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談

第八章 夜談

入春之後,天色要長一些,可傅清初卻覺得今日比往日都要長得多,她盼了許久,都沒來個人告訴她,她到底是要去西海屯田,還是去教坊司賣身。

她抱著行李,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望著暮色蒼然由遠及近,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姐姐,吃點東西吧。」綠蔓端上一碗粥,和聲勸道。

傅清初搖搖頭,也不說話。

綠蔓嘆了口氣,將粥放在桌上,也沒有說話。

周遭一片死寂。

忽地,傅清初聽到了腳步聲,她忙抬眼望去,就見一小太監急急地走來,見了傅清初,沉聲道:「姑娘隨我來吧。」

「去何處?」綠蔓站起身來問道。

小太監看了綠蔓一眼,「我也不知。」

傅清初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笑著對綠蔓道:「這些時日,多謝你照顧我了,日後山高路遠,珍重珍重。」

聞言,綠蔓不由得哭了出來,上前握住傅清初的手,「姐姐……」

傅清初笑著搖搖頭,「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好了,我走了。」

說著,她便隨小太監走了,綠蔓在門口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姐姐——」

傅清初擺擺手,似在告訴她,不必追。

小太監引著傅清初上了車,傅清初靠在車廂上,心中有個聲音問她是否後悔?她想了想,她那麼努力在太子面前表現自己,不過是希望得到他的恩典,能與家人互通音信,如今她連哭的資格都沒有,倒也談不上什麼後悔與否了。

馬蹄落在青石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音,傅清初也不知坐了多久,終於停下了。她掀開車簾下車,便見一道青磚白牆的小門,一小廝迎了上來,引著她往裡走。

傅清初四處打量著這個修得清新雅緻的院子,似乎並不是什麼煙花地。約摸走過了幾道迴廊,穿過幾道月門,小廝推開一間房門,讓她進去。

她剛進門,就見司徒策冷著一張臉看著她,她不由得嚇得腿軟忙下跪行禮,「給殿下請安。」

「安不了,都快被你氣死了。」他冷聲道。

「臣不敢。」

司徒策冷哼一聲,對左右宮人道:「都下去吧。」

宮人都退了出去,司徒策方才走到傅清初身邊,不解地問道:「傅清初,你長了幾顆腦袋,竟敢忤逆我?」

「臣並非忤逆殿下,只是哀戚父母是人之常情,請殿下體諒。」她沉聲道。

「還不知錯!」聞言,司徒策覺得火氣又躥了出來,「我真是……算了,你還是去戍邊吧,這麼蠢,也不配在我身邊。」

傅清初聽得一臉茫然,「還請殿下明示。」

「自己想。」司徒策氣得回到座位上,喝了口茶,覺得茶有些涼了,不高興地將茶杯放下。

可是今天的事,傅清初已經翻來覆去在腦子裡想了無數遍了,除了忤逆他之外,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何處。

她站起身來,重新給他倒一杯茶,跪在他腳邊,看著他的眼神委屈得很,「臣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司徒策轉眼看著她,昏黃的燈火明明滅滅,勾勒出她柔美的輪廓,委屈巴巴的表情,他見了只覺得心下一跳,下意識避開她的目光。

傅清初卻以為他不想與她說話,忙喊道:「殿下……」

以前司徒策不理解色令智昏,這會兒傅清初跪在他身旁,軟軟地喊他這一聲,他瞬間就是什麼氣也沒有了,倒也理解了那些枕頭風。

「殿下……您就明示嘛,算是可憐臣。」她看著他,眼神委屈又認真,「就算是死了,我也做個明白鬼。」

司徒策轉眼看著她,不由得嘆了口氣,柔聲道:「起來吧。」

傅清初依言站起身來,卻發現他坐著她站著,實在不好說話,她又不得不重新跪下來。

司徒策:「……」

他忍不住笑了笑,往邊上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空出來的位置,「坐這兒。」

見此,傅清初有些遲疑,這……不太好吧?

「難道要我梗著脖子和你說話?」司徒策好笑道。

傅清初聞言,又忙坐下,一本正經道:「謹聽殿下教誨。」

司徒策垂眸想了想,方才開口,「你對趙王謀反這件事如何看?」

「謀反當誅。」傅清初不假思索道。

司徒策點點頭,「既然謀反當誅,你又可憐他什麼呢?」

「我不是可憐他,我是……」說到此處,她不由得停了下來,今天就是因為這事才把他氣成那樣,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才不惹他生氣。

「那是什麼?」司徒策偏頭問,「可憐你一家亂臣賊子?」

傅清初無言以對,她家的確是亂臣賊子。

司徒策嘆了口氣,起身背對著她,「你可憐他們,必定對我、對陛下心生怨懟,牢騷太盛,有朝一日若是被有心之人傳到陛下耳中,你還有命活嗎?」

司徒策轉身看著她,「我並非草木,不是不允許你哀戚父母,可是傅清初,你難道就沒感覺到你身邊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你嗎?」

聞言,傅清初心下一沉,頓時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是啊,近一月來,她在司閨處明察暗訪的,想要她消失的人可太多了。

「殿下……」

司徒策嘆了口氣,「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能保住你,可是在我的能力之外呢?你好好想想。」

「臣知錯了!」她跪下認錯。

「起來,私底下你不必跪我。」司徒策皺眉道,「但是日後你再敢當著那麼多人忤逆我,我一定不會這麼輕易饒過你。」

「不敢了。」她起身坐著。

「可你今日終究是犯了錯,不罰不行。」

「請殿下責罰。」傅清初說著,又跪了下來。

司徒策:「……」

算了,他也懶得喊了。

「罰俸半年,調離司閨,去司饌當差吧。」司徒策平靜道。

雖是不解,但傅清初還是得去,「謝殿下。」

司徒策嗯了一聲,轉眼看著她剛才放在腳邊的東西。他上前一看,竟是一包行李,他瞬間被氣笑了。

「行李都打包好了,這是要去哪兒?」

傅清初:「……」

「臣以為犯了死罪,不配在殿下身邊服侍了。」她老老實實道。

聞言,司徒策笑:道「蠢了些,是不配,所以讓你去司饌處養豬。」

傅清初再次:「……」

她算是明白了,這是讓她得罪了司閨處的人,再去得罪司饌的人,將來興許還要去得罪司則的人。

見人不說話,司徒策轉眼看著她,「怎麼?不願意?」

她哪兒敢不願意啊?

「我爭取養頭大肥豬。」她說得煞有其事。

司徒策想了想,笑道:「可能不止一頭。」

「倒也是。」傅清初點點頭。

被東宮後宮養肥的豬,怎麼可能只有一頭?

司徒策轉眼看著她,和聲道:「起來吧。」

傅清初依言起身。便聽見司徒策道:「日後行事要小心,切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東宮裡那一個個的,都是人精。別我讓你做的,還沒有做成,你就被別人尋了錯處來向我告狀。」

「臣日後一定小心行事。」

司徒策見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到底還是有些心軟,可如今之勢,他也就只能用她了。

……

上巳節第二天,傅清初忤逆太子,被太子罰關禁閉的事就傳遍了整個東宮。李掌書卻十分疑惑,把太子氣成那樣,死都有可能,竟然只關禁閉!

「傅清初一個罪臣之女,究竟是用了什麼妖術,讓殿下縱容她到如此。」李掌書跟在蘇君若身邊,皺眉不解道,「不過,殿下馬上就要娶親了,我看她還能狐媚幾天。」

聽了這些,蘇君若只覺得有些心煩,「事到如今,你覺得殿下只是被她的姿色迷惑?」

傅清初太聰明了,昨日在皇帝面前的那番應答,一般人絕對想不出來。

「不然呢?」李掌書一臉疑惑,「之前就整日在殿下跟前獻殷勤,跟個什麼似的。」

聞言,蘇君若不悅地嘖了一聲,李掌書方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忙改口道:「她也太自以為是,不知輕重了,遲早要完。」

跟在太子身邊多年,蘇君若深知太子是個心思極其細膩的人,他將一個罪臣之女放在身邊,定是有他的打算。

可是,他的打算是什麼呢?幫他管理後宮?可是太子妃眼看著就要進宮了,她都快沒有用武之地了,傅清初又能做什麼?

但無論如何,她不能再等傅清初主動犯錯了。

「傅清初如何,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但有些事也由不得她想或是不想。」蘇君若笑道。

李掌書不甚明白,「太子都沒把她怎麼樣,我們又能如何?」

蘇君若挑眉笑了起來,轉眼看著李掌書,笑道:「我那兒有一方上好的硯台,在我那兒也是無用,你平時喜歡寫字,不如就送你了。」

聞言,李掌書有些莫名,笑道:「無名生故的,你送我硯台做什麼?」

「好馬配好鞍,我拿著也是無用。」蘇君若笑道。

李掌書看著她,想了想方才明白,不由得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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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執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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