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月華從東來
一
一個月時間轉眼便過,謝相才這些日子一直在打理養劍閣中的百十柄寶劍,順手照風忻的叮囑滋養了一番桂花劍,不過對方似乎將劍在自己這兒的事給忘了,遲遲都沒有來取走。
謝相才好不容易在這一日上午,有了幾個時辰的閑暇時間。
少年一襲白衫,斜靠在石凳上,喝著偷摸著從學堂外打來的桂花酒。
他依稀記得,有句詩叫做「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只不過自己現在仍是最為美好的少年光景,並不能十分真切地體會詩中的意思。
一時間,謝相才有些突發奇想,這個世上有沒有一種秘法,能夠讓人永遠保持少年的模樣。
若真有,那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憂無慮,為所欲為。
飲酒之間忽然興起,伸手摸向腰間長劍,長劍陡然出鞘。
謝相才不由咂舌,這風雲劍和自己鬧了好些天的矛盾,今日終於將其拔了出來。
他腳點地面,身形沿著小徑閃爍幾番,最終來到武館之內。
練劍館之內,幾名學生正手持笨重銅劍,吃力舞動到滿頭大汗。
謝相才雙手負后,其中一隻抓著風雲劍,來回踱步與學生之間,偶爾偏過劍身幫練劍的青年調整一下動作。
雖然這掌劍長老十分年輕,但是在場的所有青年,皆是對其心服口服,就算沒有心服口服的傢伙,也早就被這位看起來「脾氣很好」的小長老打到服帖了。
學生們一通擺弄后,謝相才清了清嗓子,身形掠上劍館最前面的高台,隨手翻出幾式劍招。
「這幾式是最基本的,咱們繼續練,小半年光景之後,便繼續往下學。」
謝相才笑道,高台之下的學生抱怨連篇。
「小長老,咱們這幾式都練了個把月了,早就爛熟於心了,怎麼還要練啊!」
一名貓在人群最後面的青年小聲嘀咕道。
謝相才微眯著眼,朝著那名青年招了招手,「顏藝,來來來,你不服是吧?」
顏藝聞言一個哆嗦,趕忙縮了縮脖子,從地上拾起銅劍,搖頭訕笑道,「沒有沒有,小長老說什麼就是什麼!」
謝相才見狀,方才微微點頭,「你們可別覺得這些都是沒用的東西,想當初你們長老我,就是這麼一步步過來的。我都這樣,你們還偷懶?」
最前排一名個子稍矮的少年,手中始終抓著銅劍,他認真地抬頭看向謝相才問道,「小長老,你以後會傳給我們很厲害的劍招嗎?」
這一句話屬實是將謝相才問住了,他沉吟片刻之後,注視著那名少年,一時間有些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嗯……等你們長老我什麼時候創出一套可以算得上登堂入室的劍法之後,就傳給你們!」
聞言,一眾學生將信將疑,不知是懷疑掌劍長老的本事,還是人品。
二
謝相才又在劍館中待了小半個時辰,剛想抽身朝外走去的時候,卻是愣在了原地。
他手中緊握的長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翻了幾個身後,落在身前那名少女的腳尖前。
少年木訥地站在原地,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隨後顫抖著抬起手掌,往自己臉上重重抽了一個巴掌。
「啪——」
聲音極為響亮和清脆,引得劍館之內所有學生停下手中動作,循聲望去。
少女一身簡樸的衣著,及腰長發被一束墨黑色的髮帶扎著。
她彎身撿起長劍,看著光亮如新的劍身,甜甜一笑,一步上前靠近少年,將長劍插進對方腰間的劍鞘中。
「謝相才,你就把我送給你的東西,隨便扔在地上嘛?」
少女聲音清甜,幾乎令得少年身體完全酥軟。
謝相才捂著有些紅腫的臉頰,仍舊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少女,「月瀅!你怎麼來清夢學堂了?」
月瀅笑眯眯地看著謝相才,微微偏頭,「怎麼,不歡迎我嘛?」
「歡迎歡迎歡迎歡迎!」
謝相才一連說了四個歡迎。
身後不遠處,顏藝嘿嘿一笑,「小長老,這位是新的師娘嗎?」
一個「新」字,令得月瀅眼眸微眯,笑容收斂了一些。
月瀅往後退了半步,雙眼仍舊是盯著謝相才。
「哦?聽你學生的意思,你在學堂裡面又勾搭別的女孩子了?」
謝相才聞言猛地搖頭,趁著這個間隙,扭頭狠狠瞪了一眼顏藝。
顏藝幸災樂禍地背過身去偷笑,等著看小長老吃癟。
月瀅嬌哼一聲,轉過身去輕聲道,「你帶我逛逛學堂吧,以後我就在這兒練武念書了……」
謝相才聞言心中大喜,追上前去,「真的嗎?那太好了!」
少年欣喜過頭,情不自禁地挽住月瀅的胳膊,朝著劍館之外掠去。
謝相才好半晌之後,方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臊紅著臉鬆開手。
他假裝環視學堂風景,實則餘光不停地看向月瀅。
月瀅故作鎮定,站在謝相才身旁,朝他目光所在的方向看去。
遠處亭台樓榭錯落而置,在雲霧之中若隱若現。
月瀅目光落在半截身子隱匿在雲霧之中的那座樓閣之上,柔聲問一旁的謝相才道,「那座樓,是幹什麼的?」
謝相才看著那座高聳入雲的樓閣,思量片刻道,「好像是藏經樓,據說裡面收藏著大慶朝數量最多的符籙捲軸。」
聽到「符籙」兩字,月瀅的雙眼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她小聲說道,「進去有什麼要求呢?」
謝相才偏頭看向月瀅,「你喜歡符籙嗎?」
月瀅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謝相才昂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可是掌劍長老,學堂就沒有我去不成的地方!以後你既然在學堂里練武念書,那麼想去哪裡就來養劍閣找我,我都能帶你去!」
月瀅偏頭看著信誓旦旦的少年,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
不過忽然,她又是將頭扭到了一旁,聲音冷冷道,「剛才在練劍館里,那個學生說,什麼新師娘,什麼意思?你有相好了?」
謝相才聞言臉色一白,隨後面色變得義不容辭、義憤填膺,「怎麼可能!就是偶然間認識的一個姑娘,比我年長几歲,找我養劍罷了,我們之間沒有別的關係,更不可能是什麼相好了!」
月瀅將信將疑,認真盯著謝相才看了好半晌,方才賭氣似的點了點頭。
她某一刻忽然猛地跺腳,朝前埋頭沖了好一段距離,待得謝相才追上前去之後,這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倏地扭過頭來死死盯著謝相才的雙眼,問道,「謝相才,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嗎?」
謝相才心中「咯噔」一下,猶豫了良久,最終搖了搖頭。
月瀅狠狠地踩了一下謝相才的腳,隨後頭也不回地朝著一處奔去。
「掌劍長老。」
就當謝相才大喊著想要追上前去的時候,身後忽然傳出一道清冷的聲音。
謝相才聽到這道聲音,身子立刻僵硬在原地。
風忻身著一件黛色團花短褂,搭著一條相同顏色的錦繡長裙,整個人看起來氣度非凡,雍容華貴。
她三兩步來到謝相才身旁,雙眼遠遠注視著前面那道身著布衣的少女背影。
恰巧這時,跑開一段距離的月瀅,驀然回首,目光錯愕地頓在了少年身旁的女子身上。
一瞬間,月瀅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轉身默然離去。
但是她走了幾步后,又是猛地轉過身來,怒不可遏地朝著謝相才與女子站著的方向衝去。
謝相才心中疑惑,還未來得及開口,月瀅已是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將他整個人五仰八叉地打翻在地。
一旁的風忻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十分溫柔的少女,居然能夠做出如此舉動。
地上的少年滿臉苦笑,並不惱火反倒是有些理虧地默默爬起身來,再度看向面前的少女。
月瀅隨即偏頭看向風忻,沉聲問道,「你是誰?」
風忻將月瀅上下打量一番,鼻尖微動,嗅了嗅月瀅身上若隱若現的味道,嘴角弧度微微上揚,「我叫風忻,是清夢城風家的二小姐,你又是誰?」
月瀅臉頰微白,支支吾吾道,「你……你管我是誰!我在問你!」
這句話顯然是有些底氣不足。
風忻微微點頭,並不爭辯,僅僅只是默默看著眼前的月瀅,順便看看謝相才的態度。
謝相才臉頰漲紅,面對有些劍拔弩張的兩人,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片刻之後,回過神來的謝相才,腳步微微往右一偏,半個身子擋住月瀅,聲音微冷地對風忻說道,「風姑娘,桂花劍明天正午來取,若是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風忻一怔,眼眸微抬看向謝相才,眼神意味深長。
謝相才深吸一口氣,隨後牽住月瀅的袖口,帶起一陣清風,消失在了原地。
無一時,謝相才帶著月瀅來到自己的小屋前。
他微微喘息,看著月瀅。
月瀅攪動著散落在額前的髮絲,沉吟道,「謝相才,剛才那女的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謝相才臉頰微紅,「說什麼呢?」
月瀅輕輕點頭,「我覺得是……但是我感覺,她沒安什麼好心。」
謝相才聽到這話,不由「噗嗤」一笑,「你的感覺真那麼准?」
月瀅撇了撇嘴,「愛信不信。」
謝相才以為她又要生氣,趕忙走到她的面前,神秘笑道,「給你看個東西。」
月瀅白了謝相才一眼,嘟囔道,「什麼啊?」
少年昂首挺胸,右手雙指併攏,指向養劍閣內,迎著天空朝外劃去。
「看好了,這招酷斃了,叫……嗯……百花齊放!」
語罷,謝相才指尖掠出一抹神識,竄入屋內,喚醒著那掛著牆壁上的長劍。
霎時間長劍震動,整座養劍閣開始劇烈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