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人面桃花(七)
第五十章人面桃花(七)
清晨,冷風吹散迷霧,寒月宮內,樂姚半睡半醒,耳邊傳來嚶嚶哭聲,她睜眼,定睛看是櫻雪,哭得可憐。
想張口勸,卻說不出一句話。
昨晚發生的一切荒唐至極,再後悔也抹不掉,萬念俱灰,大將軍,十七妹,如今連唯一真心對自己的人都被她傷到,以後——還有誰能留在身邊。
不只傻,還很壞,滅了良心,起了貪/欲。
竟相信上官梓晨的鬼話,若對方撒謊,她要如何自處,還好大將軍性子穩,及時逃出摘星樓,沒鑄成大錯。
她難道真想與她一晌貪歡,不計後果,情意雖有,還不至於迷亂心智。
其中夾雜太多情愁,厭棄自己,艷羨十七妹,想探聽母親死因,還有這場無法逃脫的大婚。
前前後後,如一張巨大無邊的密網,將她緊緊圈住,甩不開,落不下,無路可走。
「殿下,感覺好些嗎?摔得疼不疼,都怪奴婢粗心,昨夜不該讓公主自己出門,萬一摔壞了,今天可怎麼辦,奴一百個頭都不夠砍啊!」
「下雪了吧。」櫻雪好奇地往外瞧,臉上淚珠還未乾,眸子又全是小女孩的新鮮了,「哎呀,殿下,下雪了。」
猛地噎住聲,怯怯低下頭。
霜雪身子暖和,心情也好,抬頭道:「駙馬心裡有事,睡不好,我能安心嘛。」
一場大雪,若棉絮翻飛,忽地落滿京都。
沒辦法,只得又起來,瞧屋內升起一層迷離薄霧,窗外白得發亮,映上花屏,倒比半明半暗的燭火還顯眼。
櫻雪還在掏帕子抹淚,樂姚思緒飄離,好大會兒才反應過來,明明睡在摘星樓,又看到上官玉林,對!沒錯,肯定是上官侍郎,可此時卻回到寒月宮,對方又在哪。
「知道了,我沒事。」她淡淡道,躺回榻里,「你下去吧。」
她勉強撐住榻邊,半直起身子,問:「你說什麼,我都不記得。」
櫻雪沒動,支支吾吾,「殿下,時候不早了,還需穿衣打扮,一會陛下可能——就來了。」
「你又想太多,我哪有事。」
霜雪披著外衣,輕手輕腳走過來,伸手環住對方的腰,哼了聲,撒嬌,「你現在就準備出門啊,斗篷都穿上。」
抬眼儘是白茫茫,細細密密覆蓋庭院,她裹好斗篷,瞧著步步錦窗外的冰雕玉琢,微微失神。
僅此而已。
但不知明年下雪時,她又身在何處。
櫻雪連忙停住嗚咽,小聲道:「公主昨晚在洗清秋里摔倒了,幸虧上官侍郎早上瞧見,才把公主送回來,侍郎說公主沒事,只是嚇暈,讓奴守著,不要驚動外人。」
蘇涅辰笑笑,伸手拽她的手,側過身,把人摟在懷裡,用寬大的斗篷攏住,只露雙眼睛,「手好涼啊,怕吵醒你才在外面站著,怎麼又醒了。」
一邊又埋怨自己,「都是奴婢粗心,昨晚也想去找公主,可是來回也沒見到啊,奴曉得殿下心情不好——」
樂姚嘆口氣,今日是她大婚。
小雪時節,總該下雪。
棲鳳閣內的人睡得也不安生,蘇捏辰本就中蠱,才恢復又貪/歡,心裡還惦記十公主的婚事,早早便起床。
樂姚啞然,自己真不愧是個笑話,眾人都曉得她心緒不佳,可不是吶,龔逸飛什麼人,花名在外,賭博吃酒,公主不過是皇家用來籠絡御史台的物品。
嘴上這般講,眸子卻不聽話,暗波蕩漾,她還能不了解她,駙馬心腸軟,又在琢磨今日大婚,想問自己又不敢,怕惹人生氣。
霜雪將頭靠在對方臂膀,心裡不舒服,冬日對她而言也不尋常,上一世就是在寒天凍地時自縊,芳魂飄蕩,魂飛魄散,眼底落盡白雪皚皚,如今回來,人家操心的竟不是自己。
何況兩人大婚也在冬天,經昨夜那麼一鬧,難道她不能惱。
「我知道駙馬的心思,憐香惜玉,看誰都可憐。」眼帘低垂,蟬翼般的睫毛忽閃閃,透著窗外的寒色,楚楚動人。
「公主,我早想問。」蘇涅辰俯身,溫熱的呼吸打在她臉上,「你的睫毛怎麼如此長啊!好像人家的鬢角那麼長,又黑又亮。」
故意說討巧的話,專門來哄自己,霜雪不搭理。
對方也有耐心,伸手來摸,「不會是假的吧。」
「夠了。」霜雪推了下,眼尾一挑,「別在這裡顧左右而言他,一大早站在風口,還不是操心十姐姐的婚事。」
「我是操心啊,但可不是只為十公主。」她把下巴放到她發間,手環緊,保持著最舒服的姿勢,悠悠道:「夫人,我更擔心你。」
「我有什麼。」她小聲囁喏。
「你啊,嘴硬心軟,別管生氣的時候再鬧騰,心裡始終顧及別人,好比這次,若是真生十公主的氣,不管她了,將來十公主憂憤難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夫人於心何忍,倒時又要埋怨自己,我看著豈不心疼。」
好個巧舌如簧,雖然不會拽文詞,話倒講得順溜,讓人啞口無言。
霜雪笑了笑,偏不讓對面人得逞,「駙馬說錯,我這個人心狠得很,只保自己,才不會管那些多餘的事,本來十姐姐的婚事就應該她自己想辦法,與我何干!」
別過頭,腮幫子鼓鼓地不吭聲,蘇涅辰識趣,也不多話。
心裡有數,曉得霜雪不會臨時收手。
大雪紛飛,封住街道巷口,讓原本歡天喜地的婚事頓時落寞起來。
冷霜檀站在宣政殿內瞧落雪,是時候該去寒月宮,可挪不開步子,他也不滿意這一對,又如何。
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如意。
即便是自己,從立為太子到登上皇位,那一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
縱然此時,朝堂上也是虎視眈眈,那幫半隱半退的老不死,暗地裡攪弄風雲,時刻準備瞧笑話。
皇城司的唐華慶,若不是兒子出事,才不會跪在殿前,老淚縱橫地匍匐在地,求他找出真兇,救唐賢禮一命。
對方也聰明,曉得求人要送禮的道理,坦白當年楊妃之死不只表面那麼簡單,其實這件事不只十公主想弄清楚,他也存有疑惑,摘星樓這個地方與太多前塵往事有關,甚至是母后。
唐華慶這隻老狐狸,不看到兇手不撒口,而承歡那邊遲遲沒消息,天子也不勝其煩。
正在尋思,殿前忽地跑進個小太監,新代替承歡的御前太監玖兒噗通一下跪倒,急得聲音打顫,「陛下,龔家那邊來人,說出大事啦。」
「大事——」冷霜檀蹙眉,慢悠悠問:「龔逸飛死了?」
死了更好。
玖兒氣/喘未定,跪著向前幾步,「陛下,龔掌故,死沒死到不清楚,但——人突然不見啦,龔家找了半宿都不見人,實在沒辦法,不敢耽誤,才來稟報。」
不見!冷霜檀一時懷疑自己聽錯,好端端的大活人說沒就沒,昨兒白日還來謝恩,晚上就消失。
莫非故意逃婚,應該沒那個膽量,被人殺了,誰如此有眼色,做出自己想做又不好出手之事。
但御史台大夫家的公子,豈是隨便能動。
冷霜檀覺得有趣,反而一點不著急,可面上不能表露,還要做出震怒的模樣,抿口茶,沉下臉,「傳我旨意,龔家三日之內不找到人,提頭來見!」
天子震怒,嚇得小太監忙去傳話。
龔家騰地亂作一團,御史大夫氣得差點卧床不起。
無人知曉龔逸飛的去處。
消息傳出來,朝野上下頓時亂糟糟,有人說龔逸飛喝花酒被殺,有人說他養了戲子,與對方私逃,議論紛紛,緋聞滿天飛。
棲鳳閣內卻異常祥和,蘇涅辰放下心,曉得肯定是霜雪所為,晚飯時捧著對方最愛的藤蘿糕,乖巧地獻殷勤。
說來也奇,本來樂姚就是十七公主的親人,與自己隔著一層,既然小時的事屬於誤會,她何必如此掛心。
也許覺得十公主可憐吧,總讓她想起小時候,見過去番子和親的女子,喜服紅艷,卻蓋不住傷心欲絕,一雙修長手臂伸出車輦外,搖搖晃晃,似要抓住人生最後的指望。
嫁到塞外,遠離親人,還能有什麼活路。
她便不想見到女子哭。
「公主,好吃的來了。」快步走進碧紗櫥,卻見霜雪坐在春凳上,滿臉愁容,對面站著修身玉立的風翹,神色亦不正常。
蘇涅辰放下碟子,先問風翹,「有事?」
對方猶豫一下,看了眼公主。
霜雪面露難色,伸手拉蘇涅辰過來,猶豫道:「駙馬,本來這事牽扯內朝,不想讓你參與,昨日我派豐翹擄走萁雨兒,想讓龔逸飛著急,不去大婚典禮,但——」
蘇涅辰笑道:「殿下做成了啊,如今婚事已擱下。」
「不,這事沒成。」頓住又搖頭,十七公主素來做果斷,極少如此,蘇涅辰預感不妙,也沉下眸子,「殿下別急,慢慢講,天大的事還有為夫頂著。」
霜雪點頭,給風翹使眼色,示意無需隱瞞。
風翹即刻撩袍下跪,「駙馬,屬下昨夜去龔家別院找人,本來一切順利,但沒想到有人先行一步,帶走萁雨兒,屬下與對方交手,並不佔上風,還請公主與駙馬責罰。」
蘇涅辰不禁吃驚,誰能與皇城司一等侍衛打平手,怨不得公主發愁,其中門道,實在不簡單。
「風侍衛可看到那人容貌,或是功夫來路?」
眼前人搖頭,「招式飄忽,很難確定。」
「那對方可知你的來歷?」
「應該也不知,屬下十分謹慎。」
蘇涅辰點頭,沉思半晌,瞧眼前人一個比一個愁眉緊縮,忽又笑起來,「依我看不必擔憂,無論是誰,總歸做了咱們想做之事,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後隨機應變就好了。」
她是戰場廝殺的大將軍,這些無非小事。
夜已深,風翹起身告辭。
走出棲鳳閣,繞過九折廊,並沒回屋,而是一轉身,瞧私下無人,飛身上房,踩著殘雪落葉,來到海棠苑附近的聽風院,輕步向前,推門而入。
「誰!」玲瓏剛鑽進被窩,還沒來得及放下帷幔,卻把一雙手扼住喉嚨,抬頭看竟是風翹。
「你又瘋了——有話不會好好說。」垂眸瞧落在自己脖頸上的手,雖未用力,但只要稍一轉動,就能要命。
又一次,咄咄逼人。
小丫頭也火冒三丈,武功高,了不起啊!
風翹不回答,順手拉緊帷幔,將二人整個遮在榻上,方才開口,「你昨晚在哪?」
玲瓏莫名其妙,「在屋裡啊,睡覺。」
「可有人作證。」
「作證的人可多了,昨晚我與大夫人的侍女綾清姐姐一起睡,還有寒艷姐姐,她們要和我學做塞外的飯,不信你去問,何必撒這個謊。」
言之鑿鑿,神色坦然,不像說謊。
風翹臉色一變,隨即鬆手,「多有得罪。」
「這就算了啊,大晚上跑來嚇人!」玲瓏撲騰蹦起來,跪在榻上氣哄哄,「你不給我說明白,休想走。」
她也知道她性子,肯定說到做到,大晚上再鬧出來麻煩,只得坦白,「我昨夜奉公主之命執行任務,卻被別人搶先,那人與我交手,幾回合下來,我揭掉她面具,竟與你十分相像。」
她猛地頓住,沒講正是由於與眼前人相似,才會失手。
玲瓏眨眼睛,曉得風翹不撒謊,好奇地問:「有多像?」
「幾乎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說:
你們猜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