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注視
御宴是什麼滋味?
秋之雲只想說,就有點淡。
這年頭人間才剛剛能吃飽飯,還能要求什麼美食?
確實是不如她做的滷味味道那麼香濃。
不只是她有這樣的感覺。
剛剛吃過滷肉的開元帝和太子現在都覺得口味太淡。
開元帝想了想,召過自己身邊的近侍姚寶順,命他為秋之雲賜酒。
姚寶順笑嘻嘻的過來。
如今宮中寶字輩的總管太監共有六人,錢寶康是正陽宮總管,李寶福是重華宮總管。剩下四人都在乾元宮。
後來,孫寶成去了靖王府,楊寶進跟隨齊郡王,就只剩下姚寶順和周寶平總管皇帝日常起居事務。
周寶平年長些,通常這樣的時候,就留在乾元宮。
姚寶順隨侍在開元帝身邊。
朝臣們對他更熟悉些。
他這人長得乾瘦,皮膚也黑,卻很有精神,根本看不出是四十歲的人。
見人就帶三分笑意,很會與人打交道。
他得了吩咐,用托盤捧著一隻酒壺送到了秋之雲桌前。
「聖人賜酒,請真人開懷暢飲,不必拘束。」姚寶順笑嘻嘻地執壺,為她添酒。
秋之雲表面微笑,內心滄桑。
這酒真的,不如不賜啊。
不過,她還是欠身向開元帝行了一禮,雙手捧杯,遙敬開元帝一杯,然後幹了一杯酒。
開元帝樂呵呵沖她一笑。
轉頭,便命太子和太子妃替他與皇後下去敬一敬這些親朋好友。
他卻拉了國師過來,與國師小聲談笑,不知是談了什麼,看模樣開心的緊。
這個時候,下面已經熱鬧了起來。
那些女眷們都已經開始湊近些,小聲談笑起來。
兩位公主榮慧公主和錦成公主也都湊到了皇後身邊,服侍在母后左右。
皇后怕秋之雲覺得冷落,還將她請到自己桌上,詢問她一些無念山上的風土人情。
秋之雲就跟她們聊了起來。
榮慧公主是太子的長姐。
開元帝起兵的時候,她也已經是大姑娘了。
因為皇後娘娘彪悍,榮慧公主受母親的影響,是個性情豪爽洒脫的女子。
她也曾長年隨軍征戰,去過不少地方,也見識過不少風景。
嫁的丈夫也是開元帝麾下一員猛將,前些年,榮慧公主隨著丈夫在各地邊軍任職,走過不少地方,說起各地的風光見聞來,也覺得與秋之雲性情相投。
「無念山那裡我還沒有去過,倒是去過一個叫獻山的地方,聽說那山上也有一座仙門。當時我家夫君還與我說笑,乾脆丟了差事,上山尋仙去,若是萬一尋得了,那不就可以長生不老了。」榮慧公主說著,自己笑了起來。
「我看這事兒,姐夫還真能做得出來,後來,怎麼沒去?」錦成公主好奇問她。
「當時他與我說這話時,都已經夜裡了,我們在行軍帳中睡著,不想半夜他就醒了,做了個噩夢,嚇得一身是汗。我問他到底夢見什麼了,這麼可怕?母后猜猜他說什麼了?」榮慧公主忍不住笑。
「臭丫頭,在你娘跟前賣什麼關子?快說。」
「他說夜裡突然夢見了母后,說是您拿家裡的擀麵杖,追著他滿山跑,還罵著他,拐我閨女去當媳婦我都忍了,還想拐著我閨女去當仙女,這就打斷你的腿。」
榮慧公主這麼一說,皇后大笑了起來,伸手就錘了閨女一下子。
「這是又編排你娘呢。我什麼時候還打過他了?」
「娘娘,當初姐夫來求親的時候,您不是正拿擀麵杖擀麵條嗎?當時不是敲了姐夫一頓?」錦成公主在旁提醒。
她並不是開元帝的親閨女,而是侄女。
錦成公主之父是開元帝的胞弟,為了支持兄長,積勞成疾,還沒得封便因病而逝。
錦成公主就成了孤女。
開元帝與皇后一直將她當成親生閨女一樣對待。
「誰知那小子,冒冒失失的,就因為你大姐給他端了碗雜糧面,他就捧著個碗噗通一下子跪到我跟前了,非說要娶你大姐做媳婦,那樣子誰敢不以為他說胡話啊?我肯定得揍他。」皇后笑道。
「就算不夢見您,姐夫估計也上不了山。秋真人,我聽說,你們仙山都有一種法術,若是不想讓人找著,就算你們宗門擺在眼前,旁人也是看不到的,是不是真的?」錦成公主轉頭問秋之雲。
她心思細膩,生怕冷了場,讓秋之雲在旁干坐著。
「確實如此,我們修士凡事講一個緣字,若有機緣,仙門就在眼前。」秋之雲點頭。
「難怪說,我們第二天還往山上走了走,到處都是山深林密,根本就不像個有人住的樣子。哎,看來不用母后打斷我夫君的腿,我們也是找不著地方的。」榮慧公主裝著可惜的模樣。
「公主改日再從獻山經過,可以帶位大夫,讓大夫幫著到山上的尋兩種草藥,靜空草和白芷參。」秋之雲笑道。
「這兩種草藥,可有什麼神奇的效用嗎?」榮慧公主好奇。
「哦,只是今日拜見皇後娘娘,察覺娘娘可能有心肺舊疾,這兩種草藥是治療心肺之疾的妙藥。獻山氣候格外適宜這兩種草藥生長,又有仙門的靈氣,草藥效用極強,葯毒也更弱,應當比凡間藥鋪採購到的那些晒乾的草藥效果更好些。」秋之雲笑道。
「真人,您能看得出娘娘的舊疾?」錦成公主驚喜極了。
「母后現在吃的什麼葯啊?可是真人說的這兩味葯?」榮慧公主也忙問道。
皇後娘娘年年這個時候犯舊疾,年年都在吃藥,早已經習慣了,一時也想不起來自己吃的藥方子是哪個?
「秋真人,請您替我母后看看。她受肺疾所擾,已經有十來年的時間了。這是當年在軍中受傷,落下的病根,御醫儘力調治,卻還是年年複發,實在是讓人憂心。」榮慧公主收了笑容,正色道。
她的眼中還有一抹悲傷之色,顯然對於母親的身體是憂心忡忡。
「你這孩子,這是什麼急事?今日是為歡迎秋真人而設的宴席,我們在這裡討論這個豈不失禮?」皇后嗔怪地看了榮慧公主一眼。
「母后您可要請秋真人在宮中住上些日子,若是秋真人有法子,能將母后的舊疾給調養一番,倒也是好的。」榮慧公主接著道。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國師沈墨是他們眼中很厲害的一位仙人,但是他不擅長煉丹,更不長於醫術。
甚至還要常常勸諫開元帝,不要將健康長壽的願望寄於服食仙丹上。修士得以長生,是需要一番苦修的。
榮慧公主和錦成公主都很擔憂皇后的身體,在聽到秋之雲問話之後,便希望能多留她幾日。
皇后卻是沒往這上面多想,她原本辦宴會也只是想見見秋之雲。
如今一見,不光是人好看,有能耐,還能做得一手好菜,更不是那些事事挑釁,處處掐尖的討厭性格。
景澤能認識這樣一位姑娘,還對新朝百姓有幫助,這可以算得是幸運了。
皇后留秋之雲是純粹就喜歡這個姑娘,倒並沒有想非要讓人家來治好自己十來年的舊疾。
她轉頭瞧瞧下面的情形,太子和太子妃代他們敬過一輪酒後,氣氛便更加熱烈了些。
開元帝命他們不要拘束,下面那些勛貴重臣們也更放開了些,開始在席間走動,彼此打個招呼閑聊幾句。
而女眷這裡就更自由些,像是周太尉的夫人已經過去找自己的女兒寧妃說話了。
其他幾位位分高的妃嬪也有家人在宴上,自然是能湊到一起說幾句話。
下頭只有庄嬪身邊攬著四公主,正在端著一小碗羹,喂四公主吃。
秋之雲瞧見那對母女,就又多看了兩眼。
剛才在轎中已經覺得這對母女陰氣籠罩,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有皇帝的紫氣壓著,陰氣倒是好了些。
但是,四公主那張小臉看著又黃又瘦,本該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是透著一點黃氣,顯然,孩子受到陰氣侵襲的程度更加嚴重一些。
這邊,宮人們又上了幾道新菜,皇後娘娘正要招呼秋之雲吃,卻見她目光投在庄嬪桌上。
皇后看了看正在不遠處,與自己家人說話的幾位高位妃嬪,不由又皺了眉,她轉頭看了錢寶康一眼,錢寶康忙湊近了些。
「怎麼今日庄嬪家人沒入宮參宴嗎?」
「聽說外頭來回話,說是庄嬪的母親不慎受傷,還不能下地走路,因此才未入宮。」錢寶康小聲回道。
皇后卻又是皺了眉。
「這樣的事情,庄嬪可知道?」皇后又問。
「奴婢不知,卻可以向庄嬪宮裡的人打聽打聽。」錢寶康回道。
皇後點頭。
她轉向秋之雲,見她似乎還在觀察著庄嬪母女。
「那是四公主,她們的小妹妹。」皇后指著榮慧和錦成兩位公主對秋之雲說。
「今日來赴宴時,在路上遇到了這位娘娘和四公主,當時靖王殿下為我介紹過的。我還想問娘娘,這位四公主殿下是不是有心肺之疾?」秋之雲笑問。
「哎,說起來這孩子也是可憐,庄嬪快生時遇了意外,這孩子早產,險些沒保住。後來還是國師給取了一株仙草,這才救了回來。可是從小就有病,前幾天突然冷著了,又病了一場。」皇後娘娘嘆了口氣。
她身為後宮之主,當上皇后那天就明白,以後還想繼續跟老頭子過兩口子的日子是難了。
幸而,選進宮的妃嬪沒什麼想頭,也不敢鬧到她跟前來。
所以,對於後宮的女人們,皇后一視同仁,只要不生壞心,不鬧事的,她都是和氣對待。
對於這些後來添的孩子們,在皇后看來,年紀其實比自己孫兒們還小呢。
孩子們都要由中宮教養,在各自母妃那裡起居,年歲再大些都遷往皇子公主住所。
皇后待孩子們很好,孩子們也與她親近。
就是可憐這個四公主成天病懨懨。
「秋真人,小四這個毛病,可也有合適的葯能治么?」皇后問秋之雲。
「四公主用的葯,與娘娘您的葯相似嗎?」秋之雲想了想,問她。
皇后卻是個聰明人,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些。
「我這些日子身子不適,竟未關注孩子們的身體,明日閑了,得要問一問了。」她突然就笑了,對錢寶康道。
錢寶康什麼都不敢說,躬身在旁侍立。
見皇后不再說什麼,秋之雲也不再多說。
恰好御膳房在宴席中間,新上了一批點心,一共四樣。
是兩種糕,一種小糖餃,一種帶餡的小烤餅。
對秋之雲來說,這點心的品類似乎是少了些,不過,口味確實不錯,這裡的御廚肯定是有點東西,可惜食材和技巧都欠缺。
同時上來的,還有一碗很清爽的湯,喝起來有點薄荷的味道,帶著淡淡的青草香。
喝著這碗湯,再吃著點心,還是挺對口味的。
秋之雲剛剛喝了點酒,這酒勁不大,可是味道寡淡,並不好喝。
於是,秋之雲就多吃了幾個。
正吃著,她突然又感覺到了那股打探的目光。
眼角一瞟,還是剛才開席之前,坐在下面瞅著她的那位女眷。
錦成公主並未回席,正好坐在秋之雲同桌。
「公主,坐在從門邊往回數第四席上,那位穿紫色裙子的夫人是誰?」秋之雲小聲問道。
錦成公主也是個聰明人,聽了秋之雲的問話,並未立刻抬頭去看,而是抬起頭來,先拿了帕子擦拭下嘴角,狀似無意朝那裡看了一眼。
「那位是陳夫人,現今嘉義伯陳武的夫人。宮中惠妃娘娘的大伯母。真人認得她?」錦成公主一邊笑著給秋之雲遞了點心,一面輕聲道。
若是只看她面色,一點也看不出來,就像是在跟秋之雲講什麼點心好吃一樣。
「惠妃娘娘應該就是坐在下面數第三桌上那位?」秋之雲也是滿面笑容。
「是。」錦成公主就更好奇。
秋之雲卻沒再多說什麼,畢竟自從入席以來,也就是兩個人著意注視著自己,這兩個還是一家子人。
而且,西京陳家,那不就是被她告到縣衙挨了板子那個陳永福的本家嗎?
看來陳永福背後還真是有點倚仗。
秋之雲可想不出,自己除了這個,還有什麼事情與西京陳家有過交集,不也就是打了一個找碴的陳永福嗎?
陳家可不是什麼大度的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