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昔日意氣今已不復
「煩楊兄挂念,我近來康寧胥慶,倒是楊大人代上牧民,夙興夜寐,著實辛苦,」陳崇虎這般說著,一邊毫不客氣的走到位置上,一屁股坐下,笑道,「人皆傳,大人前些日子剛納了第十三房小妾?嘖嘖,真羨煞我老陳這等光棍漢。」
「陳兄弟急掛無事牌,尋我前來,莫不是就為此事來消遣我?」楊光臣搖了搖頭,面上沒什麼表情,「若是陳兄弟喜歡,只管開金口,我那幾房妾室,你看中哪個?保管今晚就送到你的房中,供你消遣。」
「楊大人倒是捨得,但我卻沒有奪人所好的習慣,」陳崇虎搖了搖頭,「只是與楊大人說道,意氣不復,雖金玉,難渡。」
「陳兄弟好大個人兒了,怎還道些稚童言語,」楊光臣也不惱,只是輕輕的拍了拍手,「上菜。」
一聲令下,兩側大門頓開,披紗曼妙,魚貫而入,手捧炙羹,呈至案前。
溫聲輕語,醉眼斜回,手扶琵琶,仙音院競奏新聲,翾風回雪,廣寒宮頗逞妙藝。
…………
「陳兄弟,嘗嘗,我新從兩廣地請來的師傅,一手太史五蛇羹做的手藝,那是人盡皆知的,」楊光臣笑了笑,端起自己的碗,抿了一口羹湯,「嘖嘖,甘旨柔滑,靡曼芬芳,如泉流歸壑,如琴引橫崗,人間難得呀。」
陳崇虎怔怔看著呈在自己面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時間不知怎地,難得的沒有胃口。
「……楊大人,客套話我便不與你多說了,我今日尋你來,確有要事。」陳崇虎頓了頓,率先挑起了話題。
「楊某洗耳恭聽。」楊光臣夾起一塊三套鴨,放入嘴中,又輕輕的揮了揮手,屏退左右。
那些輕歌曼舞的女孩見到楊光臣的動作,立馬會意,微微一躬身,齊齊的退了出去。
「陳某日前下鄉接豬,回來之後聽人講,說縣裡來了幾個洋人,也不去那教堂奉教,也不在為您縣衙的座上賓,反倒在市集倒賣所謂神仙水,」陳崇虎一邊說著,一邊用餘光觀察著楊光臣的反應,「不知楊大人對此事可有耳聞?」
「確有耳聞,」楊光臣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點了點頭,「不過朝廷對洋人的管束甚少,那幾個洋人來我槐縣后,也算的安分,故此,並未有過多關注,不知陳兄弟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但確實有蹊蹺之處,」陳崇虎繼續說道,「自十幾年前洋人進京后,先是上邊興民夫,發土木,修葺教堂,再使教眾生事,侵佔土地,大興煙土產業,哪裡來安分二字?怎麼偏偏在我們這等偏僻縣份之地如此守份?事出反常必有妖。」
「陳兄弟有此憂慮,不無道理,但著實少幾分依憑,洋人進京后,惡貫昭章,有目共睹,但卻不能一以論之,若是衝撞了敏感之人,治我一個不查之罪,也好要叫我頭疼,」楊光臣搖了搖頭,並沒有直接表態。
「要說憑據,還是有的,」陳崇虎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不知楊大人可知,那洋人所賣的神仙水是何物?」
楊光臣點了點頭,說道:「楊某略有耳聞,那是國外傳來的新奇東西,我也曾遣人買來嘗過,確實爽口,神仙之名,或有誇大,卻也無可厚非。」
「那楊大人可知此物作價幾何?」
「不知。」
「我年少時,曾與幾個好友結伴,跋山涉水,下江南耍過一遭,當時在申城,我便見過這等神仙水,售價二兩銀子有餘,非達官貴人,品嘗不起,」陳崇虎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我今早在市集所見那洋人所售的神仙水,卻只肖一錢銀子,折價何止十倍?」
「竟有此事?」楊光臣聞言,終於是變了臉色,微微的蹙了蹙眉,「如此說來,確有蹊蹺。」
楊光臣不是個傻的,一個人但凡做一件事,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者說有所求的,一般來講,越是不為名來不為利的,所圖越大。
「所以便勞煩楊大人調查一番了,莫輕蔑了,別忘了,我們幾年前還與洋人鬧過嫌隙,」陳崇虎說道,「俗雲,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槐縣是個好地方,莫叫人攪得烏煙瘴氣,不得安生。」
楊光臣聞言,眼神一凝,似乎是想起什麼來,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們與洋人確實是有嫌隙的,昔日,那真主教堂剛到建好時,也曾派人在大街小巷宣傳教義,本身奉教的與不奉教的完糧,完銀雖然相同,但是得益於朝廷政策,苛捐雜稅比起不奉教的民眾會少上不少,在旁的地方興起時,從者眾多。
但他們此地之人,宗族觀念較重,本來奉教之人晝夜禮拜,不信外神這幾點都還可以接受,畢竟國人向來是靈者為先,真主能讓人少交稅,那自然是好神。
而最大的問題在於,祭祀祖先這等事,居然也被奉教的劃歸為外神崇拜,不叫人燒紙奉香,祭祀宗祠,這種事再以孝道聞名的青州等地,那是要叫人戳脊梁骨子的。
觀念不同,乃是道爭,又碰上槐縣民風彪悍,那年跟奉教的民眾產生矛盾,對方說要拆他們的宗祠,他們乾脆先下手為強,直接在半夜把那剛建好教堂拆了個稀碎。
這事兒當時鬧得很大,甚至最後鬧到省里去,洋人勢大,但不佔理,弄得眾人都很不體面。
………
「楊大人多想想,我便不久留了。」
陳崇虎見楊光臣不說話,知道自己一番話的效果達到了,隨即站起身來,向楊光臣告辭了。
「看來楊某今日的席面不符合陳兄弟的口味,」楊光臣搖了搖頭,「沒能招待好陳兄弟,乃是愚兄之過也。」
「楊兄,我老陳一介粗人,平日里只愛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陳崇虎搖了搖頭,「楊大人這裡的吃食都忒精細了些,不合我的胃口,楊大人不必介懷,告辭。」
陳崇虎說罷,轉身便走,闊步離了聚福樓,朝家走去。
…………
登臨閣中,楊光臣坐在主位上,看著陳崇虎離去的座位,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摩挲這手中的檀木珠子,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