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前世
第143章前世
「參見皇上。」門房侍衛恭敬行禮。
李勤佑俊顏冷冽,淡漠地闊步步入幽深宮門。
殘陽的餘暉落在樹葉上,印了一地斑駁,李勤佑的腳步踏在碎影上,幽邃的雙眸注視著長廊。
情心宮距離他的寢殿很遠,步行過來得大半個時辰。
穿過長廊,他便聽到一陣撥亂心弦的琵琶聲,曲調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句,聲聲打在人的心尖上…
李勤佑遠遠便見一身素色衣服的女子,女子背影十分瘦弱,那一身衣衫更是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
李勤佑停住了腳步。
有女僕的聲音傳來,「娘娘,您別彈了,彈得久了傷神,昨夜您又未睡好,休息會了再彈。」
女子的琵琶聲沒停,說話的聲音柔弱且溫婉,淡漠反道:「傷神了又如何?傷神了也不必費那神了。」
女奴倏地跪在地上,一臉哀求的神情,「娘娘……奴們求您了,別彈了,等等皇上過來,又要怪罪奴們了…娘娘……您也未自己身體著想。」
女子的臉透著青白氣,微抿了下淡到沒有唇色的唇,彈完最後一道音,終究是停了下來,她硬不下心來,李勤佑那廝心狠手辣,當著她的面怒殺底下女奴的事不在少數…
思及此,她喉間溢出一聲輕嘆,「……知道了。」
女奴心下稍稍一松,伸手收了琵琶,「謝娘娘。娘娘,天色不早了,奴去后廚做飯,天太涼了,娘娘,吃碗湯餅熱熱身子?」
冷宮裡面沒有碳火,女子的手指凍得青紫,她聽到湯餅時,眼睛依舊一片死寂,心早就冰冷了,身子熱了又如何?
但她還是點頭應了一聲,「好。」
娘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胃口也很不好,吃上兩口便吃不下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娘娘重病,那便吃得更少了,好不容易娘娘願意吃些,女奴聽到,心裡高興,連忙說道:「好好,奴這就去做。」
見女奴去了后廚,女子渾身沒什麼力氣地靠到了軟墊上。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李勤佑一直放她的心頭血作為他心上人的藥引子,一個月少的時候一次,他心上人病危那便兩次,碰上兩次的時候,她總以為自己會熬不過去,可這條賤命竟然堪堪拖了一年。
但是,半個月前的一次她昏迷了,整整昏迷了三日,氣息微弱到幾乎下一刻就會死去,她再次醒過來時眼睛疼得厲害,眼前漆黑一片,一點亮光都沒有,耳邊只聽到李勤佑憤怒的怒吼聲,她至今都記得那怒吼聲,要沒有李勤佑的心上人在,搞得她還以為她是他的心尖人呢。
是常年跟著她的女奴先發現她醒過來的,她激動地叫喚李勤佑。
李勤佑的怒喝聲瞬間熄了,快步走到她的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睛看不見,感官變得極為敏感。
她竟然感覺到了李勤佑雙手的微微顫抖,他在她耳邊喚她,「你終於捨得醒了?」
連音色都是顫抖的。
她動了動脖子,視線循聲看向李勤佑,實則她什麼也看不見,她太累了,累到連話都不想說,只是默默地注視著那個方向。
李勤佑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緊緊攥著她的手,又像是嫌棄一般地將她的手往旁邊扔開,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別以為我是關心你,我只是關心你的心頭血,給我好好活著養著悅兒,否則我便叫你溫家陪葬!」
李勤佑說完便扔下她走了。
她太虛弱了,又睡了好幾日整個人才稍稍有精神,說是有了精神,但大多時候也只能躺著,就是站起來也頭暈得厲害。
李勤佑這段時間一直沒來過,直到三天前下旨,將她送進了冷宮。
李勤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視力終於稍稍恢復了些,只是看東西依舊模糊,但好在能見到些許的光。
她想那個叫悅兒的下一次再病發,或許她就沒機會再活回來了。
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天邊那樣美麗的晚霞怕都要見不到了。
她靠在床邊往囪外看去,冷宮的院子里有一顆高大的海棠樹,將半邊天遮了大半,她幾乎貪婪地看著沒遮住的那些,模模糊糊的像是失了本來面目。
突然,一道身影落入眼帘。
她心口一緊,就見那人影快步進了房內。
走得近了,她才看清是李勤佑。
她原本是想從床上掙扎著坐起來的,可想想就沒動,她張了張嘴,「你來了?」
李勤佑冷冽到骨子裡的雙眸凝著她。
她唇角勾了勾,說:「悅兒又要藥引子了?」
李勤佑仍舊沒說話。
這時,女奴斷了熱騰騰的湯餅進屋,一見皇上來了,慌忙走過來跪在地上問安。
她朝著戰戰兢兢的女奴看了眼,說:「悅兒等得及嗎?能等的話容我吃碗湯餅了去,正巧肚子都餓了。」
李勤佑微微點了下頭算是默認。
女奴見皇上默認,慌忙放了小桌子在床上,將湯餅放到桌子上。
她慢慢騰騰地開吃,腦袋裡想著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終於要到頭了,她也可以解脫了,心中對著那血紅的殘陽默默許下心愿,如果能有來生,她一定不要再看上李勤佑了,就算是死也不要!
難得的好胃口將整碗麵湯喝完,她突然對李勤佑說:「李勤佑,今天的夕陽很好看吧?」
她從來不叫他皇上,總是李勤佑李勤佑的喚他。
哪怕她想要逃離被他逮住,他將她打得遍體鱗傷,她都會叫他李勤佑。
李勤佑說:「怎麼,你喜歡看夕陽?」
她道:「沒有,就是覺得今天的夕陽是真好看。」以後……就見不到了。
兩人相對無言,她胃口是真不好,吃了點真的吃不下了,她叫女奴過來收拾碗筷。
李勤佑看了眼碗里的湯餅,「才吃這些?」
她唇角含了笑,「恩,剛剛吃了點,現下吃點身上暖點,吃不下了。」
李勤佑微抿著薄唇沒說話,兩人就這麼坐著。
她走不動路,以為會有人來抬著她去那間放血的卧室,可李勤佑像座雕像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他不說話,她也累得不想說話。
房間里頓時靜得連根針掉下都能聽到。
她坐得久了就疲乏,後來就靠著枕頭睡了過去,直到半夜她心悸驚醒,女奴慌慌張張拿了補藥過來餵給她吃。
夜裡她的視線更不好了,就算是點了燈,她依舊看不清楚人。
她吃了葯,出了身虛汗,衣服濕得難受,她叫女奴去拿件衣服來換。
女奴拿了衣服過來,幫她輕輕換上。
她環顧了眼四周,漆黑一片,淡聲問了句,「他走了?」
今晚的女奴特別安靜。
沒有得到女奴的回答她便也沒再問,葯裡面有安神的成分,後半夜睡得不算踏實,但也至少沒感覺那般呼吸困難。
再次醒來外頭的天光已然大亮。
她這時候才想起昨天李勤佑並沒有將她拖去那個放血的房間,只是他什麼時候走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完全沒料到自己又能活上一天,聽聽冷宮外面的鳥叫聲,看看太陽。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一天也說不上什麼話,精神總是養不起來,就這樣一日拖著一日。
三天後,李勤佑又來了。
和那日一樣,他就坐在她床的對面。
她依舊等得睡著了,也不知道李勤佑是什麼時候走的。
連續好幾次,李勤佑都來坐坐,再也沒提起那個叫悅兒的女人。說起這個悅兒,聽說是李勤佑在外面帶回王府的女人,後來跟著進了皇宮,悅兒當初為了救李勤佑中了毒,李勤佑將那女人保護得很好,她都沒見過。
連續一個月,李勤佑都傍晚過來,然後她睡過去了他才走。
她是真沒想到自己命不該絕,竟然又活了一個月,經過一個月的調養,精神也好了不少,只不過雙腿依舊浮腫,但好在能夠在地上走一會兒。
只不過她還是出不了院子,就站在門邊往外看看,眼睛的視力依舊模糊。
她默數著日子,快要過年了,宮裡似乎熱鬧了些……
她叫女奴燒了熱水,她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都發臭了,她想好好洗洗。
女奴燒了水,她洗了澡,可惜她的身體太差了,夜裡便發了熱,燒得人都快糊塗了。
她迷迷糊糊聽到李勤佑來了,李勤佑似乎又發了頓火,等到她再醒過來時,周遭的女奴又換了一批人…
她也沒力氣去問人去哪兒了,她連自己都顧不得了,哪裡還有精力去顧那些女奴…
她從前為了一個貼身照顧她的女奴求過情,為了什麼事來著?哦,對,她想起來了,因為她划傷了手,李勤佑說就是那些個女奴沒有將她這個藥引子照顧好,其實是她自己不小心弄傷的,她心軟,不想無辜的人受到牽連,李勤佑因為她的求情,竟然當著她的面將那女奴生生打死…
地上的血跡在地上拖了一路。
她哭得歇斯底里,整個人都像是要死過去…
那時她和李勤佑整整一個月都沒說過話,李勤佑威脅她說若是她再這般,她便將她宮中所有的奴都殺了…
她又終於開口說話了。
…
這一次的發燒傷風反反覆復,好不容易養回來的一點精神又沒了,她又終日纏綿病榻,渾身瘦得就剩下一具骨頭。
李勤佑來得更勤了,以前的傍晚才來,現下變成了白日隨時可能過來。
她有精神的時候就和他說上兩句,沒精神了就躺著睡。
這批的女奴對她照顧得盡責,卻總讓她覺得少了些什麼,她吃得更少了。
李勤佑終於看出了她無聲的抗議,終於有一天那個曾經照顧她的女奴又回來了,她做了湯餅,端到她面前,喚她娘娘。
她的腳跛了。
她看了她一眼,那天稍稍多吃了一些。
女奴跟在她身邊有段日子了,她也終於想起要問人家叫什麼,後來她知道她叫扁桃,生在春日。
她的傷風終於在開春回暖時好了,不過整個人也如大病抽絲般更是羸弱。
有一天,冷宮裡突然很熱鬧。
她模模糊糊看到溫惜來了,溫惜是她的嫡姐姐,在她之後嫁給李勤佑,已有三年,保養得極好,就跟在府上時是一樣的。
溫惜見到她的模樣時整個人怔住了,輕嘲道:「後宮里都在傳皇上養了個嬌滴滴的女人,原來竟是你?」
她張著雙眼看著溫惜,虛弱地叫了聲,「大姐姐。」
溫惜看著她透著死氣的臉,說:「你怎麼病成這樣了?你這是得了什麼病?」
她從嫁給李勤佑后便一直被關在深宮裡,不準見任何人,就是被按時地拖入放血的房間里放血,和溫惜見最後一次還是在她出嫁前。
這一次見面,她也驚奇了下。
但是說她是李勤佑心愛的女人,這話她是全然不信的。
她唇間勾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大姐姐,你怎麼能進來?」
她知道她的這座冷宮外邊的守衛守得如鐵桶一般,外邊的人進不來,她也別想出去。
溫惜眼眸微動,眼睛里是深深的敵意,「你管我怎的進來。」
她看她那樣的表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溫惜說:「就是你,就是你搶走了我們整個後宮的寵愛,皇上已經半年沒有踏入後宮的門了,原來都是你!你都病成這樣了,怎的不死了的好?」
她聽后直接愣住了,更是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李勤佑寵愛她?
寵到半年沒有踏入後宮?
當真是笑話,騙她呢?
她見溫情對她沒有好臉色,喉間溢出一聲輕嘲,「我也想死,不如大姐姐幫我?」
溫惜噎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
…
李勤佑趕到冷宮,女奴跪了一地,她冷冰冰地躺在那兒,哪怕是微弱的呼吸都沒有了,一張臉已然成了煙灰色,瘦得顴骨凸著,雙眼凹陷,嘴唇都閉不上……
李勤佑不相信,昨日見著的時候還能和他說說話,怎的今日再見便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李勤佑叫了她的名字,「情情…情情……溫情!我命令你醒過來,你不是在乎她么?你醒過來我就不處死她,否則……我便將她亂棍打死!」
他指著那個跛腳的女奴,歇斯底里大叫。
後來,女奴在院子里大叫,地上的鮮血染紅了天邊的夕陽,而她再也沒醒。
…
夜色深深,李勤佑心悸得厲害,凌宦官掐著他的人中,他才如夢初醒,渾身冷汗涔涔。
明日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