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陰影

第四十六章陰影

◎「我以為這樣她就不會離開我。」◎

楚真真的眼睛頓時直了。她覺得這樣不太好,但仍舊不受控制地看了好一會兒。

過了許久，面前赤.裸的阮遼才披上了一件輕薄的衣服。

仙君容色平靜，沒有半點被褻瀆的模樣,眼眸仍舊靜靜地望著楚真真。

楚真真莫名覺得有些恍然。她心底分明知道這個阮遼是假的，卻仍然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懷著這樣怦然的心緒，楚真真慢慢向眼前的阮遼靠近。直到距離變成她平日和阮遼平日對話的距離時，才輕輕抬眼看向他。

只瞧了幾眼，少女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阮遼的臉頰。

觸感如玉般冰涼細膩，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摸。

「真真。」

楚真真瞬間收回手,目光驚恐地後退兩步,瞪著這個突然開口說話的「阮遼」。

她警惕地看著阮遼，心中思緒一瞬間百轉千回。

她慢慢地想——念力果真是沒有自我意識的。若這是真正的阮遼,是決不會幹晾著她的。

遺憾的是,阮遼這張臉生來便是清冷漠然的,不論楚真真如何瞧，都瞧不出半點不同尋常的神色。

楚真真揣摩了一下這話的意思，心中隱約有了猜測。

他顯然是聽見了楚真真的呼喚,但沒有半分想要回應楚真真的意思。

面前的阮遼眼睫輕輕動了一下，沒有回應。

於是她一面想著阮遼平日回答自己問題的樣子，一面絞盡腦汁，問出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阮遼，對於楚真真這個人——你怎麼看？」

楚真真如是想著,便看見眼前的阮遼忽而動了動唇,輕輕道：「真真,我是念力所化。」

少年阮遼五官精緻，臉色疏淡，雖然仍舊是一副冰冷樣子，較之兩百年後相比，卻沒有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遠氣息。

「只要你想，我便會回答你。」

面前的阮遼由念力所化，他的舉動，自然也是隨著她的思緒變幻。

聽見楚真真的問話，他蝶翅般的長睫垂落，似乎在思索回味著什麼。

念力產生的阮遼，該不會也有身為「阮遼」這個角色的自我意識吧？

那她剛剛讓阮遼脫衣服看光他,豈不是等於在他面前強扒了他的衣服？

隔空對視了半晌，楚真真終究按捺不住。她試探地喊了一聲：「阮遼？」

對上阮遼疏冷的目光時，楚真真愣了一下。

阮遼抬起眼，靜靜地看她。

然而，由念力化出來的人，會具有那人本身的意志和記憶嗎？

楚真真一顆心好奇得快要膨脹起來。

楚真真忐忑不安地看著阮遼,眼神一瞬不動地盯著面前的阮遼,十分努力地想要在他的臉上找到一點異樣。

他一定會語聲淡淡的，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

片刻，少年阮遼道：「楚真真嗎，她很奇怪。」

楚真真微微蹙起眉，看著面前的阮遼。

她方才心裡所想的明明是仙君阮遼，眼前的阮遼卻不知怎的，化作了昔日的少年阮遼。

「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幫過我幾次。但我不喜歡她。」

少年阮遼漠然地陳述道：「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路邊流浪的貓狗。她幫我，僅僅是出於那份自我滿足的憐憫。」

「我並不會因為這份憐憫而對她感激涕零。世上凄苦者眾，她可以幫我，同樣也可以幫別的人。她幫我，我卻沒有給她任何的正面反饋，沒有給她那種施捨者應有的情感回饋。按理說，楚真真很快就會對我失去興趣，去幫助另一些知恩圖報、會因為一次援手而感激落淚的人。」

少年阮遼眼眸暗了一暗：「但她仍舊在幫我。她甚至像是纏上了我一般，不停的對我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在我見過的那麼多人裡面，只有楚真真這麼奇怪。」

大約是念力所化的緣故，少年阮遼面色疏淡，話卻一刻不停地說著。

「於是在我娘把我飯菜倒掉、我餓肚子的那個晚上，我來到楚真真平常會途徑的街道，刻意站在街口，吹了很久的冷風。楚真真果然來了，她看到一個臉色蒼白、身體顫唞的我。」

「在這之後，我如願被楚真真接回宅中，被她好生養了起來。」

「平心而論，我是一個很冷血的人。我不介意遭受打罵，也不介意被任何人遺棄。」少年阮遼說到這裡，似乎有些入神。

他語聲漸漸輕得有些奇異：「我本來就該死在那個晚上。」

「可是楚真真總要救我。她太自以為是了。」

「於是我對她越來越好奇。我想知道，她能為我做到什麼地步。」

少年阮遼慢慢垂下眼睛：「我試探了很多次，卻越來越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

「我有心障，會在不悅時打掉她為我精心做了一天的湯，也會在練劍的時候把她看成魔物，一劍刺穿她的肩胛。」

「為了救我，她流了很多血，也掉了很多眼淚。我從沒見過這麼蠢的人。」

楚真真怔怔地聽著，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小阮遼眼裡是這樣的存在。

在聽見少年阮遼毫不客氣的評價她蠢之後，楚真真想要開口說什麼。

她很想要反駁阮遼。如果不是任務，誰會這樣痴痴傻傻的付出啊？

只是他的下一句話，卻將楚真真的言語堵在口中。

「不論如何，我離不開她了。」

「我不再探究她為什麼這樣蠢。我開始按照她的要求去修鍊，去做一切她要我做的事情。我慢慢變成她想要我成為的模樣，她也越來越開心。」

楚真真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她很開心？」

雖然她當時看著阮遼的心障值一點點消退，的確很開心。

少年阮遼只是睨她一眼，涼涼道：「楚真真那樣的人，心思很淺薄。」

「……」

楚真真沉默一會，又有些不服氣地問：「你既然覺得她很蠢，又為什麼要按照她說的去做？」

少年阮遼道：「我以為這樣她就不會離開我。」

這話乍然落下時，少年阮遼眉眼間縈上了顯而易見的黑氣。

他眼瞳中的鴉青顏色一點點沉凝，逐漸沉作漆黑。

楚真真望著少年阮遼的情狀，眉頭狠狠跳了一跳。

她好像沒有想要給阮遼戴黑色美瞳吧，阮遼的眼睛怎麼自己變色了？

很莫名的，楚真真突然想起來，阮遼昨夜說自己念力十分強大這件事。

念力強大這一點，總不能也被這個阮遼繼承了吧？

楚真真謹慎地觀察著眼前的少年阮遼。他眉間的黑氣越發濃重，眼瞳也越發深黑。

經歷過不少折磨的楚真真對這幅情狀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不就是心障纏體的典型徵兆嗎！

問題是，為什麼一個念力化成的阮遼也會心障發作啊！！！

隨著少年阮遼神態顯而易見的不對勁，他身側也開始有裊裊黑氣蔓延，一路延展，十分迅疾地浸染了整個幻境。

楚真真眼睜睜看著黑氣朝自己侵襲而來，她能感受到這氣中裹挾了真正的魔力。

楚真真可沒有忘記，她是在登上祭壇后才進入這個莫名其妙的漆黑幻境的。現在看來，這幻境大概全由念力操控。

比如她在剛進來時，因為心中驚懼化出了一隻女鬼，又因為想到自己的本命火，而憑空召出一縷火焰燒死了意念中的女鬼。

面對這股磅礴驚人的魔力，楚真真十分慌張地開始想象阮遼平日仙姿玉質的模樣。

她絞盡腦汁，把阮遼尋常時候的一顰一笑都盡數想了出來。

但眼前的少年阮遼卻沒有半點將要變幻的樣子，身周魔氣逸散。

鋪天蓋地的魔氣緩慢而又毅然地朝楚真真的方向侵襲而來。在這個境中，楚真真調動不了靈力，唯一能調動的念力也無法改變眼前境況。她只能任由魔氣在四周彌散開，充盈在周遭的每一寸。

修士經脈里流淌的是靈力，和魔氣一貫是不相容的。

在魔氣的侵染作用之下，楚真真看見了少年阮遼隱而不現的心障。

看見霧氣中物事的那一刻，楚真真瞳孔微縮。

一具腸穿肚爛的、腐爛的女屍。

女屍的死狀凄慘，滿臉滿身都是乾涸的血痕。被撕裂開的肚腹裡頭空空蕩蕩，內臟被挖得乾淨，體內的血早就流干。

楚真真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她當年的死狀是自己精心設計過的，所求的就是一個血腥恐怖，一眼看去就知道已經回天乏術的那種。

她死得這樣殘忍利落，阮遼卻記得那樣牢。

楚真真偏過頭，不想再看自己上輩子的屍體。

她覺得，自己當時死得太誇張了一些，場面不該弄得這樣血腥的。

況且這東西在不久之前，她才見過一次。在天玄門中的一個境中，也關押著同樣的心障。

思及此，楚真真後知後覺地想到一件事。

自己在阮遼十八歲那年死去，死去的那一夜，就已經成為了少年阮遼的心障了。

而兩百年後，仙君阮遼的心障依然是她可怖的死狀。

也就是說，這個心障持續了整整兩百年，並且至今仍未消退。

一時間，楚真真莫名覺得後背發寒。

擁有根深蒂固的心障不是什麼好事情，尤其是在楚真真結束阮遼這個任務之後，已經在做新任務時，舊任務對象卻仍對她心懷著深重的陰影和慾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