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謝臣蔚,你今晚想檢查身體嗎?」
事實上,在回家看到母親第一眼的時候,謝臣蔚就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當時就想問蕙姨初夏去哪裡了,但是始終沒有找到機會。
他又想給初夏打電話,但是初夏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因為調理得當,最近朱穎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經能夠拄著拐杖自由行動了,她和謝臣蔚講她現在不想住養老院了,還是回原來的房子住。
謝臣蔚點了點頭。
朱穎又說他以後還是周末晚上來陪她吃一頓飯就好,畢竟他工作很忙。
謝臣蔚又答應好。
朱穎忽然問道:「你那天和甘小姐見面感覺怎麼樣?」
謝臣蔚看了她一眼,簡短地答道:「還可以。」
初夏怕謝臣蔚感冒,趕緊讓他脫了濕淋淋的西裝,去洗手間洗了個澡。
朱穎似乎對於他這種過於簡短的說話態度有些不滿,但是又找不到什麼指責的理由。
謝臣蔚看著母親一直喋喋不休的嘴有些神情恍惚,其實他已經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麼了。他覺得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從沒有任何時候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麼討厭被規劃好的循規蹈矩的人生。
朱穎又問道:「還可以,你為什麼不聯繫下人家?男生要主動點你不知道嗎?」
朱穎像是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問道:「你飯還沒吃完,要去哪裡?」
這時,在廚房忙著洗完的蕙姨在他出門前一刻,告訴他外面下雨了,並小聲地提醒他初夏也沒有帶傘。
謝臣蔚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解釋道:「我最近公司的事很忙。」
朱穎點頭:「對呀。我已經叫他離開了,什麼都不會在這裡做什麼,當這裡是難民營嗎?」
初夏住的地方是謝臣蔚這樣的人,從沒有注意到的城市裡的另一面。謝臣蔚從來沒見過這麼小的房子,更沒見過這麼狹窄的洗手間,而且熱水時大時小的,間歇性地出冷水或是溫度過高到能燙傷人的熱水……
還好就在謝臣蔚準備報警的前一刻,初夏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一刻他終於體會到那種珍貴的東西失而復得所帶來的心如擂鼓的感受。
朱穎用公筷幫他夾了一點菜,像是不經意間問道:「我最近聽說你休了一天假,去海邊旅遊了?是和誰一起啊?」
謝臣蔚看也沒有看她就答道:「去見一個客戶。」
他像個丟失了最重要東西的孤魂野鬼一樣在榕港的各條馬路上遊盪,然而沒有任何線索,最終還是只能去初夏之前住的地方等等看。
謝臣蔚回答道:「朋友。」
謝臣蔚還沒有離開,就聽到朱穎有些生氣地放下了碗。「真是越長大越不聽話了,一點都不明白我說這些都是為了他好。」
謝臣蔚上車后就一直在給初夏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他一直在想象著初夏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離開他家的,既怕初夏做傻事,又怕初夏像之前一樣遇到什麼壞人。
「呃……」謝臣蔚的眉頭蹙起,看起來像是很想說什麼的樣子,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謝臣蔚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疑惑地問道:「保姆?男的?」
朱穎看著她面前的那盤竹筍炒肉,想起了下午發生的事,說道:「今天我上樓的時候正好遇見了你新請的那個小保姆,現在的勞務公司也太不負責了吧,什麼都不會的人也往這塞——」
朱穎可能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根本不值一提,又接著開始詢問謝臣蔚有關公司上市計劃的進度,又說他最好能今年內事業和愛情方面都能有個結果。
他其實很想問他的母親,一個人為什麼一定要結婚生孩子呢?如果這個孩子以後註定是要面對的是不自由又不快樂的人生,那麼他真地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嗎?他真的應該對賦予他生命的人報以感恩嗎?
當然謝臣蔚這一次的質疑也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他忽然站了起來,離開了座位。
雖然謝臣蔚從來沒有洗過體驗感如此差的澡,但是在初夏找出自己乾淨的衣服等在洗手間的門口,又很乖巧拿著毛巾幫他擦乾頭髮時,他想他還是很願意住在這裡,甚至覺得這裡比整潔到像樣板房的家裡更好些。
在初夏很認真地幫謝臣蔚擦頭髮時,被謝臣蔚一把捉住,然後拉到他的腿上坐著,初夏被嚇了一跳,然後嗔怪道:「幹什麼呀,不擦乾頭髮睡覺容易感冒的。」
接著初夏像是無法面對一直這麼近距離看著他的謝臣蔚似的,有些緊張地問道:「要不,我去景林那裡幫你借個吹風機吧。」
「別動!讓我抱一下。」謝臣蔚說完之後,就把他抱住了,接著謝臣蔚把頭靠在他那光滑的頸項上,很貪戀地嗅聞著他身上的氣息時,初夏不說話了。
初夏心裡在想,要怎麼向他解釋自己忽然搬回這裡,才能不引起謝臣蔚的生氣和懷疑呢。他在心裡祈禱,蕙姨並沒有多嘴和謝臣蔚說些其他什麼。
初夏用小手輕輕地拍了拍謝臣蔚的背,安撫著他的情緒,說道:「謝總,我要和你講一件事。秦沽哥幫我報名了一個美術培訓班,這個輔導機構所在的學校離我這裡非常近,所以我以後就住這裡了。」
謝臣蔚:「……」
初夏又問道:「謝總,我說的話你有在聽嗎?你覺得可以嗎?」
初夏又等了好半天,謝臣蔚才開口問道:「就只有這一個原因嗎?」
初夏愣了一下,然後他很快笑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想早起了。你知道我經常睡不夠,藝術生的早課每天八點就要上課了,我如果住你家的話,就算有司機接送,我每天也要六點多也要起床,我怕我起不來。」
「呃……」謝臣蔚用手撩開了初夏額頭看起來有點長的劉海,就更加清楚地看到初夏正用一雙天真又善解人意的眼神望著他,那一刻謝臣蔚忍不住想,朱穎說得真的很不對。
初夏並不是什麼都不會,他很擅長發現別人身上的優點,還很擅長理解和包容別人帶給他的不如意。
謝臣蔚完全能想象出一貫強勢的朱穎會怎麼頤指氣使地給初夏臉色看,然後把初夏趕出家門。謝臣蔚又想起初夏在知道朱穎受傷進醫院的時候,去寺廟裡給她祈福還摔傷了胳膊。
而初夏現在竟然還在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之後,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還企圖不讓自己知道離開的真實原因。
初夏的小床可能不到一米五,兩個男生並排躺著真的很擠,謝臣蔚就讓初夏躺在自己的胸口,他用右手不停摩挲著他的肩膀,緩緩說道:「你如果不想早起的話,我幫你在學校附近重新租個房子吧。」
「啊,這裡不是挺好的嗎?」初夏有些不解地問道。
謝臣蔚說道:「一個人住勉強可以,可是睡兩個人,你的這張床也太小了吧。」
看著初夏還是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謝臣蔚忽然問道:「時初夏,你可以偶爾收留一下我嗎?」
說完之後,謝臣蔚好像又有些後悔地別過了臉,小聲地補充道:「你知道我有時候會失眠。」
「啊?你的意思是——」當初夏終於理解了謝臣蔚的意思之後,他伸出手摟住了謝臣蔚的脖子,很親密地用自己的臉頰蹭著他的臉。
初夏說道:「謝總,你不能這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這裡本來就是我的生活啊,如果你把生活水準提得太高的話,我會——」
初夏那句「我會適應不了窮日子的」最後沒說出口,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這和說以後會離開謝臣蔚沒有區別。
然而,謝臣蔚卻不打算放過他,追問道:「你會怎麼樣?」
初夏很想把他哄好,就帶有討好意味地親了一下謝臣蔚的臉頰,說道:「謝總,你已經對我很好了,供我讀書,幫我哥哥治病,可是我不能什麼都靠你啊。住在這裡,條件雖然一般,但是我很安心。」
見謝臣蔚還是不吭聲,初夏又接著解釋道:「而且我聽說美術生集訓很辛苦的,每天早出晚歸。我回到這裡就睡個覺就可以,所以你真的不要再破費了。」
過了好久,謝臣蔚終於嘆了一口氣,像是非常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初夏,你的手機怎麼了?一晚上都打不通。」
初夏答道:「我今天淋雨了啊,手機壞了。」
謝臣蔚很快由淋雨想到了初夏的衣服換了,還是自己沒見過的別人的衣服,並且這一切還是在自己不知他去向的時間裡發生的。
然而,就在謝臣蔚準備讓初夏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之前,初夏忽然紅著臉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問了句:「謝臣蔚,你今晚想檢查身體嗎?」
這句話讓謝臣蔚的眼眸中的夜色更深了,很多問題不得不暫時放到一邊,因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和自己不太一樣,初夏對自己的喜歡是熱烈,直白,不顧一切的。而且即便在說著如此誘惑語言的初夏,眼神依然是天真而純潔的,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矛盾和做作的,但是對於謝臣蔚來說,卻是無一例外每一次都會心動。
當帶有討好意味的吻紛紛揚揚地落到他的眉骨,眼睛,鼻尖時,謝臣蔚會不受控制地心跳加快,變得不太理智。心情不好時的謝臣蔚可以拒絕很多很多,但是唯獨拒絕不了初夏的求歡。
不過很快,謝臣蔚就變得反客為主了,他和他之間的熱情好像永無止盡,最終還是獲得了一場非常不錯的俗世歡愛。
兩個小時后,已經完全沒有力氣的初夏不停喘著氣趴在謝臣蔚的身旁,謝臣蔚一邊摸著他的頭髮,一邊說道:「初夏,你能不能以後不要這麼乖?」
「啊?」初夏不解地問道。
謝臣蔚又摸著他的肩胛骨,說道:「你這個樣子,總會讓人特別想欺負你,你知道嗎?」
初夏露出很嬌憨的笑容,不再說話了,只是換了個躺著的姿勢,這樣他就能更好地傾聽謝臣蔚強有力的心跳聲了。
謝臣蔚瞥了一眼地上四散而落的衣服,忽然問道:「衣服和傘是沈哲的,對吧?」
初夏見還是逃不過,只好乖乖說了句:「對不起。」
謝臣蔚其實很想問初夏,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明明那個應該說對不起的是自己才對。他明知道初夏和沈哲還有謝明遠都沒有什麼不正當關係,卻還因為自己過分的佔有慾,肆無忌憚地對初夏發脾氣。
初夏卻對這一切都照單全收,不僅從來沒有對他發脾氣這件事提出過質疑,還包容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一個難以理喻的母親,還有自己在面對感情時的不作為和懦弱。
謝臣蔚一想起自己甚至沒有在母親數落初夏的時候,為他辯護一句,胸口就有一種心臟驟然緊縮的痛楚。
那一刻,他會想起很多遙遠的事,比如那個八歲那年被摔壞的風神翼龍的模型玩具,還有十四歲那年那張被撕碎的填報了古生物學專業的志願填報表。
他一直認為最近這些年,他拚命地努力,讀最好的大學,考最高的學位,開最有前沿理念的公司,獲得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他就可以忘記這些,成為一個被母親認可的人。
這時,初夏伸出又軟又熱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謝臣蔚的眉毛,企圖幫他把緊蹙的眉頭撫平,口中喃喃地說道:「別皺著眉,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是我不好。」
然後初夏又想起了什麼,他想把手機里小狸花生的小崽子的照片給謝臣蔚看,讓他開心一點。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來他的手機壞了,於是有點尷尬地笑了。
初夏的臉頰因為剛才激烈的悻愛而泛著粉紅色的紅暈,謝臣蔚盯著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
忽然,謝臣蔚很認真地說道:「初夏,我和我母親之間有一些問題。我必須得讓她明白,我和她之間不是共生的關係,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具有獨立人格的個體。」
看著初夏同樣認真看著他的眼神,謝臣蔚又說道:「但是我想,這可能要花上一些時間。所以,初夏,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嗎?」
初夏立刻點了點頭,不知為什麼,他的眼睛里瞬間就有眼淚掉落下來。
謝臣蔚帶著疼惜,輕輕地吻幹了初夏的眼淚。
初夏輕貼著他的臉說道:「我願意。」初夏想了想,又說道:「而且,你不要太心急好嗎?因為我覺得阿姨也挺可憐的,不要傷害她。」
初夏的眼淚有點咸,但是初夏對謝臣蔚所做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甜蜜,他會因為他的每一次撒嬌產生一些微妙的情緒上的波動。
物理學和生物學學得很好的謝臣蔚,明白這是腦垂體影響荷爾蒙分泌產生的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但是並不妨礙謝臣蔚把它解讀為這就是幸福的感覺。
初夏的集訓生活適應得非常好,沒幾天就交到了幾個新朋友,老師們也很喜歡他。並且在得知初夏不住宿的時候,新認識的同學還失望了好一陣。不過新朋友對初夏的校外住宿生活似乎十分地感興趣,不止一次地提出想要去看看外面住宿環境怎麼樣。
這可讓初夏犯了難,倒不是因為房間太小,讓他不好意思帶新朋友過去。而是那裡說不準就時不時有某個人出沒,如果他正好在,那就會非常尷尬,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某人非常任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有時呆足整晚,有時停留中午一個小時。不過他幾乎霸佔了初夏所有的除學習之外的空閑時間,讓陳景林想找初夏聊個天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和陳景林的不高興正好相反的是初夏的房東。因為他某天忽然發現,他的租客這兩個星期來,不僅換了一個最新款的空調,而且燃氣灶和熱水器也都換成了最高配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