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趁周欽之失神,阿檀掙脫他的掌控。
她一把將蠟燭打翻在地,祠堂瞬間被暗潮湮沒,黑暗中,阿檀也找准機會匆忙逃離。
祠堂門口的重物被她絆倒,響聲震耳欲聾,她疼得悶哼一聲,一瘸一拐奪門而出。
反應過來的周欽之也緊隨其後跟了上去,他跟到圍牆邊,眼睜睜看著這個面容身形酷肖秀茵的人往上一躍,手指攀住圍牆頂端靈活翻過牆去。
剛才的動靜驚動了謝家人,前廳四處都亮起來燈火,周欽之猶豫了一下,也翻牆過去。
他穩穩落地,雙目環顧四周,然而街道四周卻半個人影都沒見著,他找了很久,可還是難覓蹤跡。
那個像極了他死去未婚妻的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好像他午夜夢回間隱忍難耐的執念一般。
似真似假,說不明朗。
夜風凄涼,周欽之就站在路邊,衣袂與碎發都被風吹得飛揚,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看花眼了嗎,已經死去的人,怎麼可能再度出現?
她先去找與外公關係親近的後輩童叔友打聽警察廳的一些情況,還順帶問了一嘴新任警長,童叔友說這人很不簡單,念過軍校,又海外留洋,父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緊接著,他居然子在自己面前動手解起扣子來,阿檀一驚,不知所措地咽了咽口水,她縮在角落裡,眼睜睜看著周欽之慢條斯理脫下外套,白襯衣勾勒出他寬闊的胸膛和精壯的腰身。
阿檀「欸」了聲,依照吩咐昂起頭來,卻在看清新警長臉龐那一瞬間,臉上諂媚的笑容驟然凝固。
他還記得這小子,粗礪手指揚了揚,示意阿檀:「你,到前面來。」
周欽之抬腿走進來,他一身筆挺的墨黑警服,帽檐壓下他眸間的淡漠睥睨,錚亮黑色金屬扣長靴踩地上,一步一步,腳步聲如鼓點般沉悶而有力。
而不遠處的拐角,阿檀背脊緊貼牆壁,她緊張得深深吸上一口氣,狠狠閉眼又睜眼,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蔣姐姐!」
周欽之隨手一揚,警服外套穩穩落在一旁的衣帽架上。
她猶豫地敲響了周欽之辦公室的大門,緊接著,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進。」
阿檀心虛得不敢直視,她只能低下頭,盯著周欽之的皮靴:「警長,你、你、你脫衣服幹什麼?」
他盯了眼前這身份不明的人很久,儘管心中有諸多困惑,但眾目睽睽下,他只問了一個問題便淡漠收回目光。
她目送兩人遠去,轉身進了家中,阿檀與浸月同路一段後街口分別,蔣浸月去往潮宗街而阿檀則來了紅牌樓。
阿檀懊喪地揉了揉太陽穴,往前瞅瞅他高大的背影,往後看看辦案處通往外面的大門,有一走了之的衝動,但她擔心禍及外祖父,知道自己走不得,索性心一橫大步往前。
翌日一早,阿檀穿戴整齊,往臉上脖頸抹了些黑灰,又將頭上那頂小蓋帽正了正,沖著桌上那塊破鏡子笑笑,露出一顆俏皮虎牙。
「你啊,嘴上抹了蜜。」文綉笑得合不攏嘴,「快些去,要不你倆都得遲了。」
「來趟我辦公室。」周欽之撂下這句話。
「我給你倆烙了餅,到地方就吃,早上不能餓肚子。」
阿檀笑眯眯收下了:「文綉姨最好了,烙的餅子也是全長沙城最香的餅子。」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似有電火花急促閃過,阿檀難掩震驚,慌亂地再度低下頭,而周欽之眸眼微眯,瞳孔緊縮,看阿檀的眼神像在看一隻手到擒來的獵物。
而周欽之這時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震驚!疑惑!茫然!同他身上自帶的壓迫感和侵略氣息交織在一起,複雜難辨。
「叫什麼名字?」
「對,是有緣。」蔣浸月笑意溫柔,尾音拖得老長。
「抬起頭。」
他睨了阿檀一眼,邁步往阿檀這裡走來,一步一步,越靠越近,直到皮靴停到阿檀眼前。
「我可不是逗文綉姨開心,我說的都是實話。」
「阿檀,剛準備去找你呢,出門便碰上了。」
阿檀忙越過人群到了周欽之跟前,她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場合,因此一直低著頭:「警長,我來了!」
警員們面容嚴肅,齊刷刷舉起手來。
兩人才走沒兩步,文綉姨便火急火燎衝出來,她拉住阿檀和浸月,一人手裡塞個食盒。
新舊警長的交接儀式開始,作為警察廳編外人員的阿檀粗布麻衣,和筆挺制服的警員們站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因此她只能鬼鬼祟祟貓在後面百無聊賴。
「這是咱倆有緣。」
說話之間,警員小李急匆匆跑進來:「新警長,到了到了!」
阿檀定定神:「何……何阿檀……」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船到橋頭應當也能自然直的吧!阿檀這樣安慰自己。
文綉被誇得心花怒放,撲哧一聲:「你這丫頭就知道逗我開心。」
交接完畢,周欽之在郝正直帶領下認了一圈辦案處警員后,注意力順理成章落到阿檀的身上。
郝警長站在隊伍前排迎接,他提高嗓門發號施令:「立正!向周警長敬禮!」
阿檀小心翼翼開門進入,只見周欽之低著頭,正將警帽與腰帶放到辦公桌上。
今日五月初一,是阿檀與那位新任警長約定的日子,她哼著小曲搖著衣襟優哉游哉出了門。
剛走沒幾步,遇上出門的浸月。
辦案處的警員們一掃疲懶,他們昂首挺胸列隊歡迎,看起來秩序井然。
「熱。」
阿檀:……
周欽之輕哼一聲,轉過身去回到了辦公桌前。
「過來。」
阿檀悄悄鬆了口氣,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好嘞,警長!」
她大喇喇走到周欽之辦公桌前,舉手投足都同男子無異,可周欽之看著她那張像極了秀茵的臉還是陷入恍惚。
他默了幾秒:「你是誰?」
阿檀故作鎮定壓低聲音:「警長,我是何阿檀啊,何百秋的孫子。」
周欽之眸底深不可測,他從桌上拿了紙筆遞到阿檀面前。
「寫你的名字。」
阿檀照做,拿筆在紙上刷刷寫了三個字。
周欽之拿起這張紙輕念出聲:「何阿檀。」念完,他居高臨下看了阿檀一眼,沒帶任何猶豫,「你是林玉鈿。」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阿檀心虛地咽咽口水,還試圖否認:「警長,你在說什麼?什麼林玉鈿,我姓何,我跟我母親姓,叫何阿檀啊。」
周欽之盯著他:「你是林玉鈿,也是……」
阿檀感覺眼前一暗,但周欽之接下來的話又讓她活了過來:「何阿檀。」
還好,阿檀稍稍鬆氣。
「火車上,我撿到了你遺落的皮箱,書籍扉頁上的字體,要不,我拿過來比對一下?」
「還是,我派人給你義兄林蕭禾遞個口信,讓他來認認?」
阿檀低下頭,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出血痕,她懊喪地緊閉雙眼,最終抬眼直視周欽之。
「都不用了。」阿檀語氣不卑也不亢,「周警長猜得沒錯,我就是林玉鈿。」
聽到她的答案,周欽之的神情並沒生起波瀾,他示意阿檀繼續講下去。
「林家生變,我無力與林蕭禾爭鬥,只想作為何阿檀安穩度日,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我知道,你與林蕭禾是大麓中學同窗,情誼自然不是我能比得了的,你大可以將我的下落告知他,賣他個人情,生死有命,都是個人造化,我不會怪你,但我請求你保我外祖父一命,他與林家沒關係,拜託了。」
「我與他並沒有什麼情誼,也不準備將你的行蹤透露出去,」周欽之隨意把玩著手裡的鋼筆,「前提是,你必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昨晚和我打照面的那個也是你吧?」
阿檀心懸著:「是我。」
「你為什麼偷偷溜進謝家祠堂驗屍?」
阿檀輕咳一聲,「警長不是謝家人,也是偷溜進去的吧,您又是為什麼呢?」
「是你有求我我還是我有求於你?」
阿檀吁了口氣,服氣地答:「血玉女鬼害人,不是真的,謝家二太太之死,是被人所害。」
周欽之揚揚眉:「謝家二太太的死,和你什麼關係?」
「和我並無關係。」
「那你怎麼知道?」
「因為,」阿檀掏了掏衣兜,將手掌展開在周欽之面前,「那塊所謂漢墓血玉,是我造假的。」
「你造假的?」
「嗯。」她說著又掏出一塊玉,「碰巧的是,真的血玉,也偷梁換柱,到了我的手裡……」
周欽之面容冷峻:「說下去。」
阿檀停頓了片刻整理語言,然後將漢墓血玉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周欽之聽完靜默了老半天,又仔細端詳了真假兩塊血玉:「你就因為好奇,所以才數次潛入謝公館?」
阿檀無奈地晃頭:「是啊。」
「你就這麼好奇啊?」
「那可不嘛!」
周欽之收回視線,「可是你說的這些,只能證明謝家二太太的死與神鬼之說無關,並不能證明她是被人所害。」
阿檀胸有成竹:「我還有證據。」
「哦?」
「謝家二太太的脖頸表明她不是上吊而是被人勒死,另外,她手臂有掙扎痕迹,指甲縫裡也有不屬於自己的皮屑組織,還有……我在日本學的是法醫,這些細節很容易就驗出來了……」
「這些都是你昨晚夜探謝公館的收穫?」
「是。」
周欽之頓了頓,眸光突然冷冽銳利:「那你為何稱,你是我的老情人?」
阿檀語塞了許久,嘟囔著:「瞎說的,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我好逃走啊……」
阿檀說完,發現周欽之一直緊盯自己,有些緊張,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警長?」
周欽之回過神來,語氣冷沉:「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嗯?」
這就問完了?
「周欽之?」
「周警長!」
阿檀小心翼翼,「您真的不會將我的下落告知林蕭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