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魏武遺風
寢室內安靜了半晌。
沐香以為他睡著了,剛要悄悄活動下酸脹的腰肢,卻忽聽殿下問道:
「那個定妃,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沐香僵住好一會兒,方小聲道:「奴婢不能議論娘娘們。」
「少來。」朱楨哂笑一聲道:「你們私底下不嚼舌根,太陽得打西邊出來。」
「這……」沐香不由抬頭,愕然望著朱楨。怎麼這麼老練?哪像是原先那個憨憨的小殿下啊。
「看我幹嗎?」朱楨轉過頭來,一雙大眼睛燦若晨星,哪有半分睡意?
只是配上那兩截粗眉,還有雙頰的嬰兒肥,讓他看上去就很滑稽。
「婢子不敢,婢子失禮了。」沐香趕緊俯首謝罪,小聲道:「只是覺得打落水之後,殿下就大變樣了。」
「你才大變樣呢。」朱楨早就想好了說辭,不慌不忙道:「我只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而已。」
「這可真是菩薩保佑啊。」沐香喜極而泣道:「娘娘要是知道,肯定高興壞了。」
「……」朱楨卻不說話了,撅著小屁股埋首枕間,做抽泣狀。
「殿下是想娘娘了嗎?」沐香趕忙上前,輕撫其背。
「嗯。」朱楨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里蓄滿淚水道:「我想我娘了。」
「都是婢子的錯,婢子失言了。」沐香忙謝罪不已,掏出香噴噴的帕子給他擦淚。
「她要是能回來,才真叫人高興哩。」朱楨循循善誘道。
「婢子也想娘娘回來,宮裡誰不想她回來呢?」沐香便也陪著哭起來。
「這陣子,咱們可讓長陽宮的人欺了。月例不給,伙食剋扣。別的宮裡人早就換上紵絲了,我們卻還穿著夏天的羅裙呢。」
「長陽宮就是定妃住的地兒吧?」朱楨不太確定問道。
「是呀。」
「怎麼輪到她話事了?」朱楨好奇問道。
「皇後娘娘省親之後,本由貴妃娘娘代掌六宮。可是皇后前腳剛走,後腳孫貴妃就病倒了。」沐香憤憤道:
「皇上原意是讓咱們娘娘接管,結果出了那檔子事兒,就讓定妃撿了便宜……」
「因為這個?」朱楨虛空扇倆大比兜。
「原來殿下都知道了。」沐香驚訝的捂住嘴。然後也就不顧忌了。憤憤道:「娘娘就是著了那姓達的賊婆的道!」
「定妃姓達?大腚妃?」朱楨奇道:「還有這個姓?」
「她是色目人。」沐香輕蔑答道。明朝對蒙人和色目人都以『胡虜』蔑稱,但朱楨的母妃姓胡,宮裡人自然要避諱。
「她們這些韃子就是野心勃勃,雖不敢跟皇后爭,可一直對貴妃的位子虎視眈眈。現在孫貴妃眼看不行了,她就故意激怒娘娘,當著皇上的面演了一出苦肉計,好乾掉娘娘這個對手!」
「你果然知道好多啊。」朱楨呵呵一笑。
沐香心頭一緊,忙柔順垂首,弱弱道:「只是不敢隱瞞殿下。」
「那還不快把知道的都說來!」朱楨坐起來,追問到底。
沐香便竹筒倒豆子,真說了不少有用的。
比如那達定妃居然原先是陳友諒的妃子。朱老闆打敗陳友諒之後,便將其收為己用了。
朱元璋號稱從不妄奪婦人女子。就這一次破例,明說是因為惱怒陳友諒殺了他太多大將,故而奪其妾而歸以泄憤。
但宮人們私下都說,是因為那達氏太狐媚,太會惑主了。不然也不能讓素來嚴肅軍紀,以身作則的朱老闆,忍不住效仿了一把曹老闆。
雖然誰也不可能威脅到馬皇后的地位,但男人的靈與肉是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
總之達氏還是很得寵的,接二連三的誕下了皇七子、皇八子,還有一位公主,地位自然節節攀升,也漸漸驕縱起來。
「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兒子齊王也不是好東西!」沐香氣憤道:「小小年紀就整天欺負宮人不說,宮裡的貓狗都逃不出他的毒手。」
「燕子在長陽宮裡做窩,他嫌吵,讓人把燕窩搗毀,然後親手把雛鳥燒死!」沐香還舉例道:「殿下耳朵後頭那個疤,也是小時候被他打的!」
朱楨摸了摸自己兩邊耳後,果然發現左邊有道半寸長的疤。
「別看他比殿下還小半歲,下手可狠了。五月節那會兒,還把個宮女踢斷了肋骨。」沐香猶在那裡憤然道:「可惜達定妃陰險狠毒,左右怕遭她報復,沒人敢跟皇上稟報……」
朱楨聽著聽著,若有所思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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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沐香已經下值,服侍他的換成了另一個比較小的宮女,也不知叫什麼。
穿戴整齊,簡單用過早飯,朱楨便說要出去一趟。
汪德發趕緊命人備駕。
有小火者奉上關防出入的烏木腰牌,汪德發接過懸在腰間,然後扶著殿下的手,躬身出了殿門。
十個小火者已經恭候在門外了。
兩個火者打著紅紗燈籠在前為先導,一個燈籠上寫著『萬安宮』,另一個上寫著『楚王』。
另外八個小火者,則捧著水罐唾盂、交椅衣箱、金傘香爐之類跟在後頭。
朱楨看一眼汪德發道:「少了點啥吧?」
「是少了點,可規矩如此,出宮才能用全副儀仗。在宮裡呀,必須從簡呦。」汪德發溫柔解釋道。
「汪德發,怎麼也得有個轎子吧?難道讓孤堂堂親王,走著出門不成?」朱楨打量著汪德發,這老太監不是演我吧?
「哎呦喂,殿下這回落水,到底忘了多少事兒啊?」汪德發一臉關愛弱智兒童的表情道:「此乃皇上為免殿下們好逸惡勞,特別下旨規定,除太子外,所有皇子在宮中一律步行!」
「還有這規矩?」
「可不,就是出宮離京,也不能一味乘車坐轎,十停得有三停下車步行。」汪德發又雪上加霜道。
「卧槽……」朱楨目瞪口呆,不由生出不祥的預感。
有那麼位『慈父』在,自己夢想中王爺幸福的躺平生活,怕是未必能成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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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點,朱楨很清楚。在這紫禁城中,那位父皇的話就是金科玉律,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他也只能老老實實邁開腿,在兩個太監的引導下,出了萬安門,拐上了西一長街。
西一長街是西六宮和乾清宮夾成的一條街道。是以東邊高高的紅牆之內,就是朱老闆的寢宮了。
朱楨有些糾結,不知要不要進去拜一拜?認一認家父到底長啥樣?
說實話,對『面見父皇』這件事,朱楨一直心裡打怵。
在別人面前,自己出點紕漏還問題不大,總可以靠身份地位萌混過關的。
可在那位開局一個碗,殺人不眨眼的洪武陛下面前,自己怕是很難不現原形。朱老闆要是把自己當成妖怪,或者鬼附身什麼的,喀嚓一刀都是便宜的,剝皮揎草也不是不可能。
汪德發察言觀色,見他面色發白,便猜到幾分。「殿下,這會兒皇上應該在武英殿理政,不在乾清宮。」
「哦,那就改日吧。」朱楨鬆口氣。
「那也得有個准日子,老奴好提前替殿下奏請。」汪德發提醒他道:「皇上日理萬機,從無閑暇。只有太子殿下可以不用通稟,隨時覲見。當然,皇後娘娘也可以……」
言外之意,殿下級別還是不太夠啊。
「嗯,你看著定吧。」朱楨倒有些小受傷。原來父皇不是想見就能見的,真是自作多情了。
「是。」汪德發應一聲,又請示道:「那咱們現在去哪?」
「大本堂。」朱楨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