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道
翌日。
李賢氏匆忙的做好早飯後,便火急火燎的出門,但卻並未攜帶麻布,似乎並非是去趕集。
「哥,你昨晚聽到什麼怪響了嗎?好像就在柴房外的荒地上!」
李清鏡昨晚似乎睡得不大安穩,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
李清霖神情平淡:「許是你做噩夢了。」
「是嗎?」李清鏡有些狐疑。
「二哥早!大哥早!」
李清清眼睛都沒睜開,宛若夢遊般走出門,蹲在門檻上,用楊柳枝蘸水洗刷著牙齒。
李清霖提醒道:「當點心,別摔著了。」
「嗯?!」
誰知道李清清猛地清醒過來,頓時瞪大了眼睛回頭,
「點心?什麼點心?!」
李清霖懵了,沒想到自己這個妹妹,是如此的……童真。
片刻后,李清鏡弟妹二人收拾好粗布紡制的書袋,拿好中午的食物,拜別李清霖。
家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片刻后,碗筷衛生打掃結束。
李清霖稍稍鍛煉片刻,直到氣血沸騰,渾身暖呼呼的時候方才停下。
他伸了伸懶腰,提起柵欄,走到外面的小道上。
「清霖,起這麼早?」苟嫂子站在院壩里遠遠朝李清霖打著招呼。
李清霖與之寒暄幾句。
「呀,這不是小李嗎?回家探親了?」
「瞧這孩子,長精神了,老李若是知曉也該欣慰了。」
「哦哦,他就是那個被他娘賣身為奴的娃兒?」
一路上,不時有鄉民打著招呼。
也有人看著李清霖的背影,指指點點,目光中不乏戲謔。
賣身為奴,祖祠便再無此人,放在何朝何代都是令祖宗蒙羞的事!
棚戶區的社會關係既親密又疏遠,親密到街上多了個生面孔,不消半日,家家戶戶便會知曉。
疏遠,自然又是陽光下潛藏著許多蠅營狗苟,為利益為前程。
對於這些人的目光,李清霖並未放在心中。
他在附近棚戶區逛了一圈,從日常細節處,更加了解這方世界的底層和習俗。
李清霖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矛盾!
棚戶區的居民,自然談不上闊綽,不少人都面露菜色,衣不遮體,甚至連李家都不如。
但卻很少看到流民或懶漢,每個人都是匆忙的,似乎背後有鞭子在抽打,根本停不下來!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活得很難,年余無幾兩薄銀。
而且,李清霖發現一個詭異的現象。
幾乎沒有人,去過其他道縣,更勿論州府,似乎大家世世代代就生活在往豐縣。
對於大姜、對於朝廷、對於其他道縣的一切,都是通過本地官府宣導的『廣民縣訓』來得知。
不知為何,李清霖想到了井底之蛙。
不是蛙不能彈跳,而是它的世界,就是井口般大。
那麼,是誰造的井呢……
……
回到家。
李清霖從李清鏡的房間,翻出來幾本書。
《訓蒙文》
《幼學瓊啉》
《笠翁對韻》
《天官冢宰》
李清霖大致翻閱了下,《訓蒙文》、《笠翁對韻》這些,多是蒙學啟智的書籍,也教授了簡單的詩詞對仗。
很基礎,用字譴詞也並不高深。
這些知識對於十歲的弟弟妹妹來說過於簡單,但對於李清霖來說卻剛剛好。
一時間,李清霖看得津津有味。
這段時間在心蟾鼓動,氣血反哺的作用下,李清霖的記憶力和領悟能力都隱隱增強幾分。
此刻迅速查漏補缺,知識被迅速吸收。
一個時辰后,李清霖放下兩本書,只覺太陽穴突突的跳個不停,似乎有些用腦過度。
心囊開闔,氣血流轉於渾身。
頓時如同有人按摩一般,苦學知識帶來的疲憊漸漸消散,大腦也恢復了幾分清明。
李清霖轉而翻看起《幼學瓊林》、《天官冢宰》兩本書起來。
這兩本書,內容廣博、包羅萬象。
前者囊括天文地理、典章制度、風俗禮儀、甚至連武者之道修仙蹤跡,都有些許描述、不乏釋道鬼神的內容。
幸好李清霖有了蒙學的基礎,應當可稱霸蒙養院了,所以還勉勉強強還能看懂《幼學瓊林》。
至於後者,卻是一本看起來就打瞌睡,枯燥無味的安邦興國、教養萬民的經典,李清霖是連字都認不齊。
而此時,李清霖雙手捧著《天官冢宰》,便見厚厚如磚頭的書籍上,居然寫著密密麻麻的筆記和備註。
紙張空隙甚至還記錄不下,書頁里還放著許多樹葉。
樹葉上也用黑色染料,寫著許多李清霖看不懂的話,
「亨人一卷中有言:亨人掌共鼎鑊,以給水、火之齊。職外,內饔之爨亨煮……萬民,亦如之。
清鏡私以為,如此烹人待民,只可得一時安穩,而不可得一世安穩。民心所向,方為大道……」
是李清鏡?
李清霖有些震驚,不成想他這個二弟,居然還有如此才學。
居然是顆滄海明珠!
那三妹……
額,沒事了。
也不能指望一門三豪傑,有個掌上明珠也不錯。
不再管這本經典,李清霖轉而將注意力放在了那本《幼學瓊林》上。
目露沉思良久。
大姜,果非唐虞之治,反而處處充滿了暴政!
苛政猛於虎。
大姜實施各種賦稅徭役,春秋有兩稅、田賦、商稅更是一個都逃不掉。
甚至還有規定,兩口之家,必須生育至少三個孩子,若是不足,便會收取極為高額的人丁稅!
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
這般下來,怎麼可能沒有窮人,怎麼可能沒有棚戶區!
往豐縣如此,其他道縣也好不到哪裡去。
此外,
大姜沒有鄉、鎮乃至村落這些社會政治結構,最小的行政單位,便是道縣了。
三十六道縣,便是三十六座人口超百萬的城池!
這是極度不合理且畸形的!
似乎道縣之外,廣袤的荒野中,存在什麼令普通人難以生活的存在。
「妖獸橫行?魔頭遍地?還是與大姜對立的勢力?」
上輩子自詡網路書蟲的李清霖,腦海中掠過種種猜測。
而窮人的上升渠道,大概有兩種。
其一為文試。
由於不存在鄉鎮,自然沒有鄉舉里選、鄉試等流程。
而是先由縣城中各大街坊舉辦『下治試』,一般是每年秋天。
此後合格的學子便會參加『縣試』,再至『府試』,最後便是進京面聖,參加『龍首案』。
文試的科目每年不盡相同,帖經、雜文、策問年年都會隨著主考官員的心思變化,但由於大姜尚武的原因,一定會有武考,只是並不側重。
其二為武道。
跟文試這等有官方力量背書的方式不同,武道便格外繁雜,甚至皇權在一定程度上,都只能干預,而不能掌握。
各地府縣及京都中的大小家族,都會豢養護院私兵,不乏武道通神之輩。
而朱門高牆之外,同樣存在道館、武場等勢力存在,會對外招生,傳授武道。
而武道有成之輩,進可拜入朝廷為武官校尉,退可為家族客卿,從此不再是黃土裡刨食的泥腿子了!
「俠以武犯禁,人強則氣壯。武者面對大姜這等窮兵黷武,薅自己羊毛的情況,怎麼可能老老實實俯首稱臣?」
「朝廷居然還隱隱默許地方豪強豢養私兵,也不怕哪天冒出個『王侯將相寧有種』的口號?」
「還是說……有恃無恐?」
李清霖只覺隱隱觸碰到了什麼東西,深邃而陰暗,隱藏在大姜這龐然大物之後。
「答案,或許就在拓荒役之中。」
李清霖目光閃爍。
《幼學瓊林》自然有關於拓荒役的記載,甚至可以由近到遠追溯到大姜前大劼、大商、大鐵等數個朝代。
「天生流火,降而生鐵,食鐵王冬至日祀天於南郊,夏至日祭地祗,終得仙神扶頂,於流火中建都,號『大鐵』,大鐵氏拓荒於野,再立二十城。」
「荒起,劫至,大鐵滅。時有玄鳥銜寶珠,種於淮海,寶珠生人形,於海外生養,號大商,遂立拓荒之責,高於皇權!」
「后三千年,大商王離經叛道,廢棄古禮,罷黜拓荒之責,舉國之力修建通天塔,擒拿玄鳥,以燃流火,終遭天譴,旦夕晝夜之間,民皆盡死,大商王自決於通天塔。」
「……時至大劼,廣修官道,勾連疆域,休養生息,兩年方行拓荒之責,讓權與民,中庸治下。延續國祚五千載。」
「大姜……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余不再贅述。」
沒了?
大姜的信息呢?
李清霖詫異的快速翻動,直到最後一頁。
你這就沒了?!
「作者是……雲升散人?好好好,關鍵時刻就沒了,好得很。作者信息只有生年,沒有卒年,看來還建在……別讓我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