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仙凡定契

夜色籠罩下的一墳一人，有三分凄涼，有三分悲愴，還有三分苦澀，只餘一分溫情。

可獨這一分的溫情，將那凄涼、悲愴、苦澀以及深沉的夜色統統都沖淡了一縷似的。

藍衣少年在夜色里靜默良久，耳邊是夜的無聲，夜的失語。

彷彿寂寂夜色也在為那土堆做的墳塋哀悼，抑或是為那墳前盤坐的凄苦少年感到悲憫。

夜，是深沉的夜，是無邊的夜色，沒有閃爍的星斗，沒有一毫的月光。

夜，是格外深沉的夜，沒有狼嚎，沒有蟲鳴。

今夜，是真正屬於黑暗的夜晚。

今夜，是只屬於傷心人的夜晚。

孤墳遠處的山野小村裡隱約透露著微光。

藍衣少年終於緩緩起身，不再盤坐墳前，他背對墳塋，面向透著微光的小村。

少年對身後的墳塋緩緩開口道：「我問過駱家村的人為什麼不給你立碑，村子里的人說是死的人太年輕是沒資格立碑的，要等你的後輩長大成人才能替你立碑，他們說這是農村的規矩。」

「呵」，藍衣少年嗤笑一聲，「我去他媽的破爛規矩，這都是什麼垃圾的陳規陋習，當村裡那個人告訴我這些話的時候，老子恨不得一拳砸爛他的腦袋」。

藍衣少年又搖頭道：「可是我知道這不是他的問題」。

「是因為這狗日的世道，是因為這就是人間的人不活成人反倒活成狗的現實生活的本來面目，是因為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們給俗世的凡人們定下了這樣那樣的按他們的心意來的各種狗屁規矩。」

少年的目光從亮著微光的村子向上移開，死死地盯著那沉默的、凝重的、肅穆的彷彿要吞噬整片天地的深深夜色。

或者更準確地說，少年是在死死盯著那夜色背後的東西。

「是的，我承認仙人們擋住了九州的域外之敵，的確守護住了九州的這一方凡人世界」，少年頓了頓，目中閃爍著熊熊怒火，似乎能燒穿這黑得發紫的濃濃夜幕直透天外，「可是，他們忘了我們他媽的是人」。

「仙人是人，凡人也是人。」

「可他們都快忘了我們和他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人！」

「駱駝，你知道嘛，那當年本是為了守護天下蒼生而在仙凡之間訂立下的仙凡之契，現在啊，已經異化得都不成樣子了，那份契約已是嚴重變質，壞得都流膿了。」

「我那半個師父，哦，也就是龍門山的那個老道士和我講過這件事。」

「他說太玄末年，九州域外之敵聯手來犯，隔空施展絕頂神通法術毀城滅地，叫囂著三年之內破滅九州。」

「九州大陸蒼生泣血，橫渠聖尊和帝鴻人皇感於此場大劫或是九州生靈亡國滅種之災，遂以二位先輩為首聯合我九州眾生，集仙凡之力定下了救亡圖存的仙凡契約，要集仙凡之力共退來敵。」

「當年的先輩們發下大宏願。」

「要挽九州狂瀾於既倒！」

「扶人族大廈之將傾！」

「那一輩仙凡之人立誓曰……」

「『為存續九州命脈，護佑人族道統，傳承文明薪火。』」

「『吾輩哪怕入六道輪迴，今日之因果業力，我等願承受生生世世，災厄皆盡加我等之身！』」

「『只求為後世子孫殺出一條生路來！』」

「『此誓輪迴不改！』」

「據傳這份契約成立的那一刻，九州生靈皆聞九天哀鳴，皆感十地震動，其契足以使得天地變色而為之感動。」

「仙凡一體同心，眾志成城，人族信念之強烈，氣勢之一往無回，感而遂通於天地。」

「故天地為鑒，日月為證，大道作契，本在仙凡之間訂立的無形契約竟被大道具象為一卷赤金材質的紅色帛書。」

「眾仙家和凡人們訂立的那份契約史稱『仙凡之契』，因其材質，又稱作『赤金帛書』，而這次在九州歷史上極具標誌性的事件，被後世人稱之為……」

「仙凡定契！！！」

濃濃夜幕之下，藍衣少年向身後墳塋里的少年講述著這段可歌可泣的人族史詩時，聲若洪鐘。

少年之音朗朗，似能震動乾坤。

此時，山野靜默，萬籟俱寂。

彷彿亦為這段人族血淚鋪陳的英雄史詩而莊嚴肅穆。

藍衣少年不改聲音之鏗鏘，朗然繼聲道：「當年九州眾仙家負責正面戰場，將那些域外賊子牢牢擋在邊境線上，使之寸步不得進！」

「真人、宗師境界的修士死傷無數，其血足以漂櫓！便是修為已臻至化仙和入聖境界的修士們也是前赴後繼，紛紛於天空戰場鏖戰至力竭，皆是自九天雲端隕落，一頭栽向大地。」

「而凡是栽下來的修士，沒有一個能再站起來的！其體內法力皆已在天上損耗殆盡，以致無力護持破損肉身，墜落於地時大都被砸得屍骨無存，抑或是一灘碎肉！」

「正面戰場何其慘烈，九州眾仙家當是寸土不讓！邊境線上皆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而我九州凡人，則同元士境界的修士聯合負責後勤供給，為支援正面戰場的眾仙家，凡人以血肉之軀穿行兩萬五千里雪域高原摘靈藥，攀登七萬丈之深谷絕壁采靈礦，橫渡九萬里之通天河水取靈泉，這是何等的奇迹！」

說到這兒，藍衣少年聲音哽咽，似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終於兩行熱淚從通紅的雙目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流淌而下。

他聲線顫抖著道：「可是兄弟，這他娘的根本不是奇迹！你知道就光是去這三處地方摘靈藥、采靈礦、取靈泉到底死了多少人嗎？我告訴你……」

「雪域高原里，留下了兩萬五千里的血肉豐碑！」

「深谷絕壁上，凝刻了人命搭建的七萬丈人梯！」

「通天河水中，架成了屍骨鋪就的九萬里浮橋！」

「凡人去拿仙家的資源，哪有那麼好拿的啊？！那都是拿一條一條又一條的人命硬生生換回來的啊！」

「此一役，致我九州凡人十室九空！！！」

「於是當我前線修士拿到了這沾滿凡人鮮血的資源，看著那全部被染成深紅色的靈材堆，個個皆默不作聲，沒有修士哭泣，沒人大喊大叫、撕心裂肺的。」

「但個個都拚命療傷，拚命恢復法力，拚命修補法器，然後轉過頭去找那些賊子們拚命了，眾仙家——個個用命！」

「那時仙凡眾生心中皆有一個信念，一個至死不渝的堅定信念。」

「因此念，無數仁人志士皆前仆後繼，慷慨赴死，縱埋骨沙場，亦能含笑九泉！」

「那就是……」

「我堂堂九州，豈容侵犯？！」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少年用哽咽沙啞的嗓音嘶吼出去的。

莊嚴肅穆的夜色里，久久無聲。

久久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