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二章 政治交易
融鉛一樣沉重的寂靜中,葉奈法先開口了。
她說:「安東,你不該這樣說我的老師,說巫師會的其他人。他們事實上是不錯的人,如果你有機會當面認識他們的話。」
「我毫不懷疑。」安東諷刺地說。可如果我是一個這輩子沒有機會見到他們、只能被動地承受他們所做的一切決定的普通人呢?
葉奈法之前那一句千里之外的話,某種程度上沒有說錯。
葉奈法說:「也許我確實不應該回去仙尼德島。我現在需要靜一靜。而且,安東,還有一點,我非常討厭威格佛特茨。如果不是你暴露了他,我恐怕要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扣上國王遇刺的罪過,也留不住我的職位。」
安東說:「他一樣是我的敵人。」
葉奈法繼續,彷彿要通過長篇大論的方式讓她重新找回自信:「但你之前的想法太笨拙了,安東。怎麼,我爬上牆頭,放一個梅爾戈之火或者斯丹莫福德的山崩術?這一批人也許會被嚇跑,可大主教的人馬就在北邊不遠……那我再來一次?這下好了,死了個大主教,整個亞甸、整個北方都要開始屠殺非人種族……」
安東打斷了她:「你在胡言亂語了。」
葉奈法深吸了一口氣,摘下手套扔進箱子里,說:「安東,我只是要讓你明白,我們術士真的不是投石機,我們厲害得多。」
葉奈法帶頭,快步走出了房間。
二樓的樓梯間里,這時擠了不少人。所有人似乎都在等葉奈法的決定。
葉奈法倒是一點都不怯場。她跟人群中的砍殺者指派道:「凱因,找些鹽來,不要海鹽和湖鹽,礦鹽也行,但最好是澤瑞坎的沙鹽。要越多越好。此外,再來點水銀,一小杯的量就行。」
砍殺者點頭,說:「起碼礦鹽肯定能找到。但是水銀,這東西我少見。」
安東說:「試試巴里德的房間。」
「巴里德?」砍殺者不知道這是誰。
一旁的一個矮人擠了出來,他穿著銀行的制服,說:「是巴里德·吉安卡迪?」
安東回答:「沒錯。他是個老盜墓賊,還兼職銷贓,我覺得他應該會有點水銀,或者起碼有些硃砂,盜墓賊會用到這玩意。你們都在看我幹嘛?」
砍殺者搖頭,帶上了這位矮人經理。
葉奈法則說:「也可以試試草藥店。水銀是一味藥材。」
布置完了砍殺者這邊,葉奈法又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點出來了安東上樓之前見過的那位人類女性。
「我記得你是個會計?」葉奈法說:「也就是說,你受過教育?」
人類女性受寵若驚地向葉奈法行了個禮:「是的,夫人。我學過一年半的財政學。」
葉奈法認可了:「識字就行。找一些紙來,再準備一支筆。」
幾分鐘后,二樓的一個房間里,女會計端著寫字的記事板,畢恭畢敬地等待葉奈法說話。
葉奈法說:「我說你寫。」
然後,葉奈法開始了宣讀:「我,溫格堡的葉奈法,亞甸的首席宮廷術士,溫格堡的駐守法師,向您問安。上次匆匆一面,不覺兩月……等等。」
葉奈法咳嗽一下,改動道:「把這句話刪了,問安也刪了,只保留我的名號。接下來這麼寫:
「我對於術士拉德克里夫做出如下提議:第一,將溫格堡交給你;第二,公開承認你的首席宮廷術士身份;第三,我會把王國圖書館、天文台、秘密金庫的鑰匙,以及一切文書完整地轉交給你;第四,我會用書面的方式支持你進入評議會;第五,我會向德馬維王子以及溫格寧家族傳達我對於你的推薦。
「我要求的報答是:第一,你的軍隊立即進入溫格堡,平定暴徒,並且保護好本地的非人種族;第二,立即把洛格伊文的威格佛特茨從亞甸趕走,罪名是……你隨便想一個。第三,你必須公開闢除與我有關的謠言。第四,亞甸王國以後不得干涉我,我也不來干涉它,而且我可以自由在亞甸各地居住或出行。」
葉奈法拿過來女會計寫好的初稿,看了兩眼又說:「我的第二條提議後面加個括弧,他必須先承認之前我才是首席術士。」
更改滿意之後,葉奈法讓會計把這封信重新謄寫了一份。她摘下自己的一個戒指,在信箋的最後留下一個無法偽造的魔法印章。
緊接著,這位女術士打開了一道傳送門。她對會計說:「女士,對面是王家城堡的中心廣場。我需要你把這封信交給王室主管維格納德·布倫戴爾,讓他把信用王家騎兵送到阿爾德伯格的術士拉德克里夫手裡去。如果有人攔你,給他們看我的戒指。」
會計驚駭地看著面前旋轉的傳送門,不知為何咬著嘴唇下定了決心。她兩眼一閉,牢牢捏著信封與葉奈法的戒指,猛地跳了過去。
看著傳送門的魔力消散在虛空之中,葉奈法看向安東,說:「這封信才能真正解決問題。它比十個山崩術或者十台投石機都有效。」
安東說:「拉德克里夫會幫你的忙?」
葉奈法搖頭:「這是交易。我猜,他本來跟威格佛特茨也有交易,大概是威格佛特茨拿地位,他拿溫格堡的實惠,各取所需。」
「所以你對他提出了新的交易?」安東問。
葉奈法回答:「當然。我的條件對他而言好的多,可以說我把餡餅和布丁一起端給他了。他可以一方面把溫格堡拿到手裡,一方面還能成為亞甸王國唯一的宮廷術士。
「呼,可以說我把我的一切籌碼都給他了。我知道拉德克里夫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的。」
安東繼續詢問:「可是你們的勞什子巫師會評議會啥的呢?拉德克里夫敢反抗他們?」
葉奈法做出一個依舊冷意十足的笑容:「安東,政治講究的是一個理由。威格佛特茨可以靠著國王遇刺這件事,把兄弟會牽扯進來,我們總可以消滅他的這個理由。
「如果這件事,亞甸內部已經決定好了,王室也同意了,那麼仙尼德島的會議就失去了必要。強行干涉就是觸犯規矩,就會有阻力……安東,你明白嗎?」
「威格佛特茨的後台,」安東推論:「也就沒有了發揮的空間?」
葉奈法更正道:「應該說,我們年輕人把事情解決了,不用麻煩他們了。」
安東贊同:「這樣,起碼威格佛特茨沒有實現他的目的。而且拉德克里夫會叫停屠殺……他會遵守這個約定吧?」
葉奈法說:「如果他不想撕破臉的話——拉德克里夫的臉皮挺薄的。太注重別人對他的議論,這是我一直以來能壓他一頭的原因。而且,放心,我還有些政治籌碼沒用呢。」
安東說:「只要可以救下溫格堡的非人種族,我就贊成。」
葉奈法繼續:「唯一的問題是,要這樣做,我本人將要付出非常多的東西……」
她懷念地看了一眼破碎的窗戶外,河對岸的王家城堡。陽光下,城堡的尖頂依舊在閃亮。
她嘴裡用上古語喃喃著。似乎是在告別。
更近處的兵器聲,打斷了她的遐想。
葉奈法嘆了口氣,她彷彿一下子變了一個人。她說:「在我徹底燒掉我的前半生之前,安東,我還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最後一個忙。」
安東說:「悉聽尊便。」
葉奈法說:「在拉德克里夫的軍隊進城之前,我們需要趕走這些混混——這些暴徒。套用你的比喻,我這台投石機……算了,這真的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比喻。你的朋友一定不是詩人。」
「而你需要我的護衛?」安東說。
葉奈法頷首:「放心,凱因也會派人。但我們需要你充當最後一道防線——我不希望受傷,就像我說的,我以後沒有年金了,要精打細算。」
安東說:「我會保護好你。對了,如果威格佛特茨今天出現,怎麼辦?」
葉奈法說:「那我們就完成上一次沒有完成的事情。不過,他不至於這麼不謹慎的——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打點好一切了呢。」
「出於好奇,」安東問:「你到底想用什麼魔法?」
葉奈法紫羅蘭色的眼睛神光流轉,她說:「我已經把印章轉交給了維吉,所以嚴格地講,我不算亞甸的廷臣了。那麼,沒有任何規章,可以阻攔我對外面的這些傢伙出手……
「放心,我會讓這些威格佛特茨的過河卒們,永生難忘。就當我對溫格堡這座城市,最後的一次告別吧。我希望起碼我離開的時候,能比我第一次來到這個鬼地方時響亮一點兒……」
不管女術士在策劃什麼,安東都知道,這恐怕確實會是一場大新聞。她也許不止是為了「告別」,也不止是為了出氣,這也有對所有人宣示自己力量的意圖在。
根據他對於術士,尤其是女術士的了解,當他們處心積慮要謀划對付一個人的時候,多大的謹慎都不為過。而如果對方意識到危險的時間太晚,情況就不妙了……
考慮到現在的處境,安東承認,跟術士合作,有時也有一定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