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如果有來生的話……
第四十七章如果有來生的話……
再後來呢?
再後來……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但是他至今仍然清晰的記得,第一次初見少女的時候。
她自始至終都是在笑著的,不管是在寂靜幽冷的皇宮,亦或者身為一位不受寵的公主,一切的待遇和處境似乎永遠不會影響到她的情緒。
謝必安站在了房前,而他背著的小豆丁依依不捨的落地。
「這就到了呀……」
他聽到她小聲的呢喃了一句,不過很快她便裝作無事發生似的,揚起小臉明媚的朝著他笑了笑:「那,再見啦。」
「我們明天見。」
「……啊。」沉默了一會兒,他也回應了一個更加不加掩飾的溫柔神情:「我們明天見。」
他還記得在那個時候,自己時常會被那隻訛獸念叨像塊石頭。
「有兔子先生這樣的,也有小白那樣的……」
「……」
那隻訛獸聞言,激動的跳起腳:「兔子先生這樣的到底是哪樣的啊!」
但是。
「天人的後裔,緣何會隕落人間?」
「為什麼天人會處刑自己的同族?」
他並不能理解,而那個時候發自內心並不會掩飾委婉的實話,實質上顯得刺耳無比。
那個時候的自己是真正意義上的尚且年少,眼眸冷硬的宛如亘古的寒冰,瞥了一眼吵吵嚷嚷打打鬧鬧的他們,只覺得這熱鬧從來與自己構不成關聯。
但是在那個時候,與人偶和傀儡無異的自己,卻逐步被填滿了內心的空洞。
「至於扶養你長大的妖怪,他們已然……」
哪怕是如今小鹿的母親范云云……作為在如今世間力量出類拔萃的人類,也同樣遭到了忌憚與針對。
對於訛獸的那個問題,他並不想回答,只是從鼻腔里漏出了譏諷的一聲氣音。
「……啊,你這傢伙的這副態度真是讓人不爽。」訛獸嘟嘟囔囔的扭過頭,不再理他。
他並不是第一個,也並非最後一個。
「倒是你……為什麼你一直都是笑著的?」
但是每每這個時候,公主都會站出來為他說話。
——起初的他當然是沒有任何陪同的意願,只是那隻訛獸太過聒噪,他不得已而為之。
「兄長驍勇善戰,但是需要歷經坎坷的征戰,時刻遊走於生死邊緣。」
就像古希臘的傳說中,宙斯的父親因為畏懼自己被幼童殺死的預言成真,所以吞噬了自己初降生的嬰孩那般……
「明明是不受寵的公主,是皇宮的透明人,年少時想要填飽肚子都那般艱難。」
但是……
「因為不管是妖怪還是人類,大家都有自己不同的性格嘛。」
她的笑容綿軟,像初冬時輕輕覆上草葉枝頭的雪,融化成一滴晶瑩的露珠,滴在他乾涸的內心,激起了一陣漣漪。
眼裡擁有著小鹿一般的靈動,和些許未被發現的調皮的僥倖。
他的力量與天賦同樣遭到了忌憚。
但是那個時候的他不曾理解其中的緣由,只是信任和希望逐步被經歷磨滅,不再擁有什麼情緒,成為了一副尚且可以行走的軀殼。
「……我並不喜歡笑。」
年少的他很平等的憎惡著全世界。
【明天見啦,小白。】
——他曾經也無數次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憎惡所謂的天道,憎惡著自己的身份,憎惡著愚昧無知予以他無限痛苦的世人。
青年嘆了口氣,抬手扶額,如玉的指節捋過柔順的青絲。
但是這個問題,在後來他卻能夠明白了。
在掩上房門告別之前,依稀看到她背著手歪著頭朝著自己做了個口型。
「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喜歡笑呢,小白?」
為何自己會隕落人間?
為何天人會處刑同族?
少年的眼眸黯淡,毫無焦距的盯著房間的一隅角落。
不會與人交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甚至不願意給予那個救了他一命的小丫頭一絲好神色。
「我覺得你笑起來肯定很好看的。」
他第一次對她說出那樣長的句子。
他安靜的看著她為一個又一個小妖怪提供庇護所,安靜的看著她在深夜時攀去宮牆上眺望遠方,安靜的聽著她描述自己曉勇善戰的兄長,和養育她長大的妖怪。
「像這樣的你,為什麼還能一如既往的笑著?」
「……」
少女並沒有生氣,而是那樣回答他的。
「因為這樣,至少可以將快樂的情緒傳遞給身邊的人吧。」
「悲傷和難過不能改變現況的話,我覺得還是笑著面對未來的一切更好哦。」
「所以,小白也試著多笑一笑吧。」
——這份安逸又和平的日常並沒有持續多久。
——像那段在他的此生為數不多的安逸時光,也終究迎來了腐朽崩潰的那天。
美其名曰予以他自由的天道與同族,當然是發現了他尚且活在人間的事實。
他們忌憚著他的力量,畏懼著莫須有的妄想的未來,甚至羈定了決心,要在此刻將他抹除。
連帶著少女力量出類拔萃的那位被稱作戰場鬼神的兄長一起。
甚至不惜攪到人間傾覆,地動山搖,那副場景稱一聲煉獄也不為過。
噩耗接連不斷的傳來。
少女也至於收到了她一直以來所畏懼的不幸消息。
她再也不會見到她的哥哥了。
那天她終於不會再笑著了,她哭到撕心裂肺。
他也終於在那個時候羈定了不再繼續坐以待斃的內心,終於不再繼續像個對世間萬物都沒有任何反應的木頭。
天道是敵人。
只是……
力量終究過分懸殊。
他終究不明白人類的軀體是怎樣替他攔下那一道足矣撕碎三魂六魄的天雷的,他只記得他朝著她伸出手時,觸及的只餘下一縷塵埃。
記憶中,城牆上,少女搖晃著雙腿對他笑著說。
「只是,如果有來生的話……」
「小白,我不想做公主了,那樣太累了。」
「嗯……看你的表情,你想問我之後想做什麼嗎?」
其實他那個時候根本就沒什麼表情。
「我想,那我就做一個普通人吧,有愛我的爸爸媽媽的那種普通人。」
「然後,希望還能繼續和哥哥做兄妹,因為我最喜歡哥哥了。」
「唔,如果完全是普通人的話,兔子先生它們怎麼辦呢?那還是做能夠看見妖怪的普通人吧。」
他:「能夠看見妖怪的不叫普通人。」
「哇!小白難得會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來反駁我欸!」
她咯咯咯的笑了。
再度睜開眼時,身邊坐著一位黑袍華冠的男性。
見他睜開眼,男子停下了批閱公文的動作,非常認真的朝著他伸出手:「歡迎來到地府。」
「……所以,我已經……」
與天道為敵的討伐,失敗了么?
不止如此,他還永遠的失去了……
「死了嗎?」男子饒有興緻的婆娑了一下下巴:「以普遍理性而言,確實是這樣呢。」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姑且算是這個地府的王。」
「是這樣的,我難得遇到膽敢討伐天道者,我覺得你對地府而言是萬年不可一見的人才。」
「所以,我就姑且出面,動了那麼一絲絲的小動作。」
這位閻王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了一絲的手勢。
「要來這裡工作么?」
「至少在我麾下時,不會有人再敢向你們出手了吧。」
他在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邊還躺著一個相貌與少女有幾分相似的少年,身披鎧甲,面容狼狽。
那大概就是她的兄長。
在觸及到他的目光時,閻王大人似乎意識到了他接下來想要詢問什麼。
「……被天雷撕碎的靈魂,哪怕是我都無能為力。」
這句話宣判了少女的結局。
他用手掌覆蓋面龐,頹然一笑,心中萌發出一縷果然如此的釋然。
再後來,地府便多了黑白無常兩位鬼差。
范無咎很明顯不再記得生前的事情了,只餘下一點細微的印象。
於是這個沒什麼常識的少年,拋開武力值不談,就時常會予人一種「不太聰明」的感覺。
他實在看不過眼時,出手幫了幾次,就被這個心眼鐵實的少年當作了「足矣託付一生的好兄弟。」
所以,鬼差也有一生么?
一面繼續著這樣的生活,一面觀察著變遷的人世,他從來沒有放下與天道為敵的執念。
范云云的「意外」也是一場契機,在他忙完了手頭的事務去往現世調查時,卻意外的遇到了一雙與曾經的故人別無二致的眼眸。
像初生的小鹿的眼神,清澈又靈動。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就不要當公主了。」
「那樣太累啦。」
那一天的夜晚,整個京市都轟動了,因為林家鎮重的介紹了他們的小小姐,召開了一場極其豪華的晚宴,由林允夜抱著她出席。
「我想要愛我的家人。」
說實話,小鹿一開始面對那麼多陌生的面孔時,是有些害怕的。
但是在目光與哥哥還有兔子先生他們對上時,又不再害怕了。
「想要能夠看見妖怪。」
「想要不再擔心哥哥會有性命之憂。」
「想要……想要得到曾經沒有企及過的,安逸和平的幸福。」
她緊緊的握住了父親的手,而他幾乎是在同時回握了她,給予她百分百的安心感。
那個時候的願望和期盼,終究是傳達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