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舊戲
第四十四章舊戲
◎他以為,她真的在悉心地陪他演這一出舊戲。◎
楚真真心頭無端一緊。她並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先俯身將地上的小玉瓶拾起來。
她神色如常,語聲平平道:「順手去藥鋪開的滌脈丹。」
之所以不欺瞞阮遼,是因為楚真真太清楚他的預知稟賦。凡是阮遼想要窺知的,總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說不出為什麼,楚真真不想在阮遼面前落得一個失信的形象。
想到阮遼不許她見明秋色的勒令,楚真真面上維持著鎮定,心底卻已經在思索起怎麼解釋她開滌脈丹的緣由了。
顯而易見的是,她和阮遼都不需要滌脈丹。需要滌脈的另有其人,而門中與她有牽扯的,其實也沒有幾個人。
大約是心虛的緣故,在阮遼將要開口前,楚真真就已經準備好否定了。
只是不如她所料的是,阮遼的語聲異常平靜:「滌脈丹嗎?有心了。」
楚真真被這句話震了一震,驚異地一抬頭,便見阮遼眼中隱隱約約泛開瀲灧的光,唇角微微彎著,似乎是在笑。
他道:「我原以為,你早已不記得了。」
楚真真看得恍惚。說實話,不管是兩百年前還是當下,楚真真總是很難將一身冷意的阮遼和周遭的事物牽連在一起。
楚真真被這問題一堵,頓時有點惱,話不過腦子就說出來:「就是不一樣。我養的和別人養的,本來就不一樣。」
而且還是明知故問。阮遼他,分明知道自己一直很好看。
「什麼?」楚真真獃獃地問。
雖然有些羞恥,但楚真真並不願意就這樣落了下風。於是她梗著脖子,佯作平靜地點評:「還可以,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樣。」
阮遼卻彷彿較了真,執意要追問一個答案:「哪裡不一樣?」
阮遼聽得很認真。他神色專註地看著楚真真,略不贊同地搖搖頭,道:「除此之外,還有一樣。」
十分趕巧的是,昔日阮遼滌脈時,也是十七歲的年紀。
事到如今,無論是不是這麼一回事,楚真真都只得硬著頭皮冒認下來。
唯獨這次,她覺得阮遼不那麼冷了。
他太涼了,沒法融入尋常人的煙火。
阮遼容色清冷,說出來的話卻石破天驚:「你養大的,自當由你採擷。」
他以為,她真的在悉心地陪他演這一出舊戲。
楚真真怔了一怔,思緒遲緩的轉動起來。
片刻之後,她才明白阮遼是在說什麼。
阮遼笑起來。他生得昳麗,眼眉卻一貫疏冷,似山間的薄雪。而今這笑意卻如春風,將枝頭殘雪盡數化去。
按捺住心虛,楚真真儘力揚起一個笑:「你以為我是那等薄情之人嗎?曾經的事情,哪能說忘就忘。」
阮遼大概是誤以為,這滌脈丹,是她用於復原舊年月的物事。
楚真真猶然愣怔時,阮遼的話音已再次響起:「真真,我好看嗎?」
楚真真的臉頓時燒起來。阮遼這話,顯然是察覺了自己盯著他看了許久,才會這樣問吧。
「我聽旁人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大抵是這個道理。」
楚真真反應過來什麼。她原想推拒,只是在目光落到面前人清冷隱忍的神色時,她居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阮遼說得還挺對的。
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卻又莫名地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反正自己都罔顧人倫過一次了。
想到自己之前的作為,楚真真無端緊張起來。
她屏著一口氣,望著阮遼的目光像小獸一樣,亮閃閃的同時,帶著某種侵略意味。
貪圖美色是人的本能,在這一刻,楚真真的確意動了。
只是很快,她腦中忽然電光石火似的閃過什麼東西。
袖中的玉瓶貼在皮膚上有些冰涼,明晃晃地昭示著自己方才欺瞞阮遼的事實。
像被潑了一瓢冷水,楚真真忽然很鄙夷自己。
她的記性太差了,差點就要忘記阮遼是心悅她的。他出於心悅引誘她,可她卻想要利用這一點去輕浮他。
楚真真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目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說道:「……不是這個道理。我養大你,不是為了讓你以色侍人。」
楚真真說完,便轉身要走。背過身的一瞬,她沒看見身後的阮遼眼神微微暗了幾分。
臉上的熱度猶然未散,楚真真踏出門檻的一刻,心想自己應該去院中吹吹冷風,清醒一下子。
只是還未真正走出去,她就覺得腰身被一股強勁而軟韌的力道圈攬起來,將她整個人狠狠向後一帶!
這力道來得太突兀,也太迅疾,楚真真甚至來不及反抗。
脊背靠上溫熱胸膛的一刻,楚真真呼吸都屏住。再吸氣時,便嗅到了滿懷的清淺桂香。
頭上傳來冰涼堅硬的觸感,阮遼下頷抵在她頭上,臂彎虛虛攬著她腰身,嗓音顯得低沉:「別走。」
楚真真渾身僵硬,不敢擅自動彈。
或許是姿態的原因,阮遼的聲音落入她耳中時,顯得悶悶的:「你如何想我都沒關係,我只要你陪我一陣。」
明明是清冽冷然的話音,他說出來時,卻帶了幾分乞憐味道。
「從前我滌脈時,你亦對我不管不問。重來一遭,依舊要對我這般冷情嗎?」
楚真真周身僵硬,說不出來話。
阮遼說旁的,她都可以拒絕,唯獨這個理由,她無從推拒。
明秋色身上劍氣一日未解,她就一日不能違逆阮遼復原舊時的要求。
楚真真嘆了口氣,微微坐直了身體,低聲道:「陪你,都陪你。」
「但是你別這樣攬著我,我們好好坐著——」
阮遼攬著她的手收得更緊了些。他眼睫低垂,聲音帶著輕微的啞:「你從前引我滌脈之時,也是這樣說,好好坐著,熬過去便是了。」
楚真真:「……」
她徹底失去了抵抗的意願。
算了,既然無論說什麼他都可以扯到舊時,那就這樣吧。
反正不管怎麼陪都是陪,他喜歡箍著人就箍著吧。
失去抵抗意志的楚真真乾脆整個人癱軟下來,毫不客氣地把阮遼的胸膛當靠背靠著。
阮遼倒也無甚異議,他甚至偏了偏身子,令楚真真的倚靠姿勢更舒服一些。
氣度再清冷的人,懷抱也是溫熱的。楚真真囿於溫軟和桂香中,沒多久便覺得有些犯困。她低著頭,幅度很小地打了個呵欠。
呵欠打完,楚真真眼尾泛出一點溼潤的淚花,視線也更加迷濛了幾分。
阮遼靜靜地看著少女睏倦的模樣,鴉青色的眼眸似一泊翠湖,粼粼無聲的暗自涌動著。
他微微垂眸,聲音輕柔得好似不忍驚動什麼:「真真,今日出門,也是見了師兄師姐們嗎?」
楚真真唔了一聲,半斂著眼回答道:「嗯,但也不完全是。我和小師弟下午被一隻小妖引進了芥子空間里,看見一個很大的祭壇……出來之後,我聽師兄師姐他們討論了很久,都不知道那祭壇是祭什麼的。」
她看不見阮遼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柔和得能擰出水來,只聽見阮遼輕笑一聲,道:「祭壇所祭祀的,無非那幾樣。」
「下等的,祭血肉;略優些的,祭神魂;再其上,便是念力了。」
楚真真原本都已經快要睡著了,聞言頓時清醒了起來。
她豎起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一個詞:「念力?那是什麼?」
阮遼並未回答,他只是抬手,勾了一縷少女頰邊的鬢髮,圈在指上緩緩摩挲。
片刻,他方問道:「真真,你相信人的欲求也是一種力量嗎?」
楚真真皺皺眉:「大概吧。」
阮遼嗓音輕輕,很平靜地敘述著:「人人皆有念力。若一人,他的欲求十分強烈,便是念力強盛之人。反之,若是一人無欲無求,念力便相對孱弱。」
楚真真覺得這說法很有些新奇,她興緻勃勃地想要問些什麼,片刻后卻又狐疑起來:「可我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若是欲求真有力量,難道不應該早就為人所用了嗎?」
阮遼不答。就在楚真真以為阮遼無言沉默之時,她便感覺到臉上一涼。
是阮遼的指節輕緩地撫在她面上,他的動作極輕柔,像是害怕觸碎什麼。
緊接著,楚真真聽見阮遼輕輕道:「譬如我的欲求,是與你親近。」
仙君的指尖帶著涼意,流連在少女的頰側,而後一路撫上她的眼尾。
「我便會如現下這般,觸碰你。」
面上的冰涼使楚真真眼睫一顫。她忍了片刻,抬手將阮遼的手撥了下來。
阮遼亦十分順從地收回手。他語聲變得有些飄渺:「又譬如你方才的欲求,是讓我不再碰你。」
「故而你會撥下我的手。」
「念力是作用在旁人身上的,真真。」阮遼道。
楚真真模模糊糊地聽懂了一些,但又覺得自己沒完全懂。
只是當她再次咀嚼了一遍這句話后,腦中忽而靈光一現。楚真真睜大了眼,猛然坐直身子。
「所以念力不能憑空生髮,為己所用,它只能用在別人身上?」
阮遼道:「念力可以為己所用。只是用在旁人身上,作用是最直觀的。激發旁人的念力,是獲取念力的最快捷徑。」
「你之所以沒聽聞過有關念力的功法,是因為念力功法的捷徑顯然,極易帶來惡果,故而早早便被列為禁術。而今的念力功法幾近失傳,世上沒有幾個人知曉。」
楚真真恍然大悟。但很快,楚真真便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她偏過頭,疑惑道:「既然念力功法幾近失傳,你是怎麼知道的?」
阮遼笑了一下。他道:「兩百年間,我的念力越發厲害,逐漸忽視不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