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應白(4)
第八十七章應白(4)
付凌疑最後還是被逼和徐應白出了大獄。
他身上戴著手銬和腳銬,狼狽又憔悴地被人押出來,扔在了一輛制式普通的馬車裡面。
馬車裡面徐應白好端端地坐著,半張臉陷在狐裘那一圈柔軟的白毛裡面。
付凌疑惡狠狠地盯著徐應白。
在出大獄前,徐應白逼著他喝了一碗水。那水裡面,有徐應白親手倒下的葯,不用問付凌疑都知道,那是毒。
他現在已經完完全全受制於人,除了任人驅使別無辦法。
死自己沒什麼,可是不能連累付家另外六族。
徐應白對這道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目光不置可否。
他又不是第一次遭人忌恨,早就習慣了面對這樣的眼神。
付凌疑緊抿著唇,並不開口。
付凌疑留在徐應白身邊的第一個月,徐應白就挨了兩次刺殺。
至此,付凌疑在徐應白身邊留下。
徐應白並不在意付凌疑的態度,對於徐應白來說,這匹狼好用就行,至於對自己的態度,他並沒什麼所謂。
說完,他一個轉身,出去了。
第一次,深夜到來的刺客行蹤鬼魅,悄無聲息來到還亮著燈的書房,鋒利的劍尖破開門窗,然後被蟄伏於暗處,驟然暴起的付凌疑開膛破肚!
鮮血濺了一地,有幾滴飛灑在徐應白筆下潔白的宣紙上,還有些許,濺到他潔白的狐裘上,甚至還有些許,染上他蒼白無色的臉。
緊接著,付凌疑聽見徐應白的聲音:「知道錯了嗎?」
但是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更不明白,為什麼徐應白一副下一瞬就要倒下去的病秧子樣,還能強撐著要去給朝廷那些人賣命?
他渾身是血地跪在雪地裡面快一個時辰,烏黑的眼眸一直盯著廊下裹著狐裘的徐應白。
當天回府,付凌疑就被徐應白以「殺性太重,違逆主意」為由罰跪了。
「你只要乖乖聽我差遣,等事情結束,我會放你走。」
後頭付凌疑手握成拳站起身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惡狠狠盯著徐應白的背影,不甘不願地跟了上去。
他不明白,為什麼徐應白的摺子永遠都批不完,金鑾座上的皇帝是不干事么?
而付凌疑沉默不語,拖起刺客的屍體簡單粗暴地往外扔,然後又折回來,又悄悄掩映在角落裡面,抱著刀半跪著盯徐應白看摺子批摺子。
江湖人實力不明,也難以查清底細,朝廷的人容易被安插姦細,也易被收買……
五六名刺客踏雪而來,目標明確地要取徐應白的性命。
「下次做得乾淨點,別濺我身上,」徐應白語氣溫和,「血味太重,我受不了。」
馬車轉轉悠悠回到了徐府。
第二次,又是在回徐府的路上。
而這一次,付凌疑沒有聽徐應白要留一個活口的命令,手起刀落,無比利索地把刺客全部給殺掉了。
付凌疑胸膛起伏著,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嗓音沙啞:「你的。」
而後徐應白走到半跪的付凌疑身前,付凌疑警惕地抬頭看著他。
「付凌疑,你現在是誰的人。」徐應白問。
他們兩人可以說是相看兩厭,就算天天待在一起,說的話也屈指可數,尤其是付凌疑,一直用警惕又厭憎的目光看徐應白。
徐應白站在廊下,抱著手爐,一派冷冷清清的樣子。
但他也確實盡職盡責,想來是為了自己的那條小命,和付家另外幾族的安危,因而十分兢兢業業。
徐應白扔給付凌疑一張紫金面具,居高臨下地看著付凌疑,道:「戴上。」
這麼一來,這個仇恨朝廷,武功高強的死刑犯居然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那我說過,」徐應白描摹著手爐的紋路,「在我這就要做到什麼?」
狐裘披在他身上也不顯得臃腫,反而顯得他更加清減消瘦。
血腥氣太重,他猛烈地咳嗽了幾聲,眼尾飛起一片紅痕。緊接著,他抬眼看了看渾身浴血的付凌疑,面不改色地將臟血的紙張揉成紙團,扔進紙簍裡面。
彷彿徐應白是什麼洪水猛獸。
短時間內找一個知根知底忠心耿耿還武功高強的貼身侍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徐應白那冷冽清澈的聲音響在他的頭頂:「放心,你不會留在這裡太久的。」
徐應白險些被付凌疑這一副負隅頑抗拒不認錯的樣子給逗笑了。
他其實也不喜歡留一個不受控制桀驁不馴,隨時想咬斷自己脖子的野狼在身邊。
過了許久,徐應白終於批完最後一份摺子,他緩慢地起了身,臉色更加蒼白。
付凌疑屈辱地拾起腳邊的面具,扣在了臉上。
付凌疑頓了一會兒,屈辱道:「聽、話。」
他看了付凌疑一眼,在心中嘆口氣。
徐應白聞言靜靜地看著付凌疑,最後開口道:「跪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起身,只要我叫你,你必須回答我。」
風雪飄零,這是一次極其難熬的懲戒。
付凌疑烏黑的眼睫結了白霜,他哆嗦著呼出一口白氣,仍舊牢牢盯著前方廊下的徐應白。
「付凌疑。」
徐應白清淺的聲音透過風雪傳過來。
付凌疑手指下意識蜷縮,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在!」
而後又是一陣死寂的沉默,只有風雪聲響在耳邊。
又過了半個時辰。
「付凌疑。」
「在!」
徐應白靜靜看著付凌疑,指節敲在桌子上。
這樣如同熬鷹一般的方式持續在每一次付凌疑因為沒聽話而犯錯的時候,他要付凌疑在精神上徹底臣服於他。
他無比清楚要如何馴服這樣一頭桀驁不馴的鷹,好戰嗜血的狼。
第二個月。
徐應白和付凌疑漸漸適應了與對方形影不離的日子。
而付凌疑也後知後覺地發現……徐應白並不是他口中所謂的朝廷走狗。
沒有哪個走狗白天行走在長安街道上,會有許多百姓認識、打招呼,有時還會熱情地將自己攤上的東西塞給他一份。
況且那並不是什麼阿諛奉承的行為,而是真真切切的感激與喜愛。
也不會有哪個走狗,身體差到日日咳嗽有時還要咳血,都還要在深夜批改奏摺,更不會有哪個走狗府裡面沒幾個人,穿著的狐裘也只有兩件,洗得都發舊,連冬日裡用的炭火,買的都是最劣的一種。
付凌疑默默看著這一切。
他不再抵觸,反而開始關注徐應白,還有徐應白周邊的一切。
最後付凌疑發現這個人實在溫和,也實在冷硬。
兩個人的關係也終於不像一開始那樣針尖對麥芒,而是逐漸緩和了下來。
而此時,烏厥的騎兵又捲土重來,氣勢洶洶地攻下了大晉幾座城池。
徐應白跪地請命,要重新回到嘉峪關,抵禦烏厥的入侵。
高台上的魏璋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眼神看著他,而後駁了他的請求,反而聲嘶力竭地說要南渡。
那天,徐應白在宣政殿跪了一整晚,求魏璋收回成命。
可是皇帝並沒有改變他的心意。
徐應白嘗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大殿上形形色色的官員都看著自己,皇帝身邊,那個叫劉莽的太監更是得意的向自己露出一個笑來。
那時,他因為那一場刺殺之後被削權,實力已經大不如從前了。
他想到下山前師父說的話,又想到劉聽玄離開長安前對自己的告誡,前所未有地感到一股無力,最終閉上了眼睛。
皇宮門口,付凌疑站在馬車旁邊,也和李筷子等了一整夜。
雪夜冷得不像話,李筷子一邊裹著棉襖瑟瑟發抖,一邊十分擔憂地張望著:「主子怎麼還不回來。」
付凌疑抱著刀,並不接話,目光卻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宮道深處。
又過了一個時辰,李筷子困得眼皮打架。
「你先回去休息吧,」付凌疑道,「我在這裡守著就好。」
付凌疑一個人又等了許久,打更人高喊著三更天從他身邊經過。
為什麼還不回來?
到底怎麼回事?
那些官員還有那個狗皇帝刁難他了?
付凌疑皺著眉頭,不由自主地想。
又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微微發亮。
宮道盡頭終於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徐應白緩慢地朝著付凌疑的方向走去。他跪得太久,膝蓋發疼,腿也發麻,走起來非常的艱難。
付凌疑緊緊盯著徐應白一會兒,在徐應白剛走到門口時快步走了上去。
「徐……」
付凌疑剛一開口,眼睛就微微瞪大,慌亂地伸手去扶徐應白的肩膀,「徐應白!」
徐應白兩腿發軟,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往下跌去,他嘴角溢出一絲觸目驚心的血線,眼睛閉著,頭軟軟地垂向付凌疑的胸膛。
緊接著,他嗆咳了兩聲,血沫落在狐裘那一圈柔軟的白毛上。
那是徐應白第一次在付凌疑面前暈倒咳血。
付凌疑當機立斷將人帶上了馬車,著急忙慌往徐府趕,等到了又把把徐應白抱回寢房,隨意找了幾件中衣,乾脆利落地要把徐應白染血的臟衣服換掉。
然而他扒開徐應白的衣裳,整個人卻狠狠一頓,手都有些顫唞。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徐應白的身上有著許多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胸口的箭傷再往下一點就會貫穿他的心脈。
付凌疑眼睫顫了顫,然後迅速地閉上眼睛又睜開,有條不紊地把徐應白身上的衣服全部換掉。
前來診脈的大夫來得很快,一邊給徐應白把脈,一邊直嘆氣搖頭。
而徐應白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冬日的傍晚天色暗沉,寢房內還沒點燈,一切看起來都很昏暗,只有擺在離床不遠的炭火盆發出猩紅的火光。
他看見付凌疑跪在他床頭,緊緊地盯著他。
「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付凌疑猝然開口。
傷?
徐應白下意識摸了摸心口往上的位置,波瀾不驚地開口:「這與你無關。」
付凌疑抿了抿唇,沒有再問下去。
「診脈的大夫說,」過了一會兒,徐應白又聽見付凌疑沙啞的聲音,「……你沒救了。」
徐應白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動了動。
他以為付凌疑是在高興他終於要死了。
「是啊,確實沒救了,」徐應白咳嗽著,輕聲開口,「也許明天……也許後天,我很快就會死了。」
付凌疑目不轉睛地看著徐應白,眸色沉沉,臉色掩映在昏暗的灰影中。
「所以也許不等我放你走,」徐應白對著付凌疑笑了笑,嗓音溫和,「你就自由了。」
聞言付凌疑嚯一下站了起來,死死盯著徐應白一會兒,然後又猛地跪了回去。
付凌疑頭一次這麼想讓一個人別說話了。
他深吸一口氣,想到之前種種,頹然垂下眼睫,不敢再開口,也不敢再看徐應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