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求人不如求自己
那天他到底是怎麼落水的?
朱楨記得那天,是在大本堂后的小花園。
午休時,自己想起了母妃,便一個人到荷花池旁哭。
哭著哭著,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噗通就掉了水裡。
只是沒看到,到底是誰把自己推下去的。
這件事,朱楨已經反覆回想過好幾遍了。但在脫口而出之際,他卻強忍住了。
倒不是信不過大哥。而是海量的宮斗劇觀影經驗告訴他,在這深宮之中,亂說話的後果很嚴重。尤其是現在這種處境下,就更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了。
「還沒回想起來嗎?」太子皺眉追問。
「嗯。」朱楨點點頭,現出怯生生的表情。
「老四,老六是你救起來的。也沒看到當時,還有什麼人在場嗎?」朱標又看向朱棣。
「大哥,我都說好幾遍了。我是聽著聲兒過去的,當時就老六一個人在水裡撲騰,沒見著旁人。」朱棣撇撇嘴,弓腰彈腿,跳起老高,從樹上摘下個火紅的柿子,丟給了朱標。
「茲事體大,別不耐煩。」朱標接過柿子,沉聲道:「老六落水,父皇很生氣。若是他自己不小心還好說。可要是被人推下水的,那就很嚴重了!」
「你和父皇多慮了吧,誰敢對大明的親王動手?」朱棣一邊滿不在乎的說著,一邊故技重施,又摘下了三枚柿子,分給兩個弟弟。
「咬破點邊兒,吸著喝湯。」他還怕朱楨不會吃,貼心的進行指導。
「並非多慮。天下初定,這宮裡頭跟外頭一樣魚龍混雜,雖然篩過幾遍,但保不齊還有北元姦細,或者張士誠陳友諒的餘黨潛伏。」太子說著吸一口柿子,大讚道:
「不錯,溏心的。」
「嘿嘿,我早就盯上這棵柿子樹了。」朱棣得意極了。
朱楨吸著甘甜冰涼的柿子,卻壓不住的口乾舌燥。心說卧槽,宮斗劇沒騙人啊。這宮裡頭果然很兇險。沒心沒肺混吃等死的想法要不得啊。
看到老六小臉發白,太子安慰他道:「你放心,就算真有兇手,多半也不是沖你來的。你很可能只是恰逢其會。」
「就是說你倒霉碰上了。」朱棣翻譯道。
「對,現在你反而是最安全的。」太子笑道:「一次可能是意外,兩次就不可能是了。你要是再出事,絕對會引來父皇雷霆之怒的。」
「父皇……」朱楨心裡一緊,那是可怕的朱元璋啊。
他記得落水后,父皇來看過自己一次。但當時整個人昏昏沉沉,又怕露餡,索性一直裝作沒醒。都不敢睜眼瞧瞧,朱老闆那張臉到底是圓的還是扁的。
「充妃娘娘的事,也不能全怪父皇。」太子卻以為他是對父皇有意見,掏出帕子給他擦擦嘴角的汁水,溫聲安慰道:「而且父皇對你的關愛,也會一如往昔的。」
朱楨忍不住暗暗吐槽,好像往昔的關愛也不咋滴……不過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兄弟姊妹多了都這樣。有父愛,但是不多。
還是先保住母愛吧。
「我母妃,到底幹了啥事兒?」他看看朱標,又看看朱棣,覺得還是問後者的好。「四哥,你就告訴告訴我吧,我都快憋死了。」
「這有啥不能說的。」這下果然問對人了,便見朱棣眉飛色舞道:「不就是中秋宴會上,你娘賞了定妃娘娘兩個大比兜嘛!」
「你想想,吃個大比兜得有多丟人,而且還是倆?」朱棣邊說邊比劃,欽佩無比道:「正手反手,一氣呵成!充妃娘娘真不愧是女中豪傑!」
「別瞎掰了。」朱標瞪一眼猴里猴氣的老四,嘆口氣對朱楨道:「事兒是這麼個事兒,但個中因由、具體經過,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就無從而知,也不該打聽的。」
「……」朱楨腦瓜子嗡嗡的,倘若如此,老娘還真不冤。
「唉,要是母后在就好了。」這時,一旁的吳王朱橚幽幽一嘆。
「我去,老五,你什麼時候來的?」朱棣聞聲嚇一跳,險些把吃剩的柿子,丟到胞弟臉上。
「我跟你倆一起來的……」朱橚幽怨的舉起手中的柿子。「這還是你給我的。」
「哦,是嗎?沒注意到。哈哈哈,誰讓你總是不聲不響的……」朱棣不好意思的打個哈哈,忙岔開話題道:「你說的不錯,要是母后在宮裡,就不會出這麼多幺蛾子了。」
兩人口中的母后,就是大名鼎鼎的馬皇后。這位大明老闆娘和朱老闆的愛情故事,自然不必贅述。
朱元璋得了江山之後,想要給馬皇后的族人封爵,卻被馬皇后以『爵祿私外家,非法』,給力辭了。
但言及父母早逝,馬皇后仍悲哀流涕。於是朱元璋追封皇后先考馬公為徐王,先妣鄭媼為王夫人,並在其故鄉修墓置廟,永世祭奠。
今年,馬皇後父母的墓廟建成。她便在老二、老三倆兒子的陪同下,回宿州舉行遷墳立廟的儀式了。
是以這幾個月一直不在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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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什麼時候能回來?」朱楨期冀問道,他覺得那位嫡母是值得期待的。
「前日老三來信說,差不多能趕著回來過年吧。」朱標答道。
「那麼晚……」朱楨眼圈紅紅道:「也不知母妃能不能熬到那時候。」
「放心,我已經吩咐過內安樂堂的管事牌子,務必要善待充妃娘娘了。」朱標柔聲安慰朱楨道:
「另外,趁著你落水的遭際,我又勸過父皇了。這回他明顯消了氣,語氣也鬆動了不少……只是,還得定妃娘娘那邊鬆口,才能赦免充妃娘娘。」
「那怎麼可能。那女人得理不饒人,何況還吃了倆大比兜!」朱棣泄氣道。
「唉,確實不容易。」朱標認同的點點頭,那定妃娘娘也是一朵奇葩。他摸了摸六弟肉嘟嘟的腮幫子道:「別擔心,大哥會再想辦法的。」
「多謝大哥。」朱楨誠心誠意謝一聲。誰是真心在對自己,他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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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伙兒說完了話,太子三人便要回去了。
朱楨將他們送到萬安門口,一直很安靜的五哥忽然站住了。
待兩個哥哥走出一段距離,五哥才神秘兮兮的掏出張紙給他道:
「這是我翻遍醫書找到的古方,專治受寒驚嚇,我還改進了一下。你吃吃看,效果怎麼樣?」
「呃,謝謝五哥。」朱楨嘴角一抽,好傢夥,這還有個自學成才的大夫,我的兄弟真箇個都是人才。
話不可以亂說,葯更不能亂吃啊,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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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黑,朱楨都在消化從哥哥那裡聽來的消息。
不知不覺,就寢時間到了。
他頂小的時候,自然是跟母妃一起睡在東稍間的暖閣內。八歲以後,便移到了西稍間的暖閣。
睡前的洗漱更衣全不必動手,自有宮女代勞。人總是由儉入奢易,所以他很快就習慣了。
唯一還不太習慣的,就是他的卧床邊上二尺遠近,一直會守著個宮女。
一想到自己睡覺時,還有人在邊上看著,他就感覺很不自在,便讓宮女出去。
那個叫沐香的宮女卻跪地哭求,說這是宮規,自己得時刻守在邊上,看他睡覺安不安穩,伺候他起夜喝水。若是擅離職守,是要被送去治罪的。
朱楨眼下也就是裝腔作勢,不可能真漠視別人的死活。
加上沐香比較大,做事老練穩當,精明仔細,很難不讓人喜歡,朱楨也就隨她了。
夜長日久,兩人慢慢熟悉了,也會說一些悄悄話。
「沐香,那內安樂堂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朱楨躺在床上,看著描金綉鳳的帳頂問道。
「汪總管不許亂說的。」跪坐在床邊的沐香搖搖頭,小聲道。
「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朱楨這會兒又硬氣起來了。
「當然是聽殿下的。」沐香遲疑一下,還是順從道:「聽說,那地方在羊房夾道。凡嬪妃宮女病老或有罪,就先發此處,待年久再發浣衣局。至於裡頭什麼情形,婢子就真不知道了。」
「因為那地方誰也不準進去,婢子也沒見過從裡頭出來的人。」唯恐小殿下不信,她還解釋了一句。
不解釋不要緊,這一解釋,讓朱楨不由自主眼淚嘩嘩直流。
沐香趕緊給他擦淚,輕輕拍著他的背,說著安慰的話。
朱楨也有些無奈的,對自己心中的小男孩道,放心,我會出手的。
確實得不等不靠,自己想辦法救人了。
不然眼看要天寒地凍了,那冷宮裡又全是老病之人。等皇後年底回來,說不定母妃都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