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落花開(八)
第九章花落花開(八)
一隻小蟲嗡嗡飛進燈里,啪啦炸個響,飛蛾撲火,瞬間便沒了影子。
那一聲脆響彷彿炸到蘇涅辰心上,讓她兀自慌神。
信引的氣息濃郁,隨著呼吸進入肺腑,脖頸腺體已蠢蠢欲動,焦灼難耐。
不能坐以待斃,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公主,臣方才沒留神。」
「是嗎!」將下巴擱在她頸窩,嬌嗔地問:「那將軍——怎麼現在還不走?」
柔弱無骨,緊緊靠在背彎,蘇涅辰只好再次轉過來,瞧眼前人貓咪似地溫順,雖是被雨露期控住,卻也十分可愛。
她不自覺壓低聲音,哄孩子般,「公主,你拽得臣那麼用力,臣若是走了,豈不弄疼殿下。」
話音未落,忽地伸出指尖,點上對方肩頭,霜雪隨即哎呦了聲,順勢倒下,睜著水光粼粼大眼睛,「將軍,你,使詐啊!」
玲瓏人生地不熟,她不放心,但公主還在房裡等,大婚之夜不能太過分。
蘇涅辰微微一笑,「殿下太淘氣,臣只能出此下策,等公主安靜下來,臣才能去拿凝息湯。」
蘇涅辰走出門,好在提前安排,吩咐丫鬟帶走聽房之人,整個院落安靜無比,唯有風吹起半凋落的樹枝,張牙舞爪。
「公主不都帶著自己隨從嘛,發什麼愁。」穿藍衣襖的丫鬟漫不經心接話,推開廚房門,眸子立刻泛起光,「大晚上真餓,先找東西吃是正經。」
霜雪紅了臉,想這世上還有沒有人說過自己淘氣,母后吧,但記憶太遙遠,已模糊不清,還有就是眼前人,也這般講過。
小女兒家性情上來,臉偏向一邊,「你說誰淘氣,我看是將軍自己愛搗亂。」
「我是啊,一直不安生。」
「你最好說到做到,別讓任何人發現!」
她纖細的手指翻飛,霧水般眸子低垂,眼底滿是不耐煩,費盡心機燃了白夫人給的香,哪知只對坤澤腺體有用,人家蘇少將軍穩如泰山,倒弄得自己難堪。
嬋兒興沖沖往裡走,隨口回:「聽夫人喚她做玲瓏,好像家在塞外,說是跟著三公子。」
縱身一躍,飛檐走壁,很快來到蘇府小廚,先從窗戶往裡看,確定無人,才輕輕推開門,找到壁廚里的凝息湯,家裡除自己外都是坤澤,一點不費勁。
她將琉璃藍瓷瓶放入袖口,幾步又來到屋外,忽聽身後有人說話,轉身隱入廊下的薔薇花架后,透過半黃葉子往外瞧,迎面走來兩個小姑娘,一粉一藍,應是廚房守夜的丫鬟。
「你個貪吃鬼,難怪叫嬋兒——」那位伸手來捏臉,「看看如今都胖成什麼樣子啦,對了,適才去奉茶,瞧見夫人屋裡坐著個女孩子眼生,長得可真好看啊,眉眼深,不太像咱們中原人,就是不知從哪裡來。」
蘇涅辰笑著應聲,從小在練兵場長大,摸爬滾打,又不是養在深閨的嬌小姐,搗亂算什麼,誰不知蘇家少公子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花燭夜啊!即使是身邊最親昵的暖鶯瞧見,她都臉紅。
粉色襦襖的女孩打個哈欠,「唉,今日是少公子的大喜之日,以後公主入了府,咱們可有的忙啦。」
可她根本不記得她,淘氣這兩個字倒說得順口,也不知對多少人講過。
蘇涅辰腳下生風,一會兒又回到屋內,轉身瞧霜雪已從床上坐起來,正用香箸撥弄春燕銜枝爐里的灰。
門吱呀一聲關上,蘇涅辰直起身,剛才兩個人講玲瓏,這丫頭性子烈,當初離開時就鬧著要跟上,真有可能自己偷偷跑來。
「公主放心,一會兒就能動。」她起身,將錦被給對方蓋好,寬慰道:「臣明白公主擔憂,我自己去取,不會鬧出動靜。」
「這香氣熏得人難受,該讓人倒掉。」
也不知吸進去多少,凝息湯管不管用。
脖子后滾燙,空氣里全是茉莉花香,抬眼望對面人,心裡又忍不住委屈,賭氣坐回床邊。
蘇涅辰只當她被雨露期折磨,連忙將葯倒入金牡丹碗中,「殿下別急,吃完葯就舒服了,蘇家的凝息湯應該不比宮裡差。」見公主扭著臉不說話,便勾頭來瞧,「不苦的——」
「不苦你先嘗啊!明明就難喝。」
她真地抿了口,確實不如乾元的好喝,但沒想到十七公主吃個葯會鬧脾氣,和小孩子般。
「公主,你先把葯喝了,臣再給你個好東西。」
語氣太溫柔,惹得霜雪挑眼看,信引妖嬈,鼻尖還飄來一絲雪松木香氣,帶著曠野獨有的凜冽,讓公主身心搖曳。
「駙馬,真有好東西?」身子靠過來,眼神嬌媚,「那你——喂我啊。」
蘇涅辰猶豫一下,點點頭。
伸手環過她的腰,將湯藥送到嘴邊,公主的身材修長,可和她比起來就嬌小許多,軟綿綿依偎在肩頭,貓兒般嘬著葯。
又覺得十分惹人憐愛了。
如果不是這般尷尬的見面,也許兩人會不太一樣吧。
她突然開始想入非非,深吸口氣,「公主不如快點喝,一下就結束。」
湯再苦,也不如霜雪心裡苦,為何對方總隔著十萬八千里,目光落到少將軍腰間玉帶上,想到女扮男裝這檔子事,茅塞頓開。
她在她肩頭,實在順手得很,指尖一拽,便卸了束髮紅綢,烏金冠仍在,黑髮卻散了半邊,拂過劍眉,打在睫毛上,顯出女兒家模樣。
懷中騰然躲進只貓兒,嬌聲軟語,「駙馬既然與霜雪一起,從此以後便無需男裝,我偏恨這身衣服,毀了你我一世姻緣。」
蘇涅辰滿臉震驚,並不明白公主意思,但對方竟然識破她是女兒身,實在不可思議。
手立刻鬆開,眼底疑惑轉瞬閃過,到底是面對大戰臨危不懼的少將軍,片刻就恢復冷靜,笑道:「殿下怎麼沒喝酒就醉了,看來雨露期還會讓人迷糊,不如早點休息。」
輪到霜雪愣住,對方在生氣,想來女扮男裝又娶公主可是大罪,萬一穿傳出去被滅門都有可能。
倒是自己養尊處優,做事太唐突。
凝息湯的藥效襲來,她昏昏欲睡,剛好避過這個話題,單手依在架子床邊,「駙馬說得對,我——是該睡。」
燭火快燃盡,燈逐漸暗淡下來,半晌也沒聽到對方搭話,公主只好又怯怯地問:「駙馬,能陪我一起嗎?」
「嗯。」蘇涅辰方才應了聲。
三更已過,屋內升起一層寒意,月光落到大理石雕花的地板,青白色仿若起霧。
寬大的月洞架子床上,紅色鴛鴦錦被翻浪,並蒂花玉枕上躺著分被而睡的兩人。
霜雪喝了凝息湯,沉沉睡去,只留下蘇涅辰輾轉反側。
第一夜已經如此難熬,今後的日子朝夕相處,只會更難過。
必須想辦法脫身。
恰好玲瓏來了,與對方串個詞,就說邊疆軍心不穩,需自己坐鎮,應該不難。
又尋思實在不該答應公主一起睡,坤澤信引雖淡了許多,但依舊清晰可聞,濃郁的茉莉花香褪去,還留有一絲雪蓮花清香,太好聞,總覺得十分熟悉。
她畢竟是一個成熟分化的乾元,定力再好,也忍得難受。
「涅辰,涅辰——」旁邊人還在夢囈,時不時就能貼到身上,目光順勢落下,月色中公主依舊像朵嬌艷的花兒,喃喃自語,「涅辰——」
感覺很奇妙,聽她默念自己名字,心裡忽地暖流涌過。
溫香軟玉,環繞身邊,與大漠草遠的荒涼相差甚遠,瞧十七公主嬰兒般睡去,唇角輕彎。
在邊疆碾碎牙骨,浴血奮戰,不就是為了這一張張安穩熟睡的容顏,說什麼和親!只要她還活著,就不允許有這種事發生,眼睜睜看好端端的女子遠離家鄉,為一個可笑的理由,被當做物品送到荒蠻之地,不知生死。
「涅辰——」公主的頭歪過來,她才意識到對方髮髻上的花簪還在,伸手摘掉,青絲如瀑,在暗夜裡美得驚心動魄。
「涅辰——」
還在叫,好像在念著一個遠古的神秘咒語。
「嗯。」她玩笑般答應,「臣名字有這麼順口,喊個不停。」
一伸手,將塊蜜糖放入對方嘴中,看她舔了幾口咽下,低聲道:「現在不苦了吧,臣說過有好東西。」
世人盛傳楚月最清高矜貴的十七公主,在自己身邊像只撒嬌溫軟的小貓。
柔糯可欺。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也不說話,偶也不知道自己寫的如何~TT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