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
燕京幾座城門名字都亂七八糟的,劉陵在城裡盤亘了一個月,路倒是認得差不多了,只是城門的名字都記得很模糊。
他一邊縱馬狂奔,一邊不停詢問身邊的常勝軍兵卒具體情況。
當時郭藥師率軍奔襲燕京城的時候,把握的時機恰好,抓著守軍懈怠,於是攻入燕京迎春門,又在各城門處分派將官和士卒,讓其把守城門。
城內,蕭太後下令封鎖城門,拒絕投降,傾盡城內遼兵與宋人巷戰,又有遼將蕭乾等人,率領遼兵回援,從暗門進入城中,最終宋兵節節敗退,宋將劉光世並沒有按照約定,帶著援軍出現。
最終郭藥師和宋軍兵敗,宋將高世宣等部被遼兵困死在城中,郭藥師從城牆上抓著繩子吊下去,城內最終死傷六千多宋兵,只有數百騎兵跟著郭藥師逃出來。
這是正史。
但到了劉陵這兒,則是稍微有些不同。
至少有三座城門還在宋兵和常勝軍手中,宋人巷戰艱難,遼人奪門也艱難,雙方在城門處展開拉鋸,只能說,宋兵還在堅持。
「駕!」
馬蹄在官道上踏落,濺起一團團灰塵,劉陵看著燕京城越來越近,心裡想的還是剛才的事——郭藥師大概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試試他的本事,但問題就是,這個時機實在太過於不符合邏輯。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是他郭藥師故意想在軍中立山頭,可這才打了敗仗,他就急著把自己手下的常勝軍分家,兵頭子靠的就是手底下的兵馬,兵馬各自分出去,這又是為什麼?」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好處,劉陵琢磨片刻,站在城門口,聽著裡面的喊殺聲不斷傳出,立刻放下心裡的疑惑。
不管如何,既然郭藥師露出要提拔他的意思,那劉陵沒理由不去爭取一下。
刀刃劃過刀鞘的聲音悠長,刀刃上的層層血跡發暗,劉陵右手挽刀,左手從地上揭起一面赤色的號旗。
旌旗被陡然揚起,旗面上殘留的血和泥水,一點點滴落在劉陵肩頭。
宋人的旗。
駐守在城門的是一夥宋兵,按照郭藥師的命令,留守城門的是兩名將官和二百名士卒,此刻已經死了一個將軍,剩下那名宋軍校尉,帶著殘餘的部曲正苦苦扛著遼人的進攻。
遼人每次殺過來的兵馬不多,每次四五十人,估計是剛從內城一路殺出來的小股部隊,但也可想而知,城內那些宋軍主力究竟是怎麼個下場。
校尉持刀大吼道:「所有人不得後退,援軍就在城外,守住這兒,事後大家都有升官發財的份,誰要是敢跑,別怪我不講往日情面!」
話雖這麼說,但城內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宋軍出來傳遞消息,每個人心裡都醞釀著不安和恐懼。
城門外,馬蹄聲起,一名騎兵縱馬狂奔而來,宋軍紅如鮮血般的號旗在他頭頂飄揚,跟著幾名騎兵。
校尉下意識地和身邊幾名兵卒做出戒備的姿勢。
那名騎兵衝到他們跟前,吼道:
「郭將軍有令,全隊後撤出城!」
「全部後撤!」
聽到那名騎兵的喊聲,渾身是血的校尉愣了片刻,心裡想了想誰是郭將軍。
為首騎兵自然就是劉陵,讓戰馬在校尉身前停下,取出身份信物扔到後者手裡;校尉看了片刻,忽然固執道:
「郭藥師的命令,我不遵,我軍劉大帥就在後面,只要守住這兒,燕京城就是......」
劉陵翻身下馬,揪住他的衣領,周圍的宋兵立刻吼起來讓他放手,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只有劉陵帶來的那幾名常勝軍騎兵圍繞在他身前。
「城內的宋兵,已經全死了,你家劉大帥的兵一個也沒過來,現在郭將軍最大,他的話就是軍令,你不服軍令?」
「你放屁!」校尉立刻爆發了,眼睛發紅:「我弟弟昨日才跟高將軍一路殺進去,六千多人,怎麼可能一天就死了!」
「前面,前面!」
有宋兵忽然抬手指著遠處,循聲看去,一隊遼人兵馬從城內緩緩壓出,旌旗蔽空,前排遼兵身上都沾滿了鮮血,馬蹄踩在街面上,一步一個血印。
但最讓人注意到的,是隊伍中間的那個穿著甲胄的女人。
約莫四十多的年紀,風韻猶存,身批黑色大氅,頭頂上,是一頂華蓋,旁邊有數色龍纛飄揚。
當她和身後的遼人騎兵們出現時,一股肅殺的氣勢撲面而來,壓抑的人心慌。
劉陵看到那些儀仗的時候忽然怔住,上輩子在病床上看過那些書里的內容,不由得呢喃道:
「大駕鹵簿......」
「什麼鹵豬?」那宋兵校尉愣了一下,但這時候,劉陵已經翻身上馬,時刻準備逃離這兒,他吼道:「這是遼人的太后!」
蕭,一直都是遼國皇后的姓氏。
今年,遼人的天祚帝北伐金人,最終大敗而歸,一路逃往夾山;燕京這邊的留守官員以為他已經戰死,便推舉耶律淳為遼帝,但沒過三個月,耶律淳即便駕崩。
而他的德妃,也正是眼前這位,被大臣擁戴為蕭太后,當宋人打來的時候,她拒不投降,甚至站在宣化門城頭和士卒一起放箭射殺宋兵,此後更是領著全城遼國軍民和宋軍巷戰,等到遼將蕭乾和耶律大石等人回援,終於是將已經攻入城中的宋人,硬生生給趕出了燕京。
隨後,這位蕭太后又領著兵馬開始逐一奪回燕京的各處城門。
現在他們攻打到了這兒,顯然城內的宋兵已經死絕了!
遼人騎兵聽到了劉陵的喊聲,聽不懂喊話,但能清楚聽到其中的驚慌情緒,劉陵看向他們,甚至能清楚看到這些人臉上的冷笑。
「告訴這些宋兵,降了,免死。」
宋兵攻入城中的時候,蕭太后拒不投降,甚至站在宣化門城頭和士卒一起放箭射殺宋兵,直到遼兵回援,蕭太后又領著兵馬開始逐一奪回城門。
她已經很累了。
她揮揮手,一名遼軍騎兵立刻出列,用乾澀的漢話大喊著讓對面的宋兵投降。
宋兵校尉默默搖頭,這時候,他示意周圍人退到自己身邊。
「咱們逃不了的,遼人騎兵很快,咱們...唉,你是傳令兵,你走吧,快去讓其他兄弟撤走!」
「走?」
劉陵也抬頭看向對面,遼人的隊列里,那名蕭太后的目光也看過來,她身上有很多血,但隔著老遠,劉陵還是感覺到她那高傲的眼神。
哪怕今日在燕京贏了這一場,但北面,他們已經輸完了。
遼人的大勢不復存在,可現在,她面前是豬狗般的宋人,本來被他們拿到手的燕京城,都能被她贏回去;所以,她理所當然地保持著自己的驕傲。
一群豬狗能讓人害怕嗎?
那一道讓宋兵投降的命令,帶著一種極其高傲的...憐憫。
她在可憐這群沒有援軍,卻還要堅守的宋兵。
遼人已經靠的很近了。
劉陵的戰馬沒動,宋兵校尉急了,推了一把戰馬,喝道:「你愣著做什麼?你去傳令啊!」
劉陵低下頭,看到旁邊一個宋兵手裡握著一張弓,立刻伸手奪來,試了試,又抓住一支箭。
熟悉的感覺,慢慢湧上心頭,他默默試了試弓的硬度和弓弦,熟稔地用右手大拇指勾住弓弦,食指按在大拇指的指甲上,無名指同時勾住弓弦分擔壓力。
一張很不錯的硬弓,而且以他現在的臂力,完全能最大限度發揮它的威力。
「你會用弓?」宋軍校尉質疑道,他想催促劉陵趕緊離開這兒。
「略懂。」
「你想做什麼?」宋兵校尉不安地看了一眼對面,遼兵們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們在「吵架」,正好也借著這個功夫喘口氣。
「你們都是騎兵?」劉陵問道,他開始將箭矢搭在弓弦上,三根手指分別穩固箭矢,弓弦微顫,隨即被用力扯開。
劉陵擺出的射箭姿勢,極其標準,前世他接觸最多的是弓箭,現在拿起它,不,是她,此刻心裡的感覺有些複雜。
但更多的,是一種安心,就像是拿到了手槍一般,他穿越過來一個月,本來弓箭是他最大的倚仗,奈何一直都摸不到一張好弓,也就沒有去做「康復訓練」的機會。
眼前,他倒是有了放箭的機會,但這機會只有一次,而且還要一箭射殺。
「是,但那又怎麼...」宋軍校尉還在推動劉陵的戰馬,將他舉起弓箭對準前方的時候,不由得停下動作,滿臉愕然。
劉陵拈弓搭箭,遙遙抬起對準前方的天空,輕聲道:「遼人的太后在想辦法一座座地奪回城門,她肯定是想把全部城門都奪回來的,如果讓她繼續這麼做,每座城門前都要上演同樣的事,那最後,我一個人都帶不回去。」
郭藥師給了他一個允諾,只要劉陵將兵馬帶回去,後者就能從其中挑選部曲——也就是拉起一支屬於自己的部曲。
劉陵還記得過去一個月,自己時常默默在心裡念叨的那句話。
我要做人上人!
現在蕭太后和那些遼人兵卒的出現,無異於是逼迫劉陵放棄這個機會,在後者眼裡,更是如同要斷他的前程一般可惡。
劉陵要把這些人活著帶回去,但若是蕭太后一直率軍在後面追殺,他最後又能帶回去幾個兵卒?
而且,無論是蕭太后,還是她旁邊那些遼人兵卒的眼神,都讓劉陵很是不喜歡。
弓弦啪的一聲回落,在劉陵拇指處剮蹭出一條血痕,他渾然不覺,只是平靜地看著那道箭矢飄上天空,隨後如流光而落。
咻!
蕭太后眯著眼,剛才累地差點沒昏睡過去,她深吸一口氣,她沒聽到傳令兵報告說宋兵投降,眉頭頓時皺起,揮揮手,身邊的騎兵們立刻開始動身,準備徹底踏碎城門處那幾十個可笑的宋人。
但這時候,一道破空之聲傳來,她下意識抬頭看去,只看見鋒銳的箭頭不斷逼近。
箭矢噗的一聲釘入她的眼眶裡,蕭太后慘叫起來,周圍的遼人一驚,立刻湧向她身邊;宋兵校尉看到這一幕,慌的連忙大喊所有人上馬撤離。
「有不怕死的,跟著我去下一座城門。」
劉陵扔了弓,吼道:「遼人現在亂作一團,我等帶著同袍兵馬抱團回去,不至於被後方責罰打了敗仗,說不得,上頭還會給你們軍功!
誰敢跟我繼續去下一座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