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黑衣少年(一)
黑衣少年(一)
一陣山風從山脊處掠過吹進了深深的山谷,所過之處樹影搖曳,翻起了一道道綠色的葉浪,有松濤聲伴隨著響起又沉寂。
蔥蘢的樹冠突然簌簌地抖動了幾下,然後從樹榦上滑下了一個頎長的身影,這是一個劍眉星目面色堅毅的少年,約摸十四五六,雙唇上已經長出了細細的絨毛,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腕腳腕處都牢牢地紮緊了。長眉微挑,他抬頭望了眼樹上,層層的枝葉擋著,從樹下根本看不見自己藏在樹上的東西。他又抬眼望了望四周,目光所及之處均是蒼莽的大山,如此他緊皺的眉頭才略微鬆了松。
伸手從腰間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單手拔開塞子,扭頭望向了自己左邊的胳膊。胳膊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猙獰地翻著紅肉,一半□著一半已經和凝聚著血跡的暗黑色外衣粘連在了一起,少年才略略鬆開的眉頭又不由得緊緊地皺了起來,昨晚簡單的處理雖然止住了血,但是卻讓現在更麻煩了。他將瓷瓶插回腰帶中,從背後拔出了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割開了傷口附近的布料,然後狠狠地一撕,將那一隻袖子連同和傷口粘連的肉都撕了下來,猙獰的傷口頓時又湧出了血水,順著胳膊一路流了下去。
少年的臉色頓時一白,咬著牙嘶了一聲,顯然是痛極,然而他卻並沒有流露出一絲疼痛的表情,只是一雙漆黑的眸子變得更加幽深了。右手指尖在傷口附近點了幾下,血又緩緩地止住了,他深吸一口氣叼住匕首,從腰間拿起了小瓷瓶往傷口上撒了一層白色的藥粉,藥粉甫一接觸到傷口就融入了血液和皮肉之中,卻是嗤嗤地冒出了一股淡淡的白煙,看上去駭人至極,少年緊握著拳頭的手臂頓時青筋暴起,他的一張臉也瞬間扭曲了,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顯然這藥粉比這傷口厲害百倍。
半晌,這股疼痛才稍減,少年將瓷瓶收好藏到腰帶間,拿下了口中的匕首,然而因為匕首鋒利異常,他的嘴角已被割出了細細的口子,流下一道淺淺的血跡,他伸出舌頭將唇邊的血漬舔入了口中,幽深的雙眼內雖然是一片冰寒,然而這不經意的動作卻顯得格外的妖異。
他又挑了挑眉打量著山腳下的小村,人煙很稀少,只有一個出村的山口,很閉塞而且偏僻。昨夜他得手后奔逃整夜,直逃入這山脈之中才擺脫了那群窮追不捨的傢伙,他不放心,又接著跑了下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找了棵樹棲息一下。本以為這一次如此深入山莽必定需要兜轉上幾天才能出得去,卻不想這一次看來運氣不錯,起碼可以找到一些現成的吃食,衣服也有了著落,日後出山也找到了個打聽的去處,他決定先在這村子里找一戶人家養幾天傷,等到傷好得差不多了,再帶著這一次的任務回去。想到這兒,他又扭頭望了眼身後的大樹,現在這天還很寒冷,那顆腦袋就是擺上幾天也不會腐爛,倒省了他處理的功夫。何況這荒山野嶺他也不怕有人會發現這個東西。
他扭頭向山下望去,計算著下山的途徑,還有尋找著自己安家落戶的人家,就在這山腰上的一座宅子頓時入了他的眼中。這宅子明顯不同於村子里其他的房子,修得倒是比一般的小富人家還要精緻些,怕是住在裡面的人不是什麼普通農人。原本他該找尋常點的人家,但是他卻從來不願意找那些農人家骯髒的茅屋,寧可在樹上將就一晚,常年刀口舔血取人首級的日子,並沒有讓他忘記幼時的富貴生活,即使雙手沾滿鮮血他依舊要將它們擦得乾乾淨淨。他寧願冒著更大的風險去找床乾淨的被子,這一夜的奔逃加上失血過多,還有料峭的寒雨更讓他想要找一處乾淨的去處,好好地閉眼睡上一覺,對於自己的身手,他有著極度的自信,他不想讓人發現還沒人能夠抓到他,昨晚上如果不是對方早就知道了自己會上門,布置了重兵,他也不會輕易受傷,可是即便是如此,那一顆人頭他想要的還不是讓他拿到了手。
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少年突然雙腳一蹬躍上了身邊的樹杈,然後迅速又跳到了另一棵上,他在樹木間穿行,向著山腰處的宅子奔去,轉眼間就消失在了原本站立過的地方。
崔宅大堂內,胡神婆舉著一把劍,手捏劍訣正滿臉肅穆地站在供案後邊向著堂前念著咒語,張陳氏緊張地盯著胡神婆的一舉一動一眨也不敢眨眼,臉上是滿滿的焦急擔憂,而她身邊的張武安則顯得十分不安,不時地扭頭望向堂門外,他似乎是很想要出去,但奈何空蕩蕩的堂前他的任何動作都太明顯,根本找不到機會。
他擔心著崔莞,想起哥哥的叮囑,咬了咬牙,往後退了一步,抬眼看了看專註著念咒的胡神婆還有直盯著胡神婆的自家母親,又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就想要往大門口跑去。
供案後邊,胡神婆垂著的眼皮猛地抬了抬,雞爪似的手從香爐裡邊抓起了一把粉塵往張武安的面前撒去,另一隻手舉劍刺中一張符紙在蠟燭上點饒,向前一送,那把撒出去的粉塵就猛地燒了起來,就像是突然噴射的火蛇一般,呼地一聲,嚇了張武安和張陳氏狠狠一跳。
看到張武安再不敢隨便亂動,胡神婆才又垂下眼皮念起咒來。
他們頭頂的屋脊上,黑衣少年唇角流露了一絲冷笑,黑眸中卻是寒光大盛。輕輕地將手中的瓦片蓋了回去,他抬頭望向了後院東廂的一間屋子,那屋子門上赫然貼著一張黃色的符紙。原本他只是想要探一探這屋子裡住的是什麼人格局又如何,卻不想看見了這樣一幕,他平生最痛恨此等裝神弄鬼之人,若不是那五斗米教叛亂,他家也不會弄得家破人亡,他更是不會落到如今這樣的下場,既然這一次撞到他手裡了,那麼他就好好地替天行道一番。
黑衣少年無聲無息地躍下了屋脊,落到了崔莞的房門前,身形微微一動就閃入了屋內,如是在夜間怕是沒有人能夠看得見,即使現在是白天,瞬息之間想要看清他的動作也不容易。
房間內的擺設偏向於女孩子閨房的模樣,雖然不是很明顯但還是有跡可循,這讓黑衣少年的腳步不由得微微一頓,不過馬上他又貼著牆向里走去,轉過一道屏風,一看到床上的情形,黑衣少年頓時渾身一震,瞳孔猛地一縮,身體已經比思想更快一步,迅速抽出背後的匕首向著床上那隻伏在小女孩腿間的狐狸射了過去。
狐狸也不愧是早就成精的東西,舔著崔莞胸口的那一隻幾乎在黑衣少年出手的瞬間就抬起了腦袋,口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而伏在她雙腿間的那一隻狐狸聽到警告還有破空之聲,立時猛地往旁邊一翻,躲過了射向它身子的匕首,然而前腿上還是被劃破了一道口子,血立時就染紅了那一處的白毛。匕首「哚」地一聲重重地插入了靠床的牆壁之中,勿自顫抖個不停。
兩隻狐狸已經紛紛人立而起站在崔莞身邊,戒備敵意地緊緊盯著黑衣少年,爪子上尖利的指爪已彈出。
黑衣少年望著兩隻狐狸的眼睛慢慢地充血變紅了,他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十分猙獰,就像是見到了最最深恨的仇人。眼前翻湧的是幼年時那最不堪的一段記憶,是自己姐姐清河郡主被那群人渣逼著和牲畜交~媾的畫面,是姐姐絕望的眼神,是他們醜陋的面孔,還有那隻公鹿噁心的鳴叫……
「畜生!」黑衣少年忽然暴吼一聲,身上的氣勢陡然變得暴戾弒殺,像一隻豹子一樣向兩隻狐狸沖了上去。
兩隻狐狸一看黑衣少年來者不善,一左一右縱身躍下了床鋪,轉到了少年背後。
少年一見兩隻狐狸的舉動生生在中途扭轉了方向。
兩白一黑三個影子頓時在房間內纏鬥起來。
黑衣少年雖然出手狠辣,氣勢熾盛,然而卻是徒手空拳,兩隻狐狸身形靈巧,動作敏捷,更兼指爪尖利,配合默契,一時間佔了上風,在少年身上留下了好幾道傷口,它們本就成了精,見少年手臂上的傷口,更是一次又一次朝那兒攻擊。
少年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狐狸,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個詭異邪魅的笑容,抬起手臂舔乾淨了手背上留下的那幾道血痕。
兩隻狐狸默契地對視一眼,四隻小眼睛中不知道交流著什麼信息,但是再轉回頭來時卻是對眼前的少年多了更多的戒備還有一絲畏懼。它們朝著少年身後的床鋪上望了眼,眼中有著不甘,但還是露出了退意。以它們的智慧當然知道這一次的事情不行了,它們雖然能給眼前的少年製造點傷痕,但是想要完全打敗他卻是不可能的。退意一萌生,它們便又往後退了一步。
黑衣少年也看出了兩隻狐狸的意圖,只是他怎麼能夠容忍它們逃離,這樣的畜生!「想走?沒那麼容易!」少年暴喝一聲,沖著轉身就跑的兩隻狐狸沖了上去,右手手腕上突然射出了兩條黑色的線向著兩隻狐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