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六章
地字房本來是條件較差的房間,不僅室內空間逼仄,僅僅放著一床一桌,這一處房間還正好處於陰面,常年不見光,整個房間頗為陰濕。
就在這方寸之地,有一早已僵硬的屍體正被掛在房樑上,隨著並不存在的風左右晃動,暗紅色的液體順著那人的鞋尖滴落下來,房中漫著濃濃的血腥氣,端的是詭異非常。以至於黃藥師趕到前,鋪子里的夥計無一人趕上去把那可憐的傢伙放下來。
等到曲靈風隨著歐陽鋒匆匆趕到的時候,那人早已經被放在了房中挪出的空地上。只見這人身著灰色短打,一副普通武人打扮,胸前衣服被利器劃開,破出一個大洞,而洞中本該露出的胸腹卻沒看見,只有一片血色凹陷的猙獰深坑!
這人竟然已經被破胸開膛,連五臟六腑都被人掏了個乾淨!
這是何等歹毒血腥的手法!
空氣里血液的甜腥正好在此時撲上鼻來,曲靈風幾乎剋制不住地胃中一片翻騰,險些控制不住嘔出聲來。
見他這副臉色蒼白的樣子,原本皺眉立在一旁的黃藥師眼神一凜,冷冷瞪了一眼輕鬆地站在門口的歐陽鋒。
歐陽鋒對他的凌厲眼神視而不見,完全沒有壓力地搭上曲靈風的肩,笑道,「靈兒,若是受不了這血腥濁氣,便隨我先出去透透氣吧。」省得在這裡看黃老邪那副黑臉。
「……不、不用了,」曲靈風側身避開他的手,壓下嘔吐感,反而朝著房內行了兩步,對上黃藥師的視線,「師父,可有什麼發現?」
黃藥師仔細上下看了看他,見他確實無礙,才開口,「這裡……血跡不對勁。」
血跡?
曲靈風低下頭壓著心中厭惡去看那人躺著的地面。那屍體原本是僵硬成一半,此時已經微微癱軟,攤開的四肢下面,暗紅的血跡鋪開在灰色的地板上。
他抬起眼,有些迷茫地看著黃藥師。
「看我們腳下。」黃藥師見他仍然沒發現異樣,開口提醒道。
「腳下?」曲靈風低頭,自己正踩在離屍體一丈遠的地方,還穿著素色的布靴,這是昨日新換的——
等等!為什麼自己站在離屍體這麼近的地方,鞋子卻根本沒被血污掉?!
「師父,這血……!」曲靈風失聲叫出聲來,「似乎太少了點?」
「難道還能有什麼邪門功夫,還要吸食人血不成?」歐陽鋒見他一副吃驚模樣,皺起濃眉走上前來,「這人絕不是死後被運到這裡的,四周都是習武之人,一定會聽到動靜。不過這也就奇怪了,殺死一人,放凈血液甚至還掏盡內臟,也不是可以悄無聲息完成的事。」
「啊!」曲靈風腦中一道靈光閃過,「莫非不是人?」
卻是他想到了歐陽鋒蛇杖上盤踞的兩條令人膽寒的毒蛇,故而有此想法。
這一想之下,便不自覺地瞟了身旁那個人一眼。
歐陽鋒從屍體上抬起視線,鋒銳冰冷的目光猝然對上他的眼睛,像是一把涼透了的劍尖猛然刺入,驚得曲靈風後退了半步。這、這人不是無賴般的性子么,怎麼……!
見他似乎後退的那一步,歐陽鋒不僅沒有收回目光,反而勾起嘴角,在背對著黃藥師的方向,對他露出一個殘虐氣息十足的笑容。
只一眼,曲靈風的後背就被冷汗浸濕了。那種被毒蛇盯上的不寒而慄,深深打破了他對歐陽鋒原本的認識。這人,表裡不一,且看起來就不是好招惹的狠角色。
回想起今早自己抱被子發獃的時候,這人就在身邊,他不由后怕起來。是啊,既然被人叫做「西毒」,他就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看到的那副模樣。那副舉止輕浮的花花公子樣,看來只是接近自己的方法罷了。
曲靈風正滿心警惕,黃藥師忽然開了口。
「雖有些不確定,這手法我似曾相識。」黃藥師微彎下身,「這傷口邊緣很整齊,切口利落規則,若是人活著時候的傷口,絕對會比這裂口要大,也會露出更多的皮肉。」
「所以說這人是在死後被人開膛的?」曲靈風忙兩步上前,挨近了黃藥師,背對著歐陽鋒,微妙地把師父和那人隔開。
黃藥師並未注意到他特意的舉動,他此時正思量著,上一世自己在江湖中尋找《九陰真經》的時候,似乎有所耳聞,數年前有一人嗜血成狂,殺害二十餘武林人士,並且所殺之人皆被他開膛破胸,無一人倖免,似乎是此人練得一種邪功的緣故。難道這是那人初次行兇的時候?
「葯兄,在這裡也沒什麼別的發現了,不如讓人清理了,出去看看附近的動靜好了。」歐陽鋒此時不復方才的陰冷模樣,又是一臉笑意,湊上前來。
因他方才那一眼,這一次曲靈風總算看見,這人雖然臉上掛著並不僵硬的笑容,但那雙掩於厚重的濃眉下的眼睛,卻一直陰冷地泛著幽深的光,如他蛇杖上那兩條毒蛇,讓人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黃藥師皺著眉再看了眼地上逐漸開始乾涸的血跡,點點頭,「如此也好。」
便甩袖率先離開了房間。
曲靈風看了依然臉帶笑意的歐陽鋒一眼,緊跟著走了出去。
一大早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曲靈風走在街上時,再也沒有原來那種欣喜嘗試的心態。
看來其餘二人同他一般,雖然都沒有吃什麼東西,但是無一人提議吃早點。
三人并行了不到兩條街,其間歐陽鋒盯著他看的眼神一直讓曲靈風渾身不自在。那種略帶驚奇的詭異眼神是怎麼回事?!難道他臉上有什麼東西么!歐陽鋒這傢伙一定不安好心!
其實曲靈風這次確實誤會歐陽鋒了。歐陽鋒只是又一次驚奇於他師徒兩個,竟然如同平輩一般並肩而行,並且萬分自然,似乎早已這般做過很多次。
奇了怪了,原本他想著,自己以後的弟子,一定是要嚴加管教,讓他出人頭地的。不過這兩日看起來,這黃老邪對待自家徒弟的樣子,似乎也是不錯的樣子。沒看到方才他只是惱恨那小子的懷疑,微微嚇了他一下,他便去堵在他師父前面,生怕他有什麼異動,現在還走在中間,隔開他和黃老邪,嘖嘖。
似乎這般對待徒弟,反而更好啊……
歐陽鋒盯著曲靈風,開始認真思考以後收徒以後善待徒弟,平輩相處的可能性。
曲靈風忍受著歐陽鋒那人的滲人眼神,又走了幾步,實在是受不了了,左手遲疑地抬起來,扯了扯自家師父的袖子。
黃藥師轉頭,露出疑問的眼神。
「師父,我剛剛聽到有人在設比武台,我們去那裡湊個熱鬧好不好?」
出乎他意料地,黃藥師微微搖頭,說了句,「為師對剛剛那人的死有了些眉目,需要去調查一番。」
「師父qaq?」曲靈風有種不妙的預感。
「想看,你便和歐陽兄一起去吧。」黃藥師抬眼看了看他頗為不願的表情,「不願去就回客棧呆一會兒。」
說一不二,黃藥師交代完,就縱身離開了二人。
「靈兒,我們這便去看那比武吧。」歐陽鋒一把抓住他的后領,沖他笑得一臉深意。
武力值完全比不上對方,可憐的曲小靈風就這麼被拖到了比武台。
「你。你這是做什麼?!」瞪著一雙眼,曲靈風用力甩啊甩,終於把脖子後面那隻手甩下去了。
「誒,我這不是怕靈兒找不到路么?」歐陽鋒放開他,對著他笑得一臉溫柔【霧】。
坑爹啊!你怎麼沒想到你是個西域人!西域人啊!你怎麼會比我更熟臨安的路!果然世人說的才對,這西毒果然是「毒」透了!
看著歐陽鋒那一臉熟悉的微笑,曲靈風頭皮有點發麻,哪裡有什麼如沐春風之感,只能看到那一雙如蛇一般的黑眸。
「……我忽然又不想看了。」
曲靈風垂死掙扎。
歐陽鋒眨了眨眼,「熱鬧都還沒看,怎麼就要走了?」
說罷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檯子,「看,這比武馬上就要開始了。聽聞這次比武是因為全真教在各大州府設立了比武台,取名列前茅的二十位武人入教,看這裡的人數,這裡一會兒估計會打得很激烈的。」
曲靈風有些奇怪於人們對全真教的熱衷,正好那台上,兩名高大健壯的武人已經對上,狹路相逢,形式一觸即發,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不過原則問題他不會妥協的,是以腳下依然不放棄地往場外溜。
歐陽鋒也不阻他,只是提起他跳上一邊的一棵大樹,選了個極好的視角。
「小靈兒你有所不知,」歐陽鋒揚起一抹邪笑,湊近了說,「我白駝山莊和葯兄的桃花島雖是有赫赫威名的,但是當今勢力最大的其實是王重陽那牛鼻子老道的派別,那什麼全真教,嗤,世人果真愚昧,信那些無聊的茅山道義。」
曲靈風似懂非懂地點頭,看來師父還是太過年輕,加上這些年自己一直未能出島闖蕩,桃花島的名聲確實流傳不廣。
一聲鑼響,見台上兩人正式開始交手,歐陽鋒便在曲靈風耳邊適時點評二人出招的精妙和不足,說得興緻勃勃,臉上依然帶著笑。
曲靈風雙眼看著那台上,也就逐漸放鬆下來。尤其是歐陽鋒武學境界比他高上不少,點評得又實在是有趣,不僅也就看得入了神。
就在二人其樂融融地窩在一枝樹枝上的時候,曲靈風卻不知道,不遠處一個身影以極快地速度朝著這比武台的方向而來。這人原本薄唇緊抿,一副冷靜凌人的模樣,只是雙眼一抬,看到樹上熟悉的二人身影時,便變了個樣子。
在這人眼中,那兩個人並肩坐在一條樹枝上,高大威武的青年身形英挺一臉溫柔地低語,略微纖細的少年則身姿挺拔面容平和地傾聽,二人窩得極近,顯得極為親密的樣子。
黃藥師面容沒有多大變化,依然是冷靜嚴肅的表情,只那眼神陡然幽深得可怕,原本綳直的唇角噙著一抹冷笑,似是嘆息一般地話語從嘴裡飄出來,「真是……該離那個毒物遠些為好……」話里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尤其,在他看到那老毒物若有若無朝自己的方向瞟過來的挑釁眼神之後。
這是……要搶自己徒弟的意思么……?
嗯,是殺了他還是殺了他呢?他眯起眼,平靜地思考著,然後縱身踏上二人身後的樹枝,站定,開口,「靈風。」
然後,原本看得高興的少年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
這、這是要大禍臨頭的節奏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