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姑娘,姑奶奶!」那婦人見被戳穿,趕忙磕頭道,「我那是無心之失,你可以罵我,怎麼罵都行!打也可以,只求你大人有大量,放過民婦吧!」
「公堂之上,豈容喧嘩?!」驚堂木響起,那婦人嚇得直哆嗦。
「殿下,此案已查明,該當如何處置?」
「我是被造,徐大人是主審官。如何處理,當應大人定奪。」季恆有些頭疼,徐文廣既然能坐上這個位置,自然不會問出如此愚笨的問題。
「此案本官已有定論,」徐文廣深吸一口氣,「民婦李氏污衊他人在先,按我大魏律例,應杖責三十,閉門思過一月!而這……」
「殿下你看?」徐文廣到底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豫縣離譜的事挺多,但今日的案子他任職期間確實沒遇見過。
誰不知道,律法嚴明,哪怕真要罵,也是偷偷躲起來,不會叫人抓住把柄。
「徐大人,末將雖是粗人,但也知曉大魏律法中有雲,『詈祖父母者,絞。如何處置,還請大人決斷。』戚梧把事情安排地明明白白,有律法在,誰敢徇私呢?
「大人,民婦再也不敢了!」那婦人嚇得面如土灰,整個人癱倒在地,哭聲凄慘。
季恆不願意多留,更不願叫俏俏見到如此場景,二話不說便將人帶了出來。
小姑娘從懷裡緩緩抬頭。
季恆驚喜又詫異,「嬤嬤還說了什麼?」
「你既然不願意留在豫縣,我也不強求,」季恆頓了頓,「或者跟我回青州……」
殿下淋了一夜的雨。也就是說,他找了一夜。
「沈公子言重了,若非你出手相助,恐怕沒那麼快能找到。」戚梧回謝了他的話。
事到如今,季恆唯有坦誠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天策軍中了埋伏,死傷慘重,若他們知道是你救了我們,必定伺機報復。幽冥谷回不去了。是我連累了你……」
「怕我又食言?」季恆瞧她不回應,心頭一沉,「其實我也很久沒回青州了。那裡也有山水,不比京都的差,還很好多好吃的。」
「幽冥谷。」她在掌心小心翼翼寫字,那是她盼了好久,做夢也想回去的地方。
從衙門出來,沈臨昭早備好了馬車相迎。戚梧看了看這二人,自覺地往後一退。
俏俏轉了轉眼眸,聽到吃食沒興緻是頭一回,心中總惦念著那句話,不是因為辱罵,而且因為想知道,爹爹阿娘在哪裡,為何從未見過?
「殿下!到了!」戚梧的聲音從轎簾外頭飄了進來,沈宅的大門就在眼前。
『不是連累。嬤嬤說天策軍保家衛國,能效勞是我的榮幸。如果天策軍沒了,誰又來守護大魏的子民呢?』
「還在生我的氣?」季恆試探著問。
可以一起么?這回不會再被拋下了么?她有些猶豫,害怕再問。
俏俏搖搖頭,誠懇回答。
俏俏的耳朵里卻聽只聽進去了一句。
馬車上,俏俏一直低著頭掰弄著裙上的小花花,想著方才那婦人說的話。從前同嬤嬤生活一起不覺得,後來下山,過了上巳節,看了那麼多團團圓圓,才知曉羨慕。
『為國捐軀,死而無憾。』不知道為何,一說這話,小姑娘的身板也挺直了許多,拍了拍季恆的肩膀,『不要自責,你是大魏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殿下淋了一夜的雨,仔細著涼,先進屋換身乾淨的衣衫吧,」沈臨昭顧不得濕漉漉的自己,慚愧道,「出了這樣的事,是我沈家待客不周,特地給殿下和俏俏姑娘賠罪!還有戚將軍!」
先前生氣的,可剛剛氣都消了。
話音剛落,小姑娘冰冰涼的手貼了上來,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去沈夫人那裡拿件換洗的衣裳。』才到卧房門口,俏俏用手比了比,見季恆微微頷首之後,忙迫不及待地往灶房跑去。
沈宅也算得上是大宅子,同自己的居所卻有些不一樣。繞了幾圈才發現,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姑娘這是要去哪?」丫鬟看到她風塵僕僕模樣,忙問話。
『灶房,薑湯。』她寫道,眼裡很是急切。
「姑娘是沈家的貴客,怎能勞煩?奴婢一會子熬好了就給你送去。」
『不,自己熬。』她巴望著。
「萬一叫老爺夫人瞧見了,是要怪罪奴婢的。」那丫鬟有些為難,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陪我一起。』
她只想快些熬一碗薑湯,祛祛他身上的寒氣。
「好,請姑娘隨我來!」丫鬟見她如此誠懇,便也在前頭領了路。
灶房裡不多,幾個丫鬟婆子正在熬薑湯,忙得不可開交。瞧見有人領個陌生姑娘進來,急忙上前行禮。
她們雖甚少去前院,卻也聽說過,宅子里來了貴客,那貴客是宮裡的皇族,還是大名鼎鼎的靖安王。
眼前這位姑娘生得好看,氣質非凡,必定是他身邊的人。
「這位便是王妃娘娘了?」掌事的婆婆恭敬行禮,「民婦給娘娘請安。」
不,不,不,我不是王妃。俏俏的小臉刷地一下就紅了,慌忙擺手,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襟,焦急求助。
「不是?」婆婆笑道,「那就是准王妃了?」
小姑娘還是無奈地搖搖頭。
「宋婆婆可別說了,小心叫人聽了去,這位姑娘是殿下的好友。」那丫鬟也有些尷尬,連忙開口。
俏俏點點頭。
「是民婦糊塗了,不知這位姑娘來這裡……」
「姑娘是來熬薑湯的,」丫鬟解釋道,「姑娘說了,要親手熬給殿下喝。」
「姑娘好生體貼,」宋婆婆贊道,「民婦這就給你去拿薑絲。」
看著這婆婆走開,俏俏方才偷偷地舒了口氣。再往下說,恐怕越發離譜了。
薑湯熬好了,季恆也換好了衣裳。
「殿下,卑職暫未收到宮裡的密報,許是這幾日多雨,耽擱在路上了。」戚梧在案牘前,一五一十地陳述軍情,「還有受傷的將士們,卑職已經命他們連夜啟程離開豫縣了。是分散開走的,不會太惹人注目。」
「好,」季恆輕輕閉眸,「這次天策軍死傷慘重,仇人近在眼前,我卻束手無策,實在愧當三軍將領。」
戚梧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安慰的話,他跟了季恆多年,也知道他是個重情義的人,若非逼不得已,不會刀劍相向。
他是為今上傷心。
俏俏瞧見裡頭兩人肅穆的神情,便也不敢進去,只是安安靜靜地等在屋子的外頭,看著手裡的薑湯。
「姑娘怎麼不進屋?」戚梧瞧見她來,便也沒說話了,徑直走了出來。
她慌亂地回過神來,把碗往前一送。
來送薑湯的。
「姑娘進去罷!」戚梧說完,便離開了。
她點點頭,迫不及待地進了屋,輕輕地把薑湯放到季恆面前,示意他趁熱擱下,也好驅驅寒氣。
「你自己熬的?」季恆心煩意亂地不行,看到她的那一刻,稍稍寧靜了一些,「好好睡一覺,明早還要趕路呢!」
她點了點頭,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怎麼了?」季恆察覺出她的異樣,「捨不得幽冥谷?」
不是。
「那是……」季恆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想知道,阿爹和阿娘在哪裡?旁人都有的。』她的神情看起來很是難過,生怕季恆不願說,又默默地低下頭去。
「你阿爹和阿娘都是守衛大魏的英雄,」季恆也料到她會問這個,但前朝舊事太過血腥殘忍,不願再提,「只是他們一時回不了家。」
聽到英雄二字,俏俏覺得身上的熱血在沸騰,雙眸也有了光亮。
『我也要當英雄,守衛邊關。』
「如果人人都去了邊關當英雄,那打完勝仗,誰接他們回家啊?」既然她不記得從前的事,不說也是好的。
豫縣到青州,快馬也需得三日,路上免不了奔波。
「殿下當真要帶她回青州嗎?」戚梧看著屋檐下負手而立的季恆,忍不住多問,「卑職記得,歙縣和穎州都有虞將軍的故交,不如將虞姑娘託付給他們?也好安心。」
「虞將軍蒙冤而死,自先帝病逝之後,虞家的舊案更是無人敢提。非是我不願,是怕牽連更多的人……」
他一心打仗,甚少留意朝堂上的事,對當年虞逢年的死,道聽途說了一二,只以為是朝堂紛爭的犧牲品。這兩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駐守邊關,從未見過面。
季恆從小就仰慕這位大英雄,且對他寫的兵書喜愛有加。只可惜,從前戰事吃緊,一直也沒能有機會見上一面。
先帝當年給保衛大魏的兩支軍隊取名為天策,季恆這一支是北天策軍,虞逢年那支為南天策軍。因為虞家突逢變故,朝中一時無人能用,後來不知為何這支軍隊就被劉氏一族接管。
「殿下咱們行軍打仗,風餐露宿,她一個姑娘家跟著一幫老爺們,會不會不方便啊?」戚梧想了想道,「不如卑職讓人先行護送回青州?」
「不用,她膽小,去了青州就算有人照顧,也都是陌生面孔,定然不習慣,」季恆近聲道,「我們不能這樣怠慢虞將軍的後人。」
讓她獨自一人前去青州,確實不放心。
「殿下,既是虞將軍的後人,卑職等必定悉心照顧,俏俏姑娘不是喜歡吃糕點么?卑職這就去備一些,好在路上吃。」
「虞將軍的事,往後別提了,旁人問起,只說是故人之女。」雖然戚梧行事向來小心謹慎,但也不知為何總想著叮囑一句,以免有什麼差池。
這一覺睡得很沉,昨夜的擔驚受怕讓她耗了不少的精氣神,可醒來后屋子內卻是空空如也,安靜地可怕。
從來只喜歡埋坐在案牘前的身影,早不知去向。她心中的不安蠢蠢欲動,甚至顧不上穿好鞋襪。赤腳往外頭跑去,季恆聽見聲響也急忙回屋。
俏俏跑得急,還沒到門口呢,腳下一滑,整個人直勾勾地撲倒在了季恆懷裡,哭得很是傷心。
「怎麼了?好端端的哭什麼?」季恆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刻驚到不知所措。
小姑娘慢慢地懷裡抬起頭來,一張梨花帶雨的巴掌臉。
還以為又想不告而別。
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看到季恆還在,漸收起眼淚。
「我若要丟下你,昨夜就不會去尋你,」看著她急切的模樣,季恆心裡有種莫名的負罪感,「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欺騙小姑娘呢……」
不小,我已經及笄了。
小姑娘似乎很在意對方的這個稱呼,有些不高興地擰了擰眉頭。
季恆有些無奈地點頭,輕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