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完
第六十一章、完
「我還可以再信你嗎?」虞俏俏眼眸微動,下意識地緊了緊掌心,「一個人不能那樣自私,想著什麼都要有。你的心從來也不屬於我一個人,否則也不會次次丟下我。殿下的使命是佑護天下萬民,可我要的,是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丈夫。」
她內心似乎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掙扎,最終慢慢釋懷,「我想要的,旁人亦給得起,我可以沒有殿下,可百姓不能沒有靖安王。」
「從來也不是誰可以替代誰,我非神亦非仙,終有生老病死的那一日,更沒有誰可以護佑誰一輩子,」他道,目色清冽如積雪寒霜,「虞俏俏,我是個懦夫。這些難的事,就讓旁人來做……」
虞俏俏聽出來一絲異樣,心不由地揪在一起,「殿下?」
她的眼眸里似有春日桃花,粉粉盈盈,搖搖欲墜。
「別胡思亂想,」他道,下意識地拉住對方的手,緊緊握住,「本就是我不好,一次次食言,你要再信,我可要恨死自己了。」
虞俏俏努了努嘴,一言不發,心中的忐忑不安愈發強烈,卻始終沒有收回手。
「對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看著對方鄭重的目光,她微微一愣。
季恆正要接話,門外傳來緊促的叩門聲,緊跟著周絮晚的聲音響來,「殿下,府門外有個老人家自稱是虞姑娘的親人……」
「我找了那麼久,你為什麼要殺了她。」
季恆的眼裡只有前頭那個疾跑的小身影,哪裡顧得到周絮晚說了什麼。但看面色紅潤的樣子,卻也不像是病重的,驚得對方悟出一番大道理,「卑職曉得了,殿下這是在給虞姑娘機會。」
「你會說話了?快讓嬤嬤看看,瘦了,瘦了……」
誰都看得真切,是靖安王用匕首傷了對方。虞俏俏神情從震驚到不敢相信,看著跌靠在牆角的嬤嬤,大顆淚水滾落眼角,喃喃道,「為什麼?」
看著眼前的這幕,季恆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一個源頭。卻看身旁的周絮晚早就開心得合不攏嘴,忍不住蹙眉,「周將軍看起來心情不錯……
「嬤嬤!」她聲音微微顫唞,淚水奪眶而出。
周絮晚似乎沒察覺到有何不妥當,「此情此景,殿下難道不為虞姑娘開心么?她找到了親人,很快就能回家了,這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可真好。」
遠遠地,虞俏俏就瞧見門外頭挨站著一個白髮蒼蒼,瘦骨嶙峋的老婦人,那是許久未見的面龐,是多日來的牽挂。
一道鋒芒閃現,對方抓住季恆的手,抵住自己小腹稍一用力,鮮血順著刀柄緩緩滴落。
季恆站住腳步,側首看向對方,卻是答非所問,「什麼時候又多出來個老人家。」
他走上前去,打量著來人。虞俏俏見他面色異樣,想到是他不習慣見陌生人,忙道,「嬤嬤,這位便是靖安王殿下,殿下是個很好的人。」
季恆早就料到眼前這幕,也想好了應對的法子,只是虞俏俏一哭,他頓時亂了心神。「這麼多年過去了,殿下還要趕盡殺絕嗎?」那嬤嬤捂著傷口,目色盡顯悲愴,咬牙吞淚,「囡囡,就是他,是他的好皇兄害死你爹爹,害死了你阿娘……」
周絮晚看著這兩人一前一後的反應,總覺得哪裡不對,木訥片刻也追了上去,「殿下`身子無礙了?」
季恆見她這般急亂,跟著猛嗆幾口,下了榻。
「是嬤嬤……」虞俏俏嘀咕一聲,迅速起身,朝門口奔去。
周絮晚一頭霧水,「先前殿下一直在虞姑娘家人的下落,而今人家親自登門,殿下因何如此發問?」
在場之人無不震驚,周絮晚的笑容凝固,「殿下,你……」
季恆沒再開口,唯獨他自己清楚,這其中的蹊蹺。
「我自然為她感到高興,」季恆聲音有些發虛,「不過……」
「老人家,你……」季恆本想問些什麼,眼角餘光卻瞅到了對方袖子藏著的利刃。情急之下,他想拽住虞俏俏的手,卻被搶了先。
「囡囡,我的囡囡……」
「如今正是報仇的好機會。」
周絮晚的劍已經擱在她脖子上,「那就要看,你能否快過我這把劍?」
「囡囡,殺,殺,殺了他!」嬤嬤紅了眼,「殺了他,給你爹娘報仇。」
「住手!」季恆喚住周絮晚,從地上拾起匕首遞給虞俏俏,目色平靜,「她是你唯一的親人……」
「虞姑娘……」周絮晚也不知道該如何阻止這場即將會發生的悲劇,畢竟當年,她尚且年幼,只是從旁人耳朵聽過一二,並不知曉其細微末節。
看到虞俏俏接過匕首,她的眼裡除了急切還有擔憂,「虞姑娘,切莫輕舉妄動。」
周遭除了風聲,再無動靜。季恆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匕首上的殘血,燒灼著他的目光。
虞俏俏握著匕首的手微微顫慄,她紅著眼眶,看著季恆。那一刻,眼前浮現的畫面,是彼此一次次的真心交付。
她走得愈發近了,季恆甚至能聞到她髮絲上若有似無的氣息,卻像厚重的雲層,怎麼也撥不開。
窒息撲面而來。
正欲閉眼時,卻聽到匕首落地的聲響,季恆再睜眼,卻是虞俏俏微微淺笑的臉龐。
「你騙不了我……」
季恆目色詫異,虞俏俏轉過身去,看向蹲坐在地的老婦人,「你不是我嬤嬤,你到底是什麼人?」
「囡囡,不要被他騙了,」那老婦人有些急眼,到底克制住了,「你不記得了……」
「我同嬤嬤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年,她身上的味道,我怎麼可能不熟悉。你非但不是我的嬤嬤,你更不是我大魏的人,」虞俏俏的小半個身子挨著季恆,目色清冷地看著對方,唇齒間的每一句話都鏗鏘有力,「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身份,但我知道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離間我與靖安王殿下,只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季恆看著眼前人,原本悲愴的目色漸漸變得溫柔,情不自禁地低喚一聲俏俏,隨即拉過她的手,「到我身後來。」
那假嬤嬤見自己的真面目被拆穿,也知難逃一死,隨即從髮髻上摘下發簪,就要往前沖。周絮晚身手敏捷,當即用劍刃劃破假面,伸手一撕,「要死,也不該帶著這張臉一起死。」
怕嚇到虞俏俏,周絮晚並未就地正法,而是先將人帶走。季恆再回過神時,卻瞧見一副心事重重的臉,「想嬤嬤了?」
虞俏俏毫不掩飾,點點頭,「我要是沒那麼早拆穿就好了,說真的,她的一顰一笑確實像極了我嬤嬤。」
季恆明白她心中所想,幸而只是虛驚一場,安撫道,「別太擔心了,其實……」
「你信我?」他問。
她又點頭,「信。那年我不過是個襁褓的嬰兒,我不知道爹娘的離開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這其中暗潮洶湧。幼時聽嬤嬤時常說起,許許多多有關殿下的輝煌戰績,黃沙白骨,英雄自當受萬世敬仰。」
「我每每看到那些棍棒刀劍時,總能想到我阿爹奮勇殺敵的樣子,雖然我不曾親眼見過他。」
「嬤嬤說過,像殿下這樣的人啊,一門子心思都用在打仗殺敵上,哪裡有那功夫去想著謀害旁人,更何況,當年你與阿爹一個在南一個守北,再沒有自拆家門的道理。」
「你要是喜歡,我改日帶你去軍營轉轉……」季恆一時有些哽咽,眼前的小姑娘好像長大了許多,再不是那個愛鼻子的小女孩了。
「不用,」她果斷拒絕,「將軍練兵是為了保家衛國,而不是去虐殺掠奪,百姓想過的從來都是太平日子,太平年。」
「沈臨昭確是個很好的苗子,我老了,大魏的江山總得有人守護,俏俏給我些時日。」
「在我的心裡,殿下該是自由翱翔的雛鷹,而不是任人牽扯的風箏。我尚有貪念,好在不至於被兒女情長沖昏了頭腦。我會一直陪著殿下的。」
「囡囡……囡囡……」正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虞俏俏的身後響起,她生怕是因為方才太過想念有的幻聽,並未回頭。
而當聲音再近時,她還是沒忍住回頭望去。那滿頭銀髮,佚笑容和藹的可不正是日思夜想的嬤嬤?
久別重逢,她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自己知道,整個人身子是發抖的。
「應該早些告訴你的,讓你擔心那麼久,是我不好。」季恆輕聲開口,卻也不忍打擾此刻。
「囡囡,都是嬤嬤不好,嬤嬤讓你擔心了!」老人家老淚縱橫,長滿老繭的手掌輕輕撫在臉龐上,叫虞俏俏更是淚水決堤。
「我們進去說吧……」虞俏俏收了收淚水,沖季恆微微一笑,領著嬤嬤回到府內。
「嬤嬤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裡,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你又是如何找到殿下的?」虞俏俏看著她身上乾乾淨淨便知曉並不是這一兩日之事。
「此事說來話長,」季恆輕車熟路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給二人斟茶,「多虧了沈臨昭,否則也沒有那麼快。」
嬤嬤見他這般嚇得連忙起身,「殿下這可使不得,這實在是折煞民婦。」
「嬤嬤言重了,今日我能坐在這裡,還得多謝虞姑娘出手相救。」
看著眼前這兩人羞澀的模樣,嬤嬤頓時也心知肚明,「囡囡,還記得小時候嬤嬤同你說的嗎?」
虞俏心一抖,忙打斷,「不記得了。那麼小,哪裡會記得。」
她知道,嬤嬤指的是自己小時候,對季恆的仰慕。可這事,實在羞於啟齒。
嬤嬤也不堅持,笑道,「你阿爹會高興的。」
季恆同虞俏俏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此時的外頭,卻響起了若有似無的嗩吶聲。
眾人皆備聲響所吸引,虞俏俏生怕嬤嬤再拿自己打趣,便借口走出門外。雨廊下,兩個小丫頭正竊竊私語,議論的正是這外頭的嗩吶聲。
「說來倒也惋惜,這顧家二公子一表人才,卻是福輕命薄,顧老爺一定很傷心吧……」
虞俏俏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開口問,「他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
「他得了重病,大夫說活不過三個月,」沈臨昭不知何時來的,那雨廊的丫頭疾步如飛,沒了蹤跡,他的聲音愈來愈近,「當初……」
當初想盡辦法讓她走,是不是因為早就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他也曾想過和她平平安安,兒孫滿堂地一輩子,可是上天並沒有憐憫。
「沈大哥,能否替我去祭拜他?」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努力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無事人,哭腔卻再次出賣,「若不是他,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摯愛的人是誰。我總以為,我既然嫁給了他,就要好好地過一輩子,無論我是否喜歡。」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人這一輩子很長,也很短,一定要好好地過,才不枉此生。」她又想起曾經的悠長歲月里,顧溪橋帶給他的感動。他像是個引路人,從不會去牽她的手,卻能給她方向,讓她安心踏實地走下去。
「你說得對,人這一生,總得去嘗試去經歷,」沈臨昭神秘兮兮道,「殿下答應我了,會將這世上最好的箭術傳授於我,他日我定能成一番事業,叫父老鄉親們以我為傲。」
「秘密……」她道。
「什麼?」沈臨昭問。
她笑而不答。
「我知道,你怕殿下胡思亂想,吃醋嘛!」
她沒好氣地盯了對方一眼,「再胡說,你這願望怕也不能成了。」
沈臨昭忙擺擺手,遮住嘴巴,笑著離去。
虞俏俏抬頭看了眼天色,陽光明媚,無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