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遺留下的畫
出了樓閣,撞入了磅礴春雨中。
豆大的雨珠打在了油紙傘上,巨大的力道,讓此刻虛弱至極的方澈險些無法把握住雨傘。
「新畫忘記拿了……」
方澈面容虛弱,被雨打身斜搖擺,宛若隨時要從驢背上墜下似的。
不曾想到,動用山河道印的力量,消耗竟是如此之大,靈感、真氣、作畫熱流……等等方澈的倚仗,盡數被吸了個乾乾淨淨,甚至還不夠,將方澈四肢百骸中的體力都給抽走。
方澈本想事了之後,收拾畫卷歸去,結果,連書箱都來不及拿,便讓老驢馱著他離開那是非之地。
他擔心自己施展的手段會惹來強者的窺探,正如那閑亭中煮茶的老人,在方澈作成南照湖畫卷之時,感知到那老人氣機之強,比蓉姐和奇光洞的藍衫修行人都要強大。
「罷了,忘了便忘了……底稿無妨,道圖繪成,早已藏於我心,問題不大。」
「老驢,速歸,速度起來!」
方澈有氣無力說道,只是說了些話,便感覺聚起的力氣又耗盡了。
他趕忙壓低身軀,趴在老驢背上,才是稍稍有些減緩暈眩感,不至於從驢背上翻身落下。
此刻,雙眸徹底的陷入黑暗,靈感也陷入死寂,無法調動,無法感知一切,在暴雨中,耳力更是喪失了能力,入耳皆是轟隆的雨珠砸落人間后的粉碎聲,心頭默默有些惶恐與焦躁。
唯有靠近老驢這熟悉的朋友,方能感覺到些許的安全感。
老驢耳朵微微動,放蕩不羈的眼眸頓時嚴肅了起來,老方這一次是來真的啊,好像……特別虛。
「嗯昂!」
老驢面色凝重的回應了一聲,腳下的驢蹄子速度愈發的快速,轟然撞碎了暴雨,開始加速。
風馳電掣,雨珠拍面發出生疼。
方澈索性放棄撐傘,拋了油紙傘,傘落泥地卷落花,任由充滿生機的春雨沖刷在身上,浸濕了鬢髮,淋透了青衫,冰涼席捲,卻有種天地任逍遙的暢快。
他俯身貼在老驢背上。
宛若乘龍天地間,老驢如一道筆直的離弦箭矢沖入了南照湖上。
嗯昂~快點,更快一點!
浪花朵朵,踏浪而奔走。
只要老驢的速度夠快,墜水的速度就追不上它!
…………
樓閣之外,一襲儒衫飄蕩而來,袂角抽碎了空氣,落在了淌滿猩紅血液的羊絨地毯上,雖然是自風雨中來,可儒衫之上卻未曾沾染片粒雨滴。
老人鬚髮飛揚,正是在閑亭中泡茶的夫子孟隨州。
此刻,孟隨州趕赴至了樓閣中,見到的卻已經是落幕的局面,滿地的屍體橫陳,散落的血肉凌亂的浸泡在血液中。
屍山血海中,扛著巨斧的少女安靜的佇立著,靜靜望著他。
孟隨州喟然嘆了一口氣。
他自知知曉今日必定要流血,卻未曾想,局面竟然會糟糕至此,死傷如此之多。
但這便是江湖,孟隨州很早就知道了,興許年輕時候他會為了少增罪孽,而出手攔阻,開口以一派「之乎者也」勸阻人莫要行殺戮之事。
可是,經歷多了,孟隨州便是知曉,江湖之間,殺與被殺,很是正常。
乃至在修行人之間,如此情況更甚。
先前那種感覺……彷彿整個南照湖的湖水都沸騰起來,如珠丸一般跳動不休,滴滴答答,炸了滿湖,像是仙神震怒,遂見滿布陰雲的天穹之上,有隱約的墨色凝聚,似化作一根手指點落。
在孟隨州強大無比的元神感知中,整個南照湖似是傾覆倒轉,恐怖至極。
待得他元神清明過來,一切都歸於平靜。
春雨依舊在下,湖上煙霧仍舊朦朧。
孟隨州布鞋揚起,踩著濕漉的血水,一步一步行至了樓閣之內。
青鹿望著一襲儒衫的老夫子,有幾分局促的收起了大斧,似要藏於身後,可大斧著實太大,她嬌小的身軀根本藏不住。
「夫子。」
青鹿抿著唇,額前鬢絲垂落,略帶粗糙的臉上沾染著未乾的血漬及血珠。
「他們要殺蓉姐,所以,我便殺了他們。」
青鹿在解釋,她認得眼前這位老人,乃是河洛書院最為德高望重的院長,蓉姐曾經拜訪過,還與之下過棋。
蓉姐說過,這是一位老前輩,很強大,砍不死的。
蓉姐都說是前輩,那青鹿自是不敢揮出斧頭。
孟隨州看了青鹿一眼,溫和一笑:「身為武夫,你保護蓉音這位御氣修行人,乃是秉持自身職責,天經地義,何須擔心人去責怪你,又有誰會去責怪你?」
安撫了青鹿后,孟隨州泥丸宮中,強大的元神力量掃蕩而出,整間屋子的一切,盡數在他元神感知下無所遁形。
「屍骨無存?」
散去元神,孟隨州眼眸中複雜之色濃郁至極。
太慘了。
許白浪……這位帝京許家子弟,身為修行人,竟是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搖了搖頭,只能說許白浪此人心太大,運氣也太差,招惹蓉音,竟是惹來強者下場,震怒之下,徹底抹殺。
抬起手,儒衫飛揚,老人閉上眼,那滿是溝壑的手掌在空氣中拂動。
許天地之氣如布帛揮舞,泛起層層疊浪。
忽而疊浪散去,老人睜眼,便只感覺到掌心之上一點微不可查的墨漬。
老人面色動容:「竟是連靈識波動都消散的徹底……真正的人間蒸發!」
「這位高人的脾氣……著實霸烈,不知是福是禍啊。」
「行鏢司……竟然還有如此存在么?」
「一人一刀鎮滅一座妖窟的司主,潛伏三載劍起斬敵軍將首的俠義玄鏢,如今……又有落指翻江倒海,令修行人灰飛煙滅的神秘存在……」
「不愧是傳承數千年來,王朝覆滅而我不滅的行鏢司,就算如今在大燕,行鏢司舉步維艱,形勢艱難,可依舊不可小覷……」
老人搖了搖頭,慨然萬千。
負手而立,空氣中的血腥味道愈發的濃郁,可卻捕捉不到許白浪血液的味道。
「修行修行,步步皆兇險,一步不慎,到頭一場空……」
喟然長嘆一口氣,老人不願再觀滿地屍骸,便欲要轉身離去。
忽而,老人發覺到了什麼,身軀微微一震。
遂是步履變換,踩濺起血液飛灑,一步一步行至了那一座安靜擺放的案牘之處。
與樓閣之內的凌亂不一樣,案牘靜落,未曾因為交鋒而移動分毫,左側畔雖然散落珍饈,但卻擺放整齊,右側畔靜靜擺放著乾淨而整潔的書箱,書箱之內有成捆的宣紙。
而案牘之上,平鋪著一張生宣。
紙上有水墨暈染成畫卷,只是看一眼……
孟隨州的目光,便挪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