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破人何在
第一章城破人何在
狂風呼嘯,塵煙四起,原是朗朗青日,突然一團烏雲卷席而來,黑暗籠罩一片大地。
遮天蔽日,昏暗無光。城池之上,一片血流成河,分外刺目。
城牆之上,身著鎧甲的將士不屈不服,縱然他們不過寥寥數十人,迎對四面八方湧來,欲將他們團團包圍的敵軍,縱然戰至最後一人,他們依然不退,不降。
「曹將軍。」身穿紅色對襟寬袖短上衣,內穿中衣,系大帶,下著白色及地裳的男人,踏上城牆,於數萬萬同樣身著白袍的將士中走出,朝那依然負隅頑抗的將軍喚一聲。
「青州城內你軍盡亡,城外更無援軍,曹將軍領兵一萬,堅守一月,阻我鮮卑大軍,我慕容宏十分敬佩。將軍只要放下刀劍,歸我鮮卑,我單于必厚待之。」自稱慕容宏的男人,正是攻破城池的人。看著屹立不倒的十數人,卻也顯露出了尊重。
「呸。爾等異族犯我邊境,殺我漢人,屠戮中原!我漢人子弟,但凡有一口氣在,永不能降。」已然叫鮮血染紅了鎧甲,早已看不清模樣的人,聲音冷清孤傲,既有女兒家的清脆,更透著不屈。
眼前不屈不退的曹將軍正是一名女子。縱然她已經筋疲力竭,倚著槍,依然不接受所謂的招降。
慕容宏擰緊了眉頭,思量著如何對待孤軍奮戰,依然不屈不撓的女子。
餘光掃到一旁搽脂抹粉,一身寬大沙袍,眼見血流一地,顫顫巍巍幾欲暈倒過去,比女人還要美.艷三分的男子,慕容宏道:「潘玉,勸降曹黎,否則我必讓你一家同她一起死。」
曹黎手握長槍駐起,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擲地有聲且堅定不移地道:「縱然戰死,絕不降。否則我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潘玉再清楚不過曹黎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求你,曹將軍我求你,你就降了吧,只有你降,我們才能活。」潘玉苦苦哀求,唯願曹黎能夠想通。
「去!」慕容宏粗魯地催促,甩手丟開潘玉,全然不管潘玉如何狼狽,也將潘玉暴露在曹黎等人面前。
掃過潘玉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輕蔑,不屑,厭惡!
這些言語,目光,如同一把利刃割在潘玉身上,刀刀見血,痛得潘玉再也止不住顫唞。
曹黎未開口,依然是那獨臂男回應,義正辭嚴,大義凜然,入目皆是對潘玉的控訴。
潘玉趄趔而起,面對曹黎的目光,不敢直視。
潘玉羞愧不已,低下頭,淚如雨下,「曹將軍,北邊來的人都已經往南逝了,城中將士皆被屠殺殆盡,獨剩你與將士數十人。你們鬥不過鮮卑兵馬的,不如降了吧!
「我知道曹將軍巾幗不讓鬚眉,這些日子領軍守衛青州,若不是北邊的人攪動青州,以令青州內鬥,將軍不會敗。事至於此,將軍知道,我們贏不了。」
「是又如何?」慕容宏沒有絲毫失信於潘玉的不好意思,一隻手拎過潘玉的衣領,嘴角嗤笑地道:「如爾等貪生怕死之人,何須對你們言之有信?」
如果不是出了內賊,為鮮卑開了城門,縱然北邊那些人跑了,鮮卑兵馬絕不可能長驅直入,將他們逼至於此!
「呸,叛國之賊!」不待曹黎回應,在曹黎身側被砍了左臂的男人,雙目赤紅,不屑地大罵。
「憑什麼?就憑我們不退不降,為青州百姓出生入死。你念及你家人,想過在城牆之後不僅有我們的家人,更有無數漢人嗎?
「你的家人是家人,難道無數漢人沒有家人,我們沒有家人嗎?
「我們不退,只為了讓無數漢人不被他們異族欺之,辱之,殺之。」
「雲家,曹氏,既為青州望族,又是曹魏後人,原本曹將軍該算是郡主。若能得她為我軍帶路,不僅是青州,豫州也會唾手可得。」慕容宏望著不遠處的曹黎,眼下透著算計。
潘玉驚恐地開口,「你明明說過,只要我打開城門,你會放過我們!你要出爾反爾?」
恰是因為知道,亦明了眼前這一位雖為女兒身,心存家國天下,萬死亦不退。
曹黎在看到潘玉那一刻,目光一滯,「竟然真是你。」
「曹將軍。」潘玉至今未得曹黎一句話,他要的是曹黎一句話!
末了獨臂男再一次狠狠地唾了一口,「潘玉,賊也。賣國求榮,類女子搽脂抹粉,無半分男子氣概,丟盡天下男兒的臉面!既無男兒之心,無家國天下百姓者,有何資格對我等大放厥詞?
「我恨不得食爾之肉,飲爾之血。若不是爾與鮮卑私通,開我城門,我晉朝數萬將士,城中無數百姓,豈會枉死。」
潘玉面對如此粗魯的侮辱,終是忍不住地道:「我想活著,我想讓家人和我一起活著,難道就那麼十惡不赦嗎?你們都看不起我,都不屑於我,你們憑什麼?」
控訴之詞,鏗鏘有力,斥得潘玉面上陣陣發青,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
「為什麼會是你?」曹黎哽咽地問,難掩痛心地望著潘玉。
「將軍。」此時,慕容宏身邊行來一個人,在慕容宏身邊一陣低語,慕容宏面露喜色,不曾猶豫地道:「帶上來。」
身後之人立刻聽話照做,慕容宏往前走了數步,嫌棄無比地瞥過潘玉,冷聲斥道:「沒用的東西。」
潘玉臉色煞白,卻不敢回嘴。
「曹將軍不如看看這是何人。」慕容宏開口,一旁立刻有人推著一個八九歲左右,及慕容宏胸膛高男裝打扮的小童走來。
「錦繡。」臉色蒼白的潘玉在看清男童那張臉時,脫口而出這句話,邁出腳步,同一時間欲衝上去搶過孩子,卻被人攔下。
潘玉神色慌亂地朝慕容宏道:「慕容將軍,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而已。」
慕容宏冷冽地道:「那又如何,對我而言,有用就好。」
潘玉掙扎地想搶過男童,卻被一旁的鮮卑人一腳踹倒在地,且狠狠地壓制住道:「我們將軍辦事,輪不到你說話,不想死就好好獃著,否則叫你陪他們一起死。」
以潘玉的小身板,如何斗得過這些孔武有力的鮮卑兵!
就是斗得過,他以一人之力,如何能扭轉乾坤?
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童,潘玉淚如雨下,卻不敢再掙扎。
不想壓下他的烏卑兵在碰到他的那一刻,感受著他皮膚的柔軟,不自覺上下其身,摩攃著那細嫩的皮膚,更是脫口而道:「娘的,比女人的身子還軟。」
目光落在潘玉身上,透著幾分邪意!
可是,潘玉能如何?
無盡的屈辱幾乎將他淹沒,他想掙扎,卻毫無還手之力!
慕容宏並不知曉底下的人是何心思,拎著小童往前,沖曹黎道:「曹將軍不畏死我們知道,可是你的孩子呢?內亂之故,雲家幾乎慘被滅門,你的孩子,你不要了嗎?」
「錦繡。」為母者,第一眼便認出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女兒雲錦繡。
曹黎腳步往前,終又是縮了回去,死死地盯著前方,不僅是慕容宏,還有雲錦繡。
最後,曹黎眼中滲毒地道:「戰場廝殺,你我為將,生死皆無怨。以稚子相要挾,你枉為將士!」
慕容宏不以為然地道:「戰場之上,勝者為王。將軍雖為女子,行事光明磊落,我敬之;自知手段卑鄙。
「不過,我奉我鮮卑單于之命南下,是為奪取中原,為達目的,便須不擇手段。曹將軍,看看你這乖巧可人的孩子,你還是降了我們吧。」
慕容宏意外得到雲錦繡這樣的王牌,陰翳盡散,眉宇即展,道:「曹將軍,只要曹將軍願意歸我鮮卑,我絕不加一指於曹將軍之身,也會保將軍的女兒平安,讓你們母女團聚。」
一番話說得真切,曹黎之才,他與之交手這些日子,盡都看在眼裡。且曹黎忠貞不屈,若能得這樣的人,是他們鮮卑之幸。
曹黎聽著慕容宏的話,眼神有些閃爍,點點星光泛起,那是淚珠。
然而曹黎握緊了手中的槍,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聲音沖雲錦繡柔聲問:「錦繡怕嗎?」
雲錦繡被烏卑兵捉在手裡,從始至終沒有吐過一個字,她想過逃,終是抵不過對方的力氣,唯有任他牽著。
從踏上城門那一刻開始,雲錦繡的目光粘在曹黎的身上,儘是心疼。
曹黎身上儘是血漬,她比誰都更清楚曹黎的身上究竟有多少傷。如今怕是添了更多。
「阿娘,我不怕!阿兄已經逃出去了,阿娘放心。」雲錦繡出言寬慰曹黎。
不管留守於城中的曹黎也好,被人出賣,落於鮮卑之手的雲錦繡也罷,都早已料到自己的結局。無所畏懼,也絕不後悔。
「好。錦繡很勇敢,我知道。從小我就告訴過錦繡,家國天下,若無國便無家。異族亂我中華,殺我漢人,是要滅我漢人!為我漢人,但有一口氣在,絕不降於異族,助其亡於我族。
「身為母親,阿娘原該護你長大。可是錦繡,世上不是只有我們母女,也有無數母親想護她的孩子,育她長成,望她一生平安。
「世人皆盼家人平安,一家和睦,可若每個人都只顧念自己的家人、孩子,貪生怕死。
「為了自己的家人、孩子,不管旁人生死,縱敵入城,去殺別的家人、孩子,這樣的人,有何顏面在這世上立足?
「我為將,從來不為朝廷,我只為百姓!為這城中萬家燈火,縱然萬死亦不後退一步,更不會降之!
「是,眼下青州城破,這一城的百姓,我終是沒能護住。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是我無能,護不住他們,又怎麼能棄了他們,苟且偷生!
「哪怕你落入他們手裡,阿娘依然不能為你降。你若怨阿娘,便怨吧!若有下輩子,願你我母女不再生於如此亂世,阿娘,一定全心全意護你。」
曹黎眼中的淚不自覺落下。
沒有人願意捨棄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人捨得送自己的孩子去死。
可是,她雖是一個母親,也是一城守將。
她曾激勵手下的將士,異族入城,家人無一能逃過一劫,為家人而戰,他們絕不能退;也曾同城中百姓說過,她會戰至最後一刻,同他們共存亡,絕不降之。
降於異族,等於棄了這些與她浴血奮戰的將士!
何嘗不是抹去了這些與她並肩作戰,死於鮮卑之手的將士所有的付出!
讓一眾將士變成了笑話,也讓她自己變成了笑話?
終此一生,她無顏面對天下人!更沒有資格再當一個母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