第三十三章 這家沒了老驢,遲早得散
執筆點墨繪天地,山河生印掌中藏……
方澈此刻方是更加明白了此話的含金量。
一句話而已,卻藏著大神通手段。
既然可繪天地,亦可塗抹天地,抹殺所繪所繪天地之間的一切。
當然,前提是有足夠強大的修為支撐如此手段。
這倒是與方澈原本預估的情況相差無幾,那時候,方澈剛繪成了地標道圖醉春樓,有股想要嘗試的衝動,那時便有預感猜測消耗興許會極大。
如今雖然消耗比想象中更大一些,可終究是與當初的推測相吻合。
此刻,靈感喪失的方澈,雙目不可見,僅剩耳力可聽四方,無盡黑暗遮攏,還是有些許的心慌慌,加上四肢無力,嚴重缺乏安全感,這時候……若是有老驢在就好了,那就能足夠心安。
…………
煙雨傾斜,料峭春寒夾雜,拂來的風皆是冰冷。
老驢在柳樹下,扭動著豐臀,沐浴春雨,洗個舒坦的春雨澡。
忽而,老驢長耳微微一動,眼眸一觀天穹,那灰雲堆徹的天空,似有如濃墨在翻滾般。
「嗯昂~」
一聲高亢的嘶鳴,老驢驟然在春雨中奔跑,驢蹄子踐踏,濺起白堤上積攢的淺泊炸起白浪水花。
磅礴雨水砸在老驢身上,如蒙起一層白霧。
奔跑至了碼頭上,老驢四個驢蹄子一蹬,巨大力量炸開,彷彿一道箭矢般射出,劃過弧度,在磅礴春雨拍打下,撞入了南照湖中。
湖水盪起白沫與漣漪,沉入湖中片刻的老驢猛地冒出了驢腦袋,開始在湖中速滑遊動起來。
湖水清碧如春水,老驢游過滄溟開。
這家沒了老驢,遲早得散。
驢爺來也!
…………
樓閣之內,只能下穿堂春風在起伏,拂動那滿堂如斗的燭火搖曳不休。
原本釋放出強大氣血真氣的河洛江湖武夫,盡數瞪大了眼,眼眸之中,出現了濃郁到如焦墨般無法化散開來的黑色。
他們無比的惶恐,深深吸氣之際,惶恐中又浮現出了些許的茫然。
只因為,他們河洛城的新城主,那位從帝都而來,出自千年世家許家,更是一位御氣境修行人的許白浪……
就非常突然的,血肉炸開,像是濃郁的裝滿一碗的墨汁突然被掀翻,如炸開的黑色泡沫,煙消雲散,人間……蒸發!
真乃人間蒸發!
肉眼窺伺,眾目睽睽之下,突兀的炸開,突兀的消失,像是水墨畫中的一道人影,被平白的抹去!
這樣的詭異畫面,誰人不驚恐?
諸多武夫盡皆茫然,心都縮成了一塊,修行人……都這麼恐怖的嗎?
一出手,死亡如此乾淨?
直接人間蒸發,屍骨盡數無存!
難怪這世間的修行人如此高高在上,視若他們武夫為芻狗,果然是有道理了。
如此手段,簡直與仙人無異,平白抹殺,煙消雲散。
河洛城諸多幫派的大佬們,緩緩的抬起目光,目光顫慄,恐懼如蛛網般在他們的心中網羅蔓延,最後盡數聚焦在了那身披黑色蠶絲紗衣,雍容華貴,面容絕艷的女子身上。
在場的修行人……除了死去的許白浪,以及奇光洞的胡廣之外,便只剩下了這位神秘的行鏢司掌控人蓉姐!
因此,殺死許白浪的……也唯有可能是蓉姐,他們所能想到的,也僅有此女!
這女人……藏的好深啊!
然而,此刻因兩位修行人交鋒而被引動如潮迭起的天地之氣,竟是緩緩的撫平,再也不起任何的波動。
蓉姐與奇光洞的胡廣眼眸緊縮,二人幾乎是同時停下手中的動作,不敢再有任何的異動。
他們怔怔的看著許白浪化作一團炸裂的墨漬,隨後人間蒸發的位置。
茫然、疑惑、錯愕重重情緒流淌,隨後便是震撼、驚悚等等情緒,蓋過原本的情緒,宛若水墨上色,一層疊一層,映照在他們的臉上。
許白浪……如何死的?
兩人就算是貨真價實的修行人,此刻也只剩下驚悚與茫然。
場面上的局勢,一下子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原本因為多出一位修行人,而導致局面兇險的蓉姐一方,直接減緩了巨大的壓力。
接下來就明朗了。
一方的武夫是扛著巨斧殺伐果斷的青鹿,加上那神秘莫測,一杖便能點殺神捕耿策的瞎子。
另一方的武夫,則是被嚇破膽的一群河洛江湖的武夫們。
武夫憑靠一顆膽,膽氣虛弱自是戰力都憑空弱上三四分,沒了鬥志,無法與氣勢正恢弘的武夫抗衡。
最先醒悟過來的是扛著巨斧的青鹿,在第三位修行人許白浪人間蒸發之時,全場都陷落於驚恐與獃滯中的時候。
她動了!
她愈發興奮起來了!
大斧一揮,磅礴如山嶽傾塌。
一位河洛江湖的大佬瞬間被當頭力劈開來,血灑滿地,屍骨橫飛。
少女青鹿眸中殺機滾滾,她秉持著兄長留下的教誨,欲傷害蓉姐者,都得死!
豎劈、橫掃、揮砍、血肉橫飛,慘嚎響徹樓閣內外!
幾乎是一場當方面的屠殺。
另一邊。
蓉姐眼眸猶自帶著驚悚,她靈識擴散,縈繞天地之間,想要探究許白浪身死之迷,可是根本探尋不到絲毫,沒有彌留的天地之氣被調動的波動,也沒有強者彌留下的余湮氣息……
什麼都沒有,許白浪這位初入御氣的修行人,就像是憑空蒸發般。
可……好端端的怎麼會憑空蒸發呢?
最後的時刻,許白浪掌控天地之氣,以御氣手段凝聚氣矛,欲要洞穿擊殺方澈……
嗯?
蓉姐的目光一轉,落在了那拄著黃竹杖,站的筆挺如雕塑的青衣瞎子。
青鹿在大開殺戒,那瞎子卻是佇立不動,一派深沉。
靜即等閑藏草木,動時頃刻遍乾坤。
動與靜,在這一刻竟是結合出一種異樣的美。
但是,出手的會是青衣瞎子嗎?
蓉姐很快就將這個想法拋出了腦海,因為不可能,若真是瞎子所為,那就太過匪夷所思了。
首先她的靈識因為與胡廣交鋒,一直維持著高速運轉,若是瞎子真的出手,身上定然會有無法抑制的靈識波動釋放。
其次,瞎子太年輕了,她亦算是看著瞎子成長起來的,從半月前的二流武夫水準,到如今的一流武夫實力,成長雖然快,但還不可能達到讓一位御氣境的修行人憑空蒸發的程度。
但是……
蓉姐黛眉微蹙,杏眸凝起,許白浪身死之時,炸成一團墨漬消散人間……
墨漬……
蓉姐還是下意識的看向了筆挺佇立的青衣瞎子。
在場玩墨的,似乎便只有這位瞎子畫師。
許白浪之所以身死,亦是因為欲要引天地之氣操縱氣矛殺瞎子……
瞎子先前作畫水墨春湖,故而,消亡許白浪之墨……是否與瞎子有關?
蓉姐心湖倏地泛起了漣漪,圈圈點點,難以平息。
樓閣之內,來自奇光洞的藍衫中年人胡廣一張面色早已在短短時間內變化了數十次。
許家與奇光洞有著很深的淵源,而他則是被請來保護許白浪,卻未曾想,許白浪如今……竟是以如此詭異的方式死去。
莫要說保護了,現在藍衫中年人甚至覺得自己想要自保都難。
胡廣看向了蓉姐,目光閃爍,微微移開,不可能是這女人的手段,輕易抹殺許白浪,令其人間蒸發,煙消雲散……
至少都為三境往上修行人的水準了。
所以,胡廣現在想的非是給許白浪報仇,也沒有絲毫報仇的想法……
他現在只想逃。
腳尖輕攆地,周身天地之氣拂動托起身。
蓉姐自是感覺到了其異狀,杏眸之中投來了目光。
倏地,那柄在虛空中輝影渺渺的細劍驟然回歸,被破布捆束劍柄,歸於胡廣腰間劍鞘。
胡廣藍衫飛揚,兔起鶻落間,便是腳踩浮沉氣浪,朝著樓閣之外遁去。
蓉姐平靜的看著他遁逃離去的背影,杏眸中閃過一抹冷意,她遂又重重看了一眼站的筆直如竹竿的瞎子,抿了抿豐潤紅唇,亦是御起了天地之氣,追逐胡廣而去。
二人撞入了磅礴春雨之中。
無數天地氣流交織,使得一粒粒萬丈高空墜下的雨珠紛紛炸裂成水粉,形成朦朧水霧,遮蔽二人身形。
而樓閣之內。
河洛城的諸多江湖勢力大佬們,也早已喪失了搏殺的心思,被青鹿血腥砍死幾人後,便哄散開來,沖入雨幕中,各自逃命。
不過,與他們逃命相反的是,往外潮湧的人流中,卻有一頭濕漉漉的老驢,邁著優雅的步伐,扭著歡快的豐臀,一步步朝著樓閣走來。
當青鹿停下了大斧,叉腰氣喘吁吁之時。
便看到了翻身趴在老驢身上,一手握染血三寸的黃竹桿,一手撐開油紙傘的瞎子先生。
「先生……」
青鹿喃喃。
「事已了,遍地屍骸,血腥滿樓,吾不喜,春雨磅礴,寒意料峭,方某得回去溫壺酒慢慢飲。」
「至於行鏢之鏢金,且與蓉姐說,方某改日去取。」
少年閉目,筆直的坐在老驢背上,撐傘對著青鹿溫和一笑。
青鹿不敢說話,傻傻的點了下頭。
煙雨滿樓山斷續,驢蹄踏遍春郊綠。
遂見那瞎子先生騎老驢,蹄聲隱隱,漸漸消失在了朦朧煙雨中。
只不過,青鹿怎麼都覺得,先生好像離去時頗帶幾分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