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意怯
果然，如葉楚所料，她再次睜開眼來竹舍已無人，而她移放在桌上的白衣也無蹤影，想來應該就是那蒙面男子的，這間竹舍也應該是他的。
葉楚俯在窗欞上痴痴地望著竹林，光影在翠竹綠葉間跳躍，清風撫過枝間，撩拔著她額頭青絲，輕弄著她的衣角，輕柔溫和，舒適安寧。她似已與這滿眼的翠竹融為一體，靜瑟和諧……
葉楚或是坐得久了，或是留連美景，有些遲緩在轉頭看去。是藍若流，今天換了件火紅的衣服，毫無雕飾，渾然天成，如大片大片燃燒著的楓葉，熾烈而鮮明，於綠竹之間如盛成的花蕾。
葉楚暗嘆了口氣，不是……他，幽幽道：「想人。」想她的夢中人。
「想我么？」藍若流笑著跳上竹廊，立在葉楚身旁。兩人一牆之隔，藍若流在外，葉楚在內，透過圓形的竹窗二人相望，咫尺相望，卻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無法觸及的距離。
「不是你。」葉楚淡淡收回目光，繼續直視前方的竹林，聽林間沙沙作響。她每天都看都聽，就是聽不煩看不厭。
藍若流深凝了竹舍一眼，心頭有些煩燥，因為葉楚那句冷淡的「不是你」，也因為葉楚如痴如醉的模樣，更因為……這個地方。
她想的人，他可猜出一二。
「你想見他可去書閣。」藍若流略顯落寞，第一次發現心臟的位置有些刺痛，生病了么？中毒？他不明就理，卻是急於離開。他要尋醫問葯，追根就底。
「書閣？」葉楚想起那真正的謀士就應該在書閣，難道他就是……他？她還能見到他？白衣宛約，幽蘭暗香，不覺心跳猛得快了一拍，咚咚地敲在她的耳邊，「喂，他叫什麼名字？」葉楚眼瞧藍若流就要消失在竹林間慌忙呼叫。她想知道他的名字，一定……如他的人般充滿詩意……
恍恍惚惚，飄飄渺渺，風聲中夾帶著「凌楚月。」飄飄乎乎從竹林深處送來。如夢深時的低喃囈語，低沉迴旋，又百轉千繞。葉楚側耳細聽，收入心中，一顆心兒開始不受控地跳動，時快時慢。她可以見他么？能見他么？……一個個問題繞得她頭痛，卻終是躑躇難行。直到月上中天，掛在枝頭，靜謐地灑下一地光輝，透過密密的枝葉投入精舍，投在桌上，形成陸離的斑駁，她仍是沒下定主意。她想跟他說她喜歡他，可又怕他一旦拒絕便再無轉圜餘地，那麼相見便難……語。
葉楚躺在竹榻上輾轉反側，竹床兀自發著吱吱呀呀，忽然窗口有人道：「你沒去？」竟有些喜悅。
葉楚面朝牆內，聽到聲音也不回身。這聲音的主人是藍若流，而她眼見就厭。如此便好，眼不見為靜。「沒去。」她還沒想好以如何心情，如何態度，一旦確定便會奔去。她再也忍受不了如此想念一個人，思念一個人，是種折磨，卻很甜。她樂此不彼，甘之如飴。
窗很矮，藍若流翻身躍入，蹭到桌邊坐下，望著桌上的清燈，道：「十日後我便帶你去見父皇。」他心中竟忍不住有些害怕，可又不知害怕什麼，是種無法掌控的懼意，讓他心中空落落地。他緊了緊相握地手，甩去這種莫名的情緒。
葉楚忽然如遭電擊，「見父皇」如重重壁音回蕩在她心間，這才想起來她是因何原因而來到這裡。可是她不願意，但……又不得不同意。忽得她翻身而起，道：「我答應你與你配合，但我不會真的嫁於你，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藍若流驀地心頭泛起無邊的失落，可卻不知為何，良好的修養強行令他鎮定，此事也是他一早便要提地。他定下計劃時並未真得想娶葉楚，只是拿她來對付烏明珠，對付烏明珠身後的藍若風，此時被葉楚提出也合他意，理智告訴他要點頭，於是他理性的選擇相信理智，照著理智告訴他地去作——點頭，「什麼條件？」他也作好了盡量彌補的準備，加官進爵？榮華富貴？他都會毫不吝嗇的答應。
良久，「我要教訓一人。」葉楚暗暗磨牙，心中想著君天心給他的恥辱。她要報復，一定要報復！而太子的身分可以做許多事，正好可被她拿來虎假狐威。
藍若流微感訝異，葉楚提出的條件出乎他的預料，可是教訓一個人可大可小，而對他也是可有利可有害，他還真需要考慮考慮，「什麼人？」
「君天心。」葉楚咬著牙哼道。
「君天心？」藍若流嘴角流露出一絲古怪笑意，「你想如何報復？」
「狠踹他一腳！」這可是葉楚生平大恨，一轉念又道，「不行，一腳太便宜他，兩腳，就算追債。」
「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兩腳？」藍若流笑意更盛，提意道，「不如讓我來，保管讓他後悔與你結怨。」
「不行，沒我的意思你不許找他麻煩。」葉楚可是還清楚地記得藍若流要殺藍雪時的情景，而沐雨的話更是表明了他是噬殺的惡魔。
「為什麼？你不是要報復他嗎？」藍若流微感疑惑。
要你去還不直接殺了？葉楚話也不挑明，只是說道這樣就好便將藍若流打發走。一個人的時候，她的心又如沉入了谷底，與那凌楚月看來是無緣了，就算藍若流答應讓她日後出宮，可是……他還會接受她么？而他那時……會不會已經……葉楚不願再想下去。想來想去，終是無果，無果，從開始就註定是無果，她還能怎樣？
一夜無眠直到接近天亮，葉楚才朦朧睡去，可卻只淺淺地睡了一小會兒便再也合不起眼。她有些惶恐，有些膽怯，又有些無奈，既然註定無緣，她想抓緊時間與他在這短短十天之內創造些回憶，可以讓她回味，獨自回味的回憶。哪怕是牙都落光，爬滿皺紋，白髮蒼蒼，那時仍然記得，這是她的初戀，估計也是她最後的戀情，她很難……再去喜歡一個人了。
葉楚暗自問了無數遍，在這個世界，真的很難……喜歡一個人，忘記一個人，一個她曾經感覺安穩，感覺舒心，感覺心跳加快的夢中人，她的MRRIGHT.
雖然想要立即行動，但是一夜的折騰讓她眼下浮腫，出了淺淺的一圈青印。這個樣子去見他，他會不會……討厭？葉楚唉聲嘆氣，對鏡半天才將有些憔悴的容顏終於遮得差不多，這才一展笑顏，迫不及待地踏出竹林。
這是一條叉路，這邊通往書閣，那邊是竹林，那邊……不知道。葉楚立在叉路口，凝望著書閣樓影，卻是無法跨出第一步。她找他，以何理由？他是忙人，她就這樣找去會不會唐突？會不會……影響到他？會不會……
葉楚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個身影從書閣走出，一身白衣，葉楚不由心跳漏了一拍，是他么？那人似也發現葉楚，轉臉看來，讓葉楚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臉容，英俊卻隱透戾氣。不是她想見的人，葉楚立刻轉身，向叉路另一方走去，向書閣另一側而去，義無反顧，步伐堅定。
藍若流看著葉楚離去的身影，英眉微挑，略一沉默，轉身重回書閣。
葉楚漫無目的地走，煩燥焦慮地踢著路邊石子。她怎麼這麼沒用，隨便找個理由不就行了？到了這個節骨眼卻又怕這兒怕那兒，還是不是那個洒脫的葉楚了？
雖然懊惱地自責，無數次挺起胸膛轉回身去，可還沒凝望那高大的書閣樓影便膽怯地又轉了回來，就如霜打得茄子沒了氣勢。如此豈不是越離越遠？
葉楚徙勞地嘆氣，無力地蹲在路邊數著螞蟻，一隻，兩隻……不久，葉楚笑了，看著自己把一個螞蟻窩成功地一舉搗毀，開心地惡作劇地笑了。
腳下四散地螞蟻倉皇出逃，有些一群，有些……卻只是孤零零地一隻，葉楚黯然神傷，將那些脫離群體的螞蟻小心的放進群體中，拍拍手目光堅定的望向太陽。微顯灼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可她仍是強行去望。她要抓緊時間了，不然……後悔莫及，如那隻離群的小螞蟻，孤獨寂寞。
就算只是短暫的一剎也好，她仍是滿足。就算只是回憶也好，她仍是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