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長發女

「愛情故事嗎？他和我說他並沒有談過戀愛。」夏妤語氣平靜道。

「有的。他因為這個女生而每天都過得很高興。他每天和這個女生吵架，可是朋友圈裡發的卻是每天又吃了什麼好吃的很高興。他有時候工作很辛苦，可是從來都不抱怨，他說是因為愛這份工作，其實是因為有一個人和他一起加班。他以前最想去的城市是倫敦，可最近卻說最想去的城市是湖南長沙，因為他常聽一個大學在長沙念的人總是叨念著這個城市的好，於是便很想去瞧一瞧。他以前覺得來武漢只是歷練自己，去想去的公司，但是如今覺得是非留在這座城市不可。他托我幫他投了很多很多的簡歷，說只要留在武漢就什麼都好。別看他每天都樂呵呵，他其實很害怕這次的考核就這樣失敗，失敗了就沒有繼續待在這個城市的借口。但他想要留在此地，因為這座城市有了他在乎的人。

「而你，就是他在乎的人。他的第一個愛情故事，是你。」老程放下酒瓶，認真地看向夏妤。

夏妤此刻低著頭，微長的劉海遮住了雙眼，老程看不清她的表情，不懂她聽完這番話后究竟是什麼想法。許久之後夏妤才緩緩開口：「老程，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在實現自我價值前，所有的陪伴都是毫無意義。」

「你覺得小夥子是你的毫無意義嗎？」

「不是這個意思。」夏妤苦笑，「是說在我們的學生時代，可以喜歡誰就去和誰告白，讓他做你的男朋友。可是進入了成人的社會，就會發現，原來在這個社會裡一切都不是那麼複雜，你喜歡一個人，想讓他做你的男朋友之前，你得考慮：你能給他幸福嗎？你十年後還能給他幸福嗎？像我們這種明天過後都不知道會處於哪一個城市的人，現在是給不了別人幸福的。我已經失敗過一次，害一個人丟失了自己的心，不想再害第二個人了。」

「心與愛，在我們這個年紀，只能選擇其中之一的。」夏妤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你以前的男朋友選擇了愛情，卻放棄了自己的本心，最後就讓你得出這個結論？」老程將手中的啤酒捏得緊緊的，「你就只會讓別人放棄其中之一嗎？」

「我沒讓任何人放棄什麼。」夏妤將手裡的啤酒瓶扔進了垃圾桶。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應該對小夥子這麼好！你知道你這樣干……」老程言辭激烈。

「你們在鬥嘴嗎？」白雲風不知什麼時候下了樓，站在樓梯口小心翼翼地道。

「沒有沒有啊。」夏妤急忙露出笑容，摟了摟老程的腰，「我們在討論一個嚴肅的哲學問題呢，對吧，老程。」

老程只能點頭：「是啊。」

白雲風瞅了一眼老程：「老程這壞毛病就是沒改，總愛和別人爭論一些大道理。有些事情去做就可以，討論有什麼鬼用？對了，我們片子做好了，有請你們做第一批觀眾。」

「不錯哦。」夏妤笑著應道。

第二日，實習生轉正考核。

六大部門裡所有的老員工們都幾乎到場，還有接替旭斯的新主管，是一位飄逸長髮帶著民謠遺風的中年女子，據說在這場考核前就已經辭退了一批老員工，排在白雲風前的三組實習生更是被她批得狗屁不是，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

白雲風踏進會議室的時候，便感受到了極度壓抑的氣氛，那些老員工們一個個都表情沉重，尤其是那幾個沒有保住自己心愛實習生的部門負責人，更是一副臭嘴臉，只有夏妤神色輕鬆，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你覺得我這片子如何？」昨日在夏妤看完了這個片子后，白雲風傳就迫不及待地問。

夏妤只是反問他：「你喜歡嗎？」

「我喜歡。」白雲風不假思索地答覆。

「那不就好了嗎？你是把你喜歡的片子分享給別人，帶著這種快樂的心情踏入考場就可以。」

白雲風想起了這句話，長舒了一口氣，站在了講台前，沖著在場的老師們鞠了一躬。

「不錯哦，至少長得比前幾組的人要漂亮。」長發女對著身邊的人說。

「各位老師好，我是紀錄片部的白雲風，他是校園部的王言。我們這組抽到的題目是《毫無代價唱最幸福的歌曲》，下面是我們根據這個題目拍攝的作品，請各位老師認真觀看。」白雲風不想提前透露視頻的內容，於是簡短地介紹了一下后，就點擊了播放鍵。

在張傑《這就是愛》的背景音樂下，一張張的笑臉慢慢浮現，有讓人覺得內心溫暖的：建築瓦工在架子上一邊擦汗一邊幹活，醫院裡穿著條紋服躺在床上比著V字。有讓人覺得熱血的：網球少年投入一個三分后嘴角微微上揚，街頭歌手一邊談著吉他一邊對著鏡頭微笑。也有讓人覺得心酸的：穿著巨大人偶服的商店導購將頭套拿了下來，滿頭大汗地對著鏡頭微笑。也有一些讓人覺得可愛的：燒餅大媽在煎餅盤上用兩個雞蛋、一些豬肉沫拼出了一個100，甚至還有王言一邊被罵一邊偷偷轉頭對著鏡頭笑的鏡頭。看到這個鏡頭的時候，幾個老師們都開始笑了起來，校園部的王哥臉漲得通紅。可畫面的最後兩個鏡頭竟是夏妤穿著圍裙，拿著鍋鏟轉頭微笑，然後是白雲風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紅燒排骨一邊大笑。全場更是一片嘩然，都是嘖嘖稱讚的聲音。

這個王八蛋。夏妤在心裡罵了一聲，昨夜看的那個版本，這兩個鏡頭是分開的，如今放到了一塊，怎麼都讓人浮想聯翩。

片子放完后，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變了，剛才還一個個苦著臉的部門老師們臉上都或多或少帶著幾分笑意，和王哥、夏妤熟的那幾個，更是個個笑得不懷好意。只有長發女依然一臉嚴肅，她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她抬頭問白雲風：「這位同學，我們是一個什麼公司，你知道嗎？」

「新媒體視頻公司。」白雲風義正言辭的回答。

「好，那一個新媒體視頻好的標準是怎麼樣的？潘新，你來講。」長發女點了搞笑部的負責人潘新。

無辜的潘大哥只能開口：「所謂新媒體，最重要的是一個『高』字。高節奏、高信息量的視頻會受到更多人群的歡迎。隨後需要一定的話題性，有衝擊力，引發大眾討論一番。」

「好，那麼這條片子，它很慢對吧？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個的笑顏，畫面單調至極。話題性，我並不清楚，一張張笑臉會有什麼話題性，有什麼值得討論的？白雲風你覺得我對嗎？若你覺得我不對，那麼你告訴我，一個新媒體視頻好的標準是什麼？」長發女明顯是和旭斯完全不同的類型，氣場更是強勢霸道，那些剛剛露出一點笑意的部門老師們一個個重新回到了面無表情的神色。

「講真心。」白雲風的回答簡潔有力。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長發女，誰也不明白白雲風怎麼會忽然冒出這兩個字，只有夏妤有些苦惱地在角落裡笑著：這傢伙，把自己那些用來唬人的話都當真了啊。

「真心嗎？」長發女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什麼是真心呢？」

「就算技術有所不缺點，就算時間有所不足，永遠拿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這就是創作者的真心實意。拍攝最普通的情感，展現最真實的情感，這就是內容的真心實意。雖然不會有多麼轟動的效應，雖然不搞笑不刺激不獵奇，可依然想要打動人，這就是『真心』的意義。」白雲風攥緊了拳頭，認真地講。

全場一片寂靜，很多人此時望向白雲風的目光里都透露出好奇，在被長發女這樣強勢的追問下，大多數實習生都已經語無倫次節節敗退，但是這個白雲風竟然擺出了一副要針鋒相對的架勢。誰都知道長發女新官上任，一切都很嚴格，此時是要立威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后，一個懶洋洋的掌聲忽然在角落裡響起，所有人頓時把視線移了過去，只見夏妤臉上帶著微笑，慢悠悠地鼓著掌，她環顧了一圈后望向長發女：「說得很棒，不是嗎？」

「說得的確很不錯，可是新媒體視頻行業是很無情的，真心有時候並沒有那麼有用。」長發女語氣平靜。

「對啊，很多時候，真心並沒有很大用處。但你們能發現，最後最火的那些，永遠都是帶著真心實意做出來的作品。那些嘩眾取寵的內容，在取得短暫的點擊之後，又剩下些什麼啊？而我們做新媒體視頻的，除了得到一些數字上的點擊率外，是不是更想得到一句：我喜歡這個視頻呢？」夏妤也語氣平靜地回擊，「我很奇怪，在座的各位應該都還挺喜歡這個片子吧？為何我們不能承認一個我們喜歡的片子，是互聯網時代也喜歡的呢？難不成是覺得自己老了嗎？」

「我已經快四十歲了，如今互聯網的主體卻越來越年輕。」長發女回復。

「可我覺得，有些東西，是不管幾歲都會喜歡。」夏妤站了起來，望向長發女，「那個東西呢，就叫人的真心。」

「我也是去年才畢業，還算年輕人。我挺喜歡這個片子。」人力資源部的許忽然開口，他不屬於六大內容部，來此地純粹是旁聽記錄的，可是此刻他的話卻意外地有力量。因為他是在場唯一一個能以普通受眾身份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