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痛快
理論上講,布魯南大將應該對戈坦市很有感情,畢竟在五十年前,他生於此、長於此。
但事實是,他很討厭這座城市,恨不得將其從帝國版圖上抹去。
因為除了安德烈太太在內的少許美好回憶以外,這座城市留給他的印象可謂糟糕。
酒鬼+賭徒+家暴者的經典戈坦式父親開局,無數個誆錢+吸血的性從業者后媽。
之後在叛逆期里被丟進習藝所,度過孤兒般的童年。
從討厭習藝所的講師、討厭習藝所的公共旱廁、討厭日夜顛倒的壓榨開始,逐漸討厭一切。
隨後逃離習藝所,整個少年時期廝混在彼時還沒有戈坦商會和真理會的混亂下城區,於陰暗的泥濘里打滾,肆意自在...
當然,布魯南回憶起這些,絕非是要憶苦思甜,或是為自己內心的淵藪開脫。
他只是純粹地為討厭戈坦市找足理由。
所以,當他討厭的人出現在戈坦市、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就更令人討厭了。
沒錯,說的就是對麵廠房廢墟里,那個和他爭了半輩子、然後同期退下前線的傢伙。
「好久不見,桑吉夫。」
布魯南紋絲不動地站在雨中,客套之後是感慨:「在帝都聽人提過...沒想到聖劍騎士團的榮耀團長,居然真的直接退伍,窩在下城區玩這些幫派過家家。」
「我也沒想到,他們的後手是你,布魯南。」
望著這個在前線打了多年交道的同代人物,桑吉夫古典雕像般的面容毫無表情,堅毅的稜角被雨珠柔化,說不出的感慨:「更沒想到的是,遠離戰場后,你這個軟蛋居然也能踏進六階。」
劍士在精神探查上雖不如術士,但對血氣的感知卻格外敏銳。
對方周身勁力騰轉、血液奔涌於脈絡的磅礴氣勢如此顯眼,桑吉夫自然能判斷出那獨屬於六階、隱隱如實質的勁氣。
但不同於六階術士的傳承式進階,劍士想邁如六階,無不是破而後立,向死而生。
說直白點,六階劍士都須在盛大熱烈的角斗場上死過一次。
「六階,僥倖而已,況且我比你年輕,為什麼不能?」
布魯南的聲音似乎在苦笑,但面上看不出無奈的表情,「你幫軍神大人盯著前線,我怎麼可能對你動手...哎,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的勁氣已經失控。若非舌頭是勁氣流轉最薄弱的區域,我甚至連自如說話都做不到...」
「哦?不是軍部的意思?」
桑吉夫的眉頭擰了起來,「被人控制...那還挺操蛋的。」
這種能操縱六階劍士的手段,簡直匪夷所思,至少在這兩位高階超凡者的漫長閱歷中,聞所未聞。
布魯南不受控制地橫抬手臂,虛無出颳起的風在他手心中穿過、攏集,雨水拍打在無形的阻障上,隱約可以看出是柄細劍輪廓。
「是挺...操蛋的,看來你仇人很多啊,連累著我被當槍使。」
此時的布魯南連挑眉聳肩都做不到,語氣頗為不爽道:「幕後黑手,再說吧,如果咱倆能在這場決鬥中都活下來...」
桑吉夫點頭,嚴肅的目光穿過漫天瀝雨,越過呆立當場的利爾科,望向那柄逐漸凝形的雨劍。
隨後又移至布魯南肩頭的血眸黑鴉。
一道黑色月華如同木匠手中的墨線,在半空中被緊緊繃起、彈去,眨眼功夫橫貫兩人間的空氣。
沿途墜落的雨滴悉數被橫切成兩半,煌然殺意在廢棄廠區間綻開。
整片天地被這道黑線一分為二,包括橫檔在兩名六階劍士之間的利爾科。
他甚至來不及顫慄起來,而是先感受到腹部的冰涼,冷雨挾著寒風吹進了那道平整的切口。
他那一向自認為清晰、敏銳的思維,在此刻被恐懼塞得滿滿當當。
直到此刻,利爾科才恍然,即便嗑藥上四階,但在桑吉夫這種高階超凡者的面前,自己...似乎與路邊野狗無異。
「他媽的..該死的...」
臨死之前,利爾科閣下的話已然沒了目標,他平等的咒罵著每一個人,然後莫名的,有些羨慕波多奧...
黑線無情地棄利爾科而去,愣頭愣腦地沖向布魯南...肩上的烏鴉!
那片空間如同繪了雨線的白紙,被無形巨手死死攥住、皺成一團。
連帶著空間邊緣的烏鴉和布魯南,身形都在模糊中隱隱坍塌。
一劍切碎空間規則,這才是「黯月之斬」的真正華彩!
呲——
薄紙撕碎的聲響詭異地響起,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橫斬而去的黑月劍華正中,一道勾連天地的灰芒突兀出現。
撕裂聲正是在兩線交接之處盪起,散開,裹挾著周遭數十米的雨線歪歪扭扭、四散而去。
黑、灰色在拼擊后湮滅,那片空間暫又平復,雨線重回正軌,直直落下,越落越密。
雨更大了。
布魯南放下斜斜格擋的無形雨劍,挽了個優雅的劍花。
被他護住周全的血眸黑鴉則是得意跳腳,從左肩撲騰到右肩,「哇哇」叫聲中,似乎在嘲笑著這徒勞無功的一擊。
「你的劍術越來越花里胡哨了。」
桑吉夫抹了把臉上的雨珠,對自己試探一擊被擋毫不意外,他只是想簡單確認下烏鴉的影響而已。
「雖然是被迫和你戰鬥,但還是請你慎重一些。」
布魯南中氣十足的聲音壓住嘈雜雨噪,語氣沉重道:「或許是這該死烏鴉的加持,總之,我的勁氣暴增了起碼五成有餘...再花哨,也足夠砍死你這個重劍士了。」
話音從幾十米外響起,但布魯南手中的細銳雨劍已經先聲音一步而來,挑在桑吉夫橫檔於身前的黑色氣旋。
鏗——
明明是雨和氣的交擊,卻綻出金鐵交擊般、令人牙酸的鳴響!
鏗——鏗——
一聲、百聲,無窮無盡的雨劍向著桑吉夫周身各個致命死角攻去。
藏於厚重黑色氣旋、或者說是由勁氣凝化的重劍之後,桑吉夫的雙眸越來越亮。
「好!」
在真理會都快生鏽了的桑吉夫嘯出了聲,胸中鬱郁暢快呼出。
腰胯扭轉間,雄壯體型連帶著手中氣旋闊劍,將身前的布魯南完全籠罩,劈頭蓋臉地砍了下去。
嘭!
驟雨在炸起的濃霧間被蒸發,漫天水汽將一小一大兩道身影掩埋,又在一次次驚駭對撞中顯形。
直到此時,
那位在下城區與平民和和氣氣的會長大人,那位和半個戈坦為敵的黯月之斬大人,舉著鋪天蓋地的滂沱劍雨,如席捲人間的巨浪般,笑聲響徹了特拉福德:
「來!戰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