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怪的寶藏』
太陽升起來一些的時候,哈拉克隊長和他手下的士兵,都到齊了。此外,頓布蘭鎮也來了兩位長老和四五個膽大的村民打下手。前天請來的梅里泰利教會的人也來了,那位圓乎乎的老祭司不停地打著呵欠。
怪物依舊仰躺在沙灘上,這麼長的時間裡,沒有動過一下。
來了的人,都估計它已經死了。但為了保險,維瑟米爾表示,還是讓自己先去試一試。
「你確定?」老祭司有些害怕地問。
維瑟米爾解釋:「我們獵魔人,有一些自我保護的手段。」
於是他用一塊麻布蒙住臉,防止吸入怪物可能會攜帶的毒素,然後提起銀劍,向怪物所在的沙灘走去。其他的人,儘管心裡已經認為那隻怪物已死,還是提心弔膽地看著。
因為怪物和獵魔人的體型差距太大了。在獵魔人面前,長達十五米以上、高近五米的怪物,有如一座小山。
快要走入怪物的攻擊範圍的時候,維瑟米爾在手上掐了一個昆恩法印。法印是獵魔人在身體異變之後,獲得的一種比較基礎的法術能力。昆恩法印的作用是防禦物理攻擊。
走到怪物一動不動的觸手前,維瑟米爾終於可以更直觀地感受一下這個怪物巨大的體型了,光這隻觸手就比他的大腿還粗。長長的觸手內側,是密密麻麻的吸盤,有的地方裂開了口子,流出黃色的膿水。
維瑟米爾做好快速閃避的準備,伸出腿,腳掌微微發力,撥弄了一下觸手。
沒有反應。就好像是在碰一塊完全沒有生命的肉一樣。
維瑟米爾又掏出短刀,同樣完全戒備地,戳了戳怪物的觸手。
入手的觸感,是一種強大的阻力,而且很光滑。
維瑟米爾的這把短刀是鋼質的,不像銀劍經過特殊炮製的材質,對於大部分受到混沌魔力影響的怪物,沒有克制效果。
觸手還是沒有反應,哪怕當維瑟米爾手上猛地用力,把短刀費勁地戳入怪物表皮之下時。
維瑟米爾收回短刀,怪物的傷口沒有流血。
血液已經凝固了。可能後半夜,就已經死了。
為了保險,維瑟米爾又踩著還沒完全落潮的、淺淺的海水,在怪物的四周看了看,用手上的短刀試驗怪物的反應。當然,整個過程中,他都一隻手上掐著昆恩法印。
怪物沒有任何反應。
它腦袋兩側的眼睛,不像平常一樣閉著,如今大睜著,但其中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色澤。
它已經死透了。
維瑟米爾收刀入鞘,向沙灘上的人們揮了揮手,示意怪物真的死了,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人群走來。
經過怪物身側的時候,維瑟米爾突然發現,在怪物叢生的觸手中,彷彿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他用短刀的刀鞘撥了撥,發現怪物的那幾隻一直盤在身下的觸手下,有一個巨大的金屬罐子,此前一直被粗壯的觸手捂著。
這一刻,他幾乎都快忘掉的那種強烈的預感,一下子猛然襲上了他的腦海。
這是什麼?
維瑟米爾顧不上多想,繼續手上的動作,撥開怪物死去的觸手,終於讓整個金屬容器顯露在了他的面前。
這個容器呈圓柱形,長約兩米半,寬約一米,高度大概也有一米多一點兒,由某種類似於黃銅的金屬製成。上面有著一層銹斑,似乎在水下已經待了一段時間。
這個東西,讓維瑟米爾聯想到了一些他見過的東西:凱爾莫罕中與獵魔人合作的術士們,留下的實驗器皿。
那些用於培養獵魔人變異的實驗器皿。
維瑟米爾不知道這個容器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如果它和術士們扯上了關係,那麼大概率不是什麼好東西,也許是實驗用的材料、怪物,也許是怪物的器官、突變誘發物,也許是藥劑、毒素,或者是不可知的混沌魔力。但無論如何,對於普通人,都會很危險。
「你發現了什麼?寶貝嗎?」一個人聲從維瑟米爾背後傳來。
維瑟米爾回頭一看,正是早上來叫他的那個年輕士兵,嘴角的稀疏鬍子里,還夾雜著一些麵包屑。
年輕士兵背後,還有幾個士兵也在猶豫著趕來,最後面是那個隊長。
發現怪物已經徹底死去之後,他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尤其是注意到獵魔人似乎在海怪身下發現了什麼東西時。
維瑟米爾急忙說:「別過來!這個東西可能很危險。」
年輕士兵問:「是寶物嗎?」
維瑟米爾嘆了口氣,說:「更有可能是一罐子的毒藥。」
那幾個士兵和隊長也作勢圍了過來,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發現了海怪的寶藏,完全沒有把維瑟米爾的警告放在心上。
維瑟米爾只好大聲喝道:「哈拉克隊長!管好你的人!這個東西很危險!別靠近!」
士兵們又驚又疑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他們的隊長。
哈拉克隊長瞥了一眼獵魔人,說:「你是怎麼知道,那個東西很危險的?」
維瑟米爾說:「我認識這種樣式的器皿,和術士、邪惡魔法脫離不了干係,我認為裡面不會有任何財寶,毒液、魔法陷阱倒有可能。」
哈拉克隊長自在地走到獵魔人對面兩米,瞄了一眼還留在怪物身下的罐子,不以為然地說:「我可不認識。我看,那就是個箱子。箱子嘛,只有打開,我們才知道裡面是什麼。打開之前,誰也不知道。」
「和他聒噪什麼?打開我們不就知道了?」一個士兵興奮地說。
「就是。」另一個士兵說:「放心好了,Vatt『ghern,如果裡面是財寶,隊長肯定會給你一份。如果裡面是什麼青蛙腿啊、魔鬼的蛋啊,這種你們這些怪胎喜歡的東西,保證全是你的,我們不搶!」
「海怪這麼喜歡這東西,一定是財寶吧!」那個年輕士兵也說。
看著這些突然間變臉的人,維瑟米爾心中卻沒有多少波動。這一輩子的『道路』上,他遇到過太多為了半個克朗不要命的人了。
維瑟米爾只是平靜地告訴他們:「如果打開,裡面的東西,可能轉眼之間把我們全殺掉,或者毒死,或者燒死,看原主人的心情。」
有的士兵顯然被嚇住了,向後縮了縮。另外的人,則把目光看向了獵魔人對面的隊長。
哈拉克隊長平日里倦怠的雙眼中,透露出一絲危險的神色。他說:「獵魔人,有些事情我最好說清楚。那個箱子,包括裡面的東西,包括這頭…塞德娜怪獸的屍體,都不屬於你,與你無關,是哥多馬爾領主大人的財產。」
維瑟米爾說:「前天的時候,哥多馬爾還恨不得這個傢伙立即從他的海岸上消失。埋了都不行,必須要燒掉,灰撒回海里。現在,這怎麼突然間又成了他的財產了?」
隊長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問題:「這片海灘屬於哥多馬爾領主,那麼上面的東西,自然而然也屬於哥多馬爾領主。領主大人,還有代表他的我們,決定怎麼處理,決定裡面的東西怎麼分,不是你。」
維瑟米爾說:「還有一點,我不是對裡面的東西感興趣。我是說,裡面的東西很有可能非常危險,你最好聽我的話。」
哈拉克隊長嘲諷地笑了一下:「不感興趣?等會打開之後,裡面的東西,你什麼都不要?」
維瑟米爾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心中的預感,極可能就落在這個罐子上。裡面一定有某件自己現在不知道,但一旦知道了,就無法放棄的東西。老獵魔人還是做不到面無異色地撒謊。
哈拉克隊長見維瑟米爾沒有說話,擺了擺手,說:「我就知道,你在詐我們!」
他換上了一副惡狠狠的神色繼續說:「獵魔人,別以為我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幾句大話就可以嚇唬走。當年我跟著哥多馬爾在多爾·愛達萊特發死人財的時候,你……」他的眼神掃過維瑟米爾花白的鬢髮:「你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貓著呢。你別想獨吞!」
維瑟米爾記得自己讀到過,多爾·愛達萊特,是布洛克萊昂大森林以北,一座上百年前就被放棄的精靈城市。看來,布里姆沃德的這位領主,年輕時手上也不太乾淨。
維瑟米爾繼續把雙手放在對方看得到的地方,平靜地說:「或者,罐子我來開,你們退後到一邊看著。這樣,如果是財寶,你們全拿,我一個克朗都不要。如果是陷阱,我也可以自保。」
如果是錢財的話,維瑟米爾感到自己可以放棄。視線的余光中,維瑟米爾看到馬里安,那個這幾天來一直陪著他的商人子弟,和幾個村民一起,走到了士兵身後一段距離的地方。
聽到獵魔人的提議,幾個士兵猶豫了。但隊長覺得,自己才不要被這種把戲矇騙:「想都不要想。打開的時候,我們必須要在旁邊。而且我們自己就可以開,我可不相信你這個會巫術的外地人!」
說完,隊長把手放在了腰間長劍的劍柄上,說:「多說無益,我奉勸你,現在把這個箱子交給我們。」
看來,隊長認為刀劍比伶牙俐齒,更具有說服的效力。
維瑟米爾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有幾個士兵也不懷好意地抽出長劍,或者是耍弄著手裡的武器。
「錯誤的選擇。」維瑟米爾把手放到了銀劍的劍柄上,眼神掃過每一個士兵,腳下微微用力,隨時做好跳躍的準備。
銀劍,是由摻雜了銀的特殊金屬製成,對於受混沌魔力浸染的怪物有特殊攻擊效果,但也可以用來殺人,只是這樣用劍,有些浪費罷了。
就在雙方僵持的時候,一個身影沖了過來,正是馬里安,那個年輕商人。
「停手,各位!」馬里安扭頭對隊長說:「哈拉克騎士大人,怎麼突然打起來了?」
隊長拔出了長劍,喊:「馬里安·盧別奇!不要摻和進來,我不想帶著你血肉模糊的腦袋,去給你爹賠錢!而且,事情不在我,在他,那個變種人!他要獨吞海怪的財寶!」
馬里安長出了一口氣,說:「獵魔人一定不是這個意思。他……大概只是想確保自己會領到報酬!」
他回過頭,焦急地看向獵魔人。
維瑟米爾解釋道:「這個罐子,很危險,我說了只能由我打開。」
「然後,讓你先選?做夢!」隊長說。
維瑟米爾也有些憤怒了,他不知道這幾個人怎麼如此不明事理。他吼道:「選什麼?選毒液,還是爆炸嗎?選自己的死法?」
隊長的回答是擺著手,讓幾個士兵,繞到維瑟米爾身後。
「馬里安!」隊長喊:「快點離開,如果你不想和這個傢伙一起死!」
馬里安對獵魔人說:「你把罐子給他們不就得了!缺的錢我給你補上!」
維瑟米爾搖搖頭,說:「年輕人,感謝你這幾天的招待。但這個事情沒得商量,罐子本身的危險不談,裡面可能有一件,對於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現在,快點離開。混戰中,我保護不了你。」
馬里安只好回過頭,問隊長:「那就讓他開!你們看著,他又不可能拿著東西跑掉!」
隊長搖頭:「他是會巫術的變種人,我不相信他。而且,」他的牙齒啃了啃嘴唇,又說:「如果丟了這麼一筆寶藏,領主饒不了我。」
馬里安說:「如果我做保證呢?以我們家的財產。」
雙方都停下了對峙,看著他。
馬里安說:「就這樣辦。我和獵魔人相處了兩天,非常短暫,但我相信他,不是見錢眼開之人。如果,他帶著錢跑了,那麼隊長你可以抓我做人質,去跟我爸要錢。眾所周知,他有錢。」
隊長垂著頭,眼睛鬼祟地在馬里安、獵魔人、還有士兵們身上,掃來掃去,然後他說:「也不是不行。但我有條件,等到領主大人趕到,再打開寶箱。我這邊遞話,他下午就能來。」
維瑟米爾說:「可以。但我也有條件。開啟的時候,所有人都要離我二十米以上,而且留在上風口,尤其是圍觀的民眾。還有,打開之後,我要從裡面帶走一樣東西。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但我估計,大概率不是財物,然後你要放我走,不得阻攔。」
隊長說:「第一條可以。第二條,等領主來了,你自己和他談。」
隊長警告地注視著獵魔人,不甘心地帶著士兵們以及馬里安,退到了沙灘上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在那裡拿著武器原地坐下,死死盯著獵魔人的一舉一動。
維瑟米爾和幾個膽大的村民一起,包著口鼻,用繩子把金屬罐子從海怪身體下挪了出來。獵魔人感到這個東西沉甸甸的,而且裡面分明有液體的搖晃。他心中,對於裡面是毒液或者火油的猜測,越來越重。
就這樣,手中拿著馬里安遞來的鋼劍,維瑟米爾也在金屬罐子旁,一個人席地而坐。
太陽完全升起了,一點一點向天空的正中挪動。陽光越來越刺眼,沙地上的溫度灼人。
旁邊海怪的屍體,傳來一陣輕微的腥臭。
維瑟米爾看了這個死去的大傢伙一眼。它現在一動不動,完全失去了生命,但依舊像一座小山一樣,睥睨著沙灘上頂著大太陽靜坐的兩幫人,還有他們中間的巨大金屬罐子——它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