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可正當小姑娘的屍身從自己面前抬過的時候,季恆突然轉了臉色,開口道,「等等。」
令牌是天策軍的沒錯,可光憑它去判斷死者的身份,未免太草率些。
倘若真的是她,又該如何?
季恆慢走一步上前,輕輕拉扯下左肩的衣領。沒有那道疤痕,他凝重的神色終於舒展開來,如釋重負道,「再找。」
「殿下?」戚梧有些看不明白,但沒有多問,領著人下去了,「卑職遵命。」
雖是好個消息,可也不完全是。興許有人早已發現自己在豫縣暫避,這便是警示。
沈臨昭也帶著家丁分頭行動,長長的街巷只剩下季恆一人。雨小了些,像細細的絲線,攪得人心煩。
天將明,翻遍整座縣城也沒能找到。季恆茫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街市,心中五味雜陳。
「小姑娘鬼鬼祟祟在這裡做什麼?是不是想偷東西?」不遠處,男子兇巴巴的質問聲傳入季恆的耳朵。
如此寂靜的清晨,必定不尋常。季恆毫不猶豫,便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小跑而去。
「這還用說嘛?一定是想趁著我們都睡下的時候,她揀些吃,你看她手裡還有呢?!」一旁的農婦更是挽起了袖子,雙手叉腰,瞪起了眼,「跟我們去縣衙走一趟!」
男子的一番話徹底激怒了婦人,那婦人瞧著四下無人,提了棒槌就要打。俏俏的手腕被那婦人拽得通紅,掙脫不開,只好東躲西藏,宛若驚弓之鳥。
「看來是一對啊!」那婦人氣焰囂張,並未意識到來人身份,揚言道,「你家小娘子,偷吃了果脯,要麼跟我去見官,要麼賠錢!」
「別怕,我都曉得。」一句話,就讓她安心了不少,默默低下頭去。
我沒有,我沒有偷她東西。我是怕淋了雨,果脯會壞。她很是著急,一遍又一遍沖季恆解釋著,滿肚子的委屈。
到底是懼內的,聽婦人如此一罵,也不敢吭聲,默默站在身旁。
她不會說話,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能無助地搖頭,又擺手。
「娘子,興許她可能只能肚子餓了……」一旁的男子也覺得這話太過分了些,怯生生道,「不會是小偷的!」
「你說她偷了你東西?有何證據?」
原本嬌俏的模樣已經狼狽不堪,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水澆透,像迷路的小鹿,微微戰慄。
「你是誰?也膽敢多管閑事?」婦人停下動作,雙手抱胸,眼裡滿是輕蔑。
「原來是個啞巴!」那婦人譏笑道,「有娘生沒養娘的賤坯子,竟敢把賊手伸到老娘家裡來!」
「怎麼你沒錢?」婦人本就是趁著訛錢的目的來的,見季恆遲遲不回話,顯然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俏俏再不願意見到季恆,但也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急忙小跑過來,躲到了季恆的身後頭。
「住手!」季恆清亮的嗓音充斥在巷道間,俏俏看著熟悉的身影緩緩靠近,安心了不少。
她搖搖頭,滿眼無辜。就算再餓,也不能偷吃啊!這樣的道理,早在腦海里根深蒂固了。
很是絕望。
「放你娘的屁,沒用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這些果脯是要送到集市上賣錢,補貼家用的,」那婦人把矛頭對準了那男子,指著鼻子痛罵,「我自嫁入你高家起,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不會賺錢也就罷了,竟還幫著外人說話!」
俏俏沒見過這個架勢,自己不過是為了等天明,避開沈臨昭等人的搜尋,才進了這偏僻的巷道,來到農戶家躲雨。因而瞧見,門外晾曬著的果脯無人淋了雨,便想著幫忙收回去,順帶把掉地上的也撿起來。
「是慣犯吧!」那婦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聲道。
「你……餓了?」他心一晃,回頭問道,聲音溫柔且低。
嬤嬤從前教導過,食物來之不易,要珍惜。
「吃到肚子的東西,除非叫她自己吐出來,哪裡來什麼證據,你別這裡瞎掰扯!」婦人自知理虧,卻仍舊強詞奪理。
「既然如此,那就去趟州縣府衙,」季恆側身道,「初來乍到,煩請在前頭帶路。」
「娘子,要不算了,咱們別去了……」一聲不吭的男子,偷偷拽了拽婦人的衣袖,一臉惶恐。那地方,威嚴肅穆,他看了就怕。
季恆心中窩著一團無名怒火,好容易到了州縣衙門,卻是大門緊閉,守衛見來人,連正眼也不細瞧,順帶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道,「縣令身子不適,今日休假。」
一旁的婦人,偷偷揚起嘴角。誰人不知道,這豫縣的衙門,三五天關門,沒人敢過問。升堂的事,全靠氣運。
「縣丞呢?」季恆有些震驚,只因離上京遠,便如此毫無忌憚了么?
那守衛見來人不好糊弄,態度俏俏緩和了些,「我們哪裡能知道大人們的行蹤?你們明日來吧。」
「為何明日?倘若是萬分緊要的事,又該如何?」季恆淡淡開口。
守衛氣得想罵娘,如此以來都是這般,從來也沒見誰這般較勁?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答,「那你且說說,是什麼緊要的事?」
「我說了,你便能做主,是么?」季恆有些訝異自己哪來如此耐心?也慶幸不曾帶劍。
守衛為難地搖搖頭,賠笑道,「這位大爺,我們也只是在這裡討口飯吃罷了……」
一旁的戚梧瞧見這番情形,忙湊了過來,將何人在此當官,後頭的仰仗等簡說了幾句。
唯一的顧忌,是不想暴露身份。倘若自己受傷,滯留在豫州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難保青州那頭不會有動靜。
但這婦人實在欺人過甚,又怎可輕易放過?
「徐文廣是么?」季恆冷哼一聲,「讓他來見我。」
戚梧喏了一聲,走上前去,手持令牌,輕聲道,「靖安王在此,還不快讓你們縣丞出來?」
守衛只聽過靖安王的鼎鼎大名,也從未見過。這令牌倒是認得,連忙屁滾尿流地逃了下去。
那婦人未覺有恙,仍舊不休道,「這縣丞大人日理萬機,難免身子不適。今日你我就各退一步,五十兩,咱們這件事就算是兩清了。」
又是錢。從前在谷里的時候,沒聽到這些,到了山下方才知道,原來世人都愛這東西。
此乃小事,只因是受欺負的人虞將軍的血脈,此事就更不能一了了之。季恆心中無奈,難得來一趟豫州,誰曾想會有意外的收穫。
徐文廣自調任豫州縣丞以來,說不上有什麼功績,更不曾為朝廷做出貢獻,反倒是官場的陋習學了不少。
他也沒想到,靖安王會來這裡,只以為是做了個夢。靖安王常年征戰在外,閑來無事的日子不多,突然出現在豫州。徐文廣的第一個想的就是朝中有變。
他倦懶慣了,平日里也從不參與黨羽之爭,以糊塗自保。只要能當官,天子是誰,他不在乎。
但靖安王不一樣,傳聞此人頗為「較真」,處事上綱上線,鐵面無私。要是叫他知道,自己日上三竿還躺在床上,豈不遭殃?
裝病是不成的,他的師父楊淮是名震天下的神醫。
想到這裡,徐文廣立馬從榻上爬了起來,也來不及洗漱。
過了沒多久,朱漆大門緩緩打開,婦人未料到這一幕,臉色微變,「算了算了。不就幾個果脯嗎?吃了就吃了,我還要下地幹活呢,就不耽誤時辰了。」
先前那守衛是個好眼力見的,見此情形,立馬攔住她的去路,「方才是你在擊鼓鳴冤吧?你把我們州縣衙門當什麼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大、大人,民婦知錯。」知道逃不掉,那婦人不得不認栽,聲音也輕了不少。
徐文廣一出來,就四處在尋找靖安王的身影。從來只是有所耳聞,並未見過。
「徐大人,是在找本王嗎?」季恆嗓音清冽,目光如炬,模樣更是一等一的好。而在他身旁的站著那位姑娘,更是長得嬌俏,嫩筍一般,水靈靈的。
不知是誰家的貴女?
「微臣不知殿下前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徐文廣也知自己氣運不好,趕忙賠禮。
「徐大人身子可好些了?」季恆輕掃一眼,看著壯碩,不像是體弱的模樣。
「先前確是有些不適,去內室小憩了一會兒,」徐文廣捂了捂心口,「不過,托殿下的洪福,已經好多了。」
「……」
這病還認主?季恆有些哭笑不得。那婦人見此情形,忙緊張道,「你們認得?那這案子,不用審了,民婦認輸。」
「此話何意?難不成我們大人還會以公徇私,藐視律例不成?」一旁的衙役怒喝住她。
「那換個主審官。」婦人又道,心中懊惱不已。
「你在說笑么?你是豫縣的人,又在本縣敲了登聞鼓,自然得由本縣先審。」
「殿下,這……」徐文廣覺得實在太離譜了些,又生怕說錯了話,得罪了人,「不如此案交由……」
戚梧掩面輕咳,以示他閉嘴,徐文廣方才默默地退了回去。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要報。」
俏俏看著眼前的場景,心中的慌亂尚未平息,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季恆,收回目光。
「大膽民婦,你竟敢誣陷靖安王?!」徐文廣根本用不著細聽,他以前也不是沒遇見過這樣的案子,偏偏這次得罪的人,是惹不起的皇族。
光乎腦袋搬家的事,不得不慎重起來。
「民婦不知是靖安王殿下,還以為是尋常人家的小夫妻,否則民婦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敢污衊啊!」那婦人早嚇得臉色鐵青,說話更是語無倫次。
「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通通說出來,不可有所隱瞞!」徐文廣也氣,自己不留神,竟叫這刁民如此橫行鄉野,上頭要是知道了,恐怕又是個麻煩。
那婦人哪敢隱瞞,老老實實交代了一切,脊背涼得冒汗。更不敢將辱罵他人一事說出來,只求對方快些忘了。
俏俏是個耳尖的,小手一指,蹙起了眉頭。
她說我,有娘生,沒娘養。小姑娘神色凝重,比得很是認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