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只有姓氏
雖然和蘇姨的約定是看早餐店到十點,但是今天蘇姨也九點多就讓忒休斯歇著去了,忒休斯沒有拒絕,因為她也要去找找除了看早餐店以外可以賺些錢的工作。她不一定要在這裡待多久,能找個穩定賺錢的工作也有利於接下來的發展。
忒休斯其實有一個目標,那是昨天她背著張與回家途中看到的,在醫院回來的路上有一個小賣部正在招工。
她緩步走在街上,憑藉記憶里大致的方位尋找那個小賣部。大概繞了二十分鐘,忒休斯找到了那個門口貼著招聘要求的小賣部。
小賣部門口放下了能通風的珠簾看不清裡面的情況,旁邊牆上貼著的招聘要求已經翹邊了,忒休斯伸手摸摸那張紙,發現那處應該已經疊過不少紙張了,大概是一張的字跡模糊之後就換一張再貼上去。
招聘要求也比較簡單,需要有力氣的年輕人每天下午來幫忙搬貨物並且收拾貨架,每天搬一次,一次給五十塊錢。
工資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只是需要力氣活的半天班。在附近能找到一個純粹用力氣的工作似乎還蠻不容易的,忒休斯現在也沒法有什麼更高要求,能找到就不錯了。
忒休斯微微低頭撩開了珠簾向里走去,簾后的空間也不是很大,進門右手邊是一個櫃檯,左手邊是吱呀吱呀響著的老舊風扇和冰飲料用的大冰櫃。「沒有人?」忒休斯張望了一下,貨架旁邊直走似乎能通往一個看不清的房間。
她往裡頭走去,逐漸看清了那個房間裡頭的模樣。那是個小倉庫,估計要求搬的貨物大部分都會堆在這裡,裡面有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正費勁夠著最頂上的貨物,眼看就要扒拉下來的時候,貨物晃了晃砸了下來。
老太太伸手去擋住自己的腦袋,緊閉著眼睛待了一會,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您沒事吧,老人家?」忒休斯伸長手頂住了要砸下來的貨物,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了矮小的老太太。老太太佝僂著背,忒休斯很輕鬆就能把她穩妥護在身下。
「謝謝你啊,小姑娘。」
忒休斯等老太太退到一旁,將剛剛那個紙箱子拿了下來:「您要拿去哪,我來幫您吧。」
「沒事,沒事,你把箱子放地上,老婆子我一會自己搬就行了。」
「交給我吧,這也會是我的工作吧,」忒休斯沒有放下箱子,而是轉身看著老太太,「我是看了您門口貼的招聘廣告過來應聘的,您看,我這力氣應該能滿足您的要求吧?」
老太太愣住了,一時半會沒想起來那個招聘廣告的存在,她沒隔一段時間就去貼一張,對招不上人只能麻煩送貨的小哥幫忙放好這件事情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小姑娘,這力氣活可不好做,有的時候搬一下午第二天手都會酸得抬不起來,你可別逞強啊,「老太太頓了頓又道,」你要是缺錢的話,老婆子我可以給你推薦點別的不費力氣的活,你只要費心學學就好了。」
忒休斯沒回答,只笑著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力量,再加了幾個箱子上去,加到箱子都高過忒休斯了,頂上搖搖晃晃的,她還是面不改色像是抱著空氣一樣。
「行了,知道你力氣大了,放下來吧,剛剛那個箱子你幫我搬到門口,裡面的飲料放進冰櫃就行。
「每天下午三點都會有送貨的來,你到時候在這裡等著幫送貨的小哥一起把貨搬進倉庫再擺到貨架上補充就可以,就跟門口寫的一樣,一天,呃,老婆子我寫的是五十塊錢對吧?
「老婆子我沒有年輕人那種智能手機,你能接受發的工資是現金嗎?」
忒休斯點點頭,她倒不是很在意這錢是現金還是智能支付,如果現金實在不方便她就麻煩一下張與幫幫她,張與大概不會拒絕這點小要求的,大不了工資里抽一部分給張與作為麻煩她的酬勞。
不會拒絕……的吧忒休斯指麻煩張與的酬勞,以那姑娘在早餐店一步三回頭想過來付錢的架勢,忒休斯覺得她就算真覺得麻煩也不會要錢。
老太太叫忒休斯今天幫忙整理貨架就好,今天送貨小哥臨時出了點事情,下午不會來,工資照給。忒休斯從她語氣中感覺老太太不像是差錢的樣子,開小賣部大概就算單純的養老而已。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我這麼半天都還沒問你名字呢。」老太太坐在搖椅里,看著正在貨架附近忙碌的忒休斯,和她閑聊了起來。
「忒休斯。」
「喲,外國姑娘的外國名,有點繞嘴啊,老婆子我能叫你小忒嗎?」老太太念了兩遍之後,感覺自己的假牙快掉下來了也沒發出標準的音,遂放棄。
「您喜歡這麼叫,我沒意見。」僱主至上,尊老愛幼,忒休斯雖然覺得這個稱呼怪怪的,但還是微笑著應下了。
「老婆子我沒有自己的名字,我們村子里女孩都按出生的日子叫,出嫁了之後就在自己姓前冠上夫家的名字,大家都叫我姜羅氏。」忒休斯驚訝於姜羅氏似乎沒對沒有名字這件事透露半點不滿,在北國,哪怕孩子遭父母厭惡也頂多是起個貶低意味的名字,而不是只有個姓氏。
對於北國人名字就是自我體現的思想來說,只有姓氏的人簡直就像是被否定了自我的存在。
「好的,羅奶奶。」
姜羅氏聽著忒休斯選擇用她的本姓稱呼她,渾濁的眼中露出些許笑意。她看出了忒休斯的疑惑,人到老年就會覺得也沒什麼是不能接受的,包括日日逼近的死亡。「只是沒有名字而已,一個人存在的證明可不是自己的名字啊。」
「我知道,但是……」
「不理解也沒關係,這裡大概不比你們國家吧,所以你不懂在這裡生活的困境,自然也無法做到釋懷,」姜羅氏從搖椅上起來,在抽屜里拿了一張五十塊錢的紙鈔給忒休斯,「你在這裡多生活段時間說不定就會明白的。」
「接受自己的名字也是坦然認命的一種,人如果不學著認命,就會一直生活在對自己的不滿里無法自圓。」姜羅氏黑色偏灰的眼中有著忒休斯看不透的哀傷,她的出身與她談吐中透露出來的文化程度有些許矛盾,忒休斯想這或許就是她認命的源頭。
正因為生在谷底,見過太陽,才只能認命走向衰老。
可忒休斯覺得認了這個連自身存在都不曾被肯定的命運,那簡直就是通往了最悲慘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