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甜湯
第四十七章甜湯
◎他總要在她心裡留痕。◎
儘管神智尚算清楚,但魔氣的侵襲還是令楚真真的意識逐漸模糊。
她的眼皮漸漸變得很沉,像是困意來襲一般,控制不住地想要閉眼。
最後看見的畫面,是少年阮遼闔上眼眸,緩緩低身抱緊了地上那具屍體。
不知過了多久,楚真真才再次睜眼。
她覺得自己睡了很久,頭腦有些昏沉的懵懂。睜開眼時,看見的卻是華美的鶴紋承塵。
楚真真猛然坐起,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自己華光河中那座宅邸的卧房裡,柜上的香爐中升騰出裊裊煙霧,大約燃著什麼安神的香。
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楚真真正疑惑時,卧房的門便被啟開。阮遼走進來,手中端著白瓷湯碗,碗中盛著清透液體。
他到了楚真真床前,似乎知道楚真真想要問什麼,率先開口道:「是我將你帶了回來。明府中的那祭壇力量深厚,你不該如此輕率地去探。」
楚真真眸光頓了頓。她一開口,便覺得自己嗓音沙啞不少:「我一上祭壇,就被拉進了一個昏暗的境……」
阮遼按在她肩頭的手略微有些發緊。他眸光微微顫動了一下,話音低低:「是心口疼嗎。」
看這架勢,竟是要喂她。
不知為何,她心裡不太舒服。
「這些日子,便安心歇著,莫要出門了。其餘的事也皆交由我,我會照料你。」
阮遼看她一眼,垂眸舀了一勺碗中的湯,似是隨口接道:「是嗎?我在祭壇邊撈你出來時,你一身的魔氣。」
楚真真靜了片刻,道:「我沒有見到什麼人啊。」
她不再管這許多,只是起身,想要穿鞋下床。
「張嘴。」
楚真真半靠在床頭,瞧著眼前的湯匙,一時默然。
阮遼側眸看她,道:「那不是境,是壇中的念力侵佔了你的神識。」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隱瞞,只是下意識地扯了一個謊。
楚真真嗯了一聲,隨即又皺起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阮遼道:「我不知你看見了什麼,但你看見的東西,身上魔氣應當十分濃郁。魔氣大約侵入了你心脈,如今你要休養一些時日,真真。」
他這般說著,將桌上的瓷碗復又端起。阮遼垂著眼,自碗中舀了一匙,而後送到了楚真真唇邊。
朦朧燈光下,她的五指微不可察地輕顫著,昭示著某種異常。
「你念力太弱,隨便一縷念力,就能侵佔你的識海。」
楚真真想到女鬼和憑空升騰出的本命火,心想她念力也沒有很弱。
楚真真想到少年阮遼魔氣逸散的模樣,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頓。
只是楚真真才剛動作,便覺得胸口忽然發悶,一顆心像被什麼東西陡然揪住。心口的疼痛令楚真真眼前一黑,手腳也隨之綿軟起來,一時間竟是沒能站得起身來。
緊接著,她便聽見阮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在識海中瞧見了什麼人?念力讓你瞧見的,是你那時最想見到的人。」
跌坐在床上的一瞬間,她的肩膀被一雙修長的手穩穩扶住。
楚真真眼睫顫動一下,心下生出一種莫名的彆扭。帶著溫熱蒸汽的湯匙貼到她嘴邊,楚真真卻只抿緊了唇,身子朝後縮了一縮。
她不太自然地伸出手,去接阮遼手上的湯碗:「我自己來便是。」
阮遼倒也沒強迫她,將匙和碗都遞到她手裡。
楚真真魂不守舍地喝了兩口湯,才遲鈍地嘗出舌尖的甜味來。她略微驚疑地抬眼,目光落在阮遼面上。
她原本以為這會是什麼葯湯之類的,沒想到竟然是甜湯。
阮遼感知到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回看她。
他留意到楚真真眼中的驚疑,微微困惑地想——她從前不是嗜甜嗎,為何這湯飲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而楚真真亦是出神地盯著湯麵,陷入了沉思。
現下的阮遼越是對她關懷備至,楚真真就越是在意之前看見的少年阮遼所說的話。
少年阮遼說她奇怪,說她蠢。
從前的阮遼,原來是這樣看待她的。
那現在呢?
楚真真捧起碗,灌了一大口甜之後,終究還是無法釋懷這個問題。她自碗中抬起頭,眸光沉肅地看向阮遼:「阮遼,你覺得——你覺得我如何?」
阮遼:「什麼如何?」
「就是……你覺得我這人怎樣?」楚真真斟酌了一會兒,還是選擇直接問:「你覺得我很愚蠢嗎?」
阮遼聞言愣了愣,旋即彎了彎眉眼,笑起來。
他如實答道:「不覺得。」
「真真,你很好。」阮遼嗓音輕輕,眉目溫和。
楚真真端著手裡的湯,一時間沒有動作。
不可否認的是,眼前的阮遼溫柔得令她幾欲心折。如果她一開始遇見的便是這樣的阮遼,她或許絲毫不會覺得,阮遼對她的感情,會有除卻心悅自己之外的第二個可能性。
可更加難以否認的是,昔日少年阮遼所述說的種種,像一道天塹般橫亘在她眼前。
她對阮遼的態度從未變過。唯一不同的,只在於中間相隔的那兩百年。
楚真真覺得自己看不懂阮遼。
她心口像是墜著一塊沉沉的石,每每在將要安穩落地時,又一次被高高懸起。
楚真真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碗中甜湯。
喝到一半,她覺得太甜,漸漸不想喝了。但迫於阮遼的注視,楚真真只是抿抿唇,道:「有點涼了,不想喝。」
阮遼接過她手裡湯碗,道:「我去熱。」
楚真真想說算了,但到底沒有說出口。她看著阮遼修長的背影,乾脆將被子一扯,窩在床頭,掏出了袖中的玉簡。
給師門裡的人發了一圈消息報平安之後,楚真真收到了一圈的回復——大致的意思,都是讓她先好好休養著,這幾日不必隨行明府探查了。
畢竟受魔氣侵染這事可輕可重,楚真真雖然不是什麼嬌弱之軀,但也決定先好好養上幾日再說。
楚真真關上玉簡,闔目靠在床頭。
無端端多了幾日空閑,不知道能用來幹嘛。
九方界又不是現代,悶在家裡也可以對著電子產品。玉簡更不可能有手機好玩,這東西來來去去就只能通訊,沒意思極了。
思來想去,楚真真又想到了明秋色。
楚真真目光暗了暗,她指尖劃過玉簡,緩慢而猶疑地想著一件事。
玉簡表面,泛著淺淡的金光。一排修士名諱列表的最頂部,赫然是「小明」兩個字。
算算日子,明秋色也到了必須得滌脈的時候了。
只是……她和阮遼的約定還有幾日。楚真真垂下眼,鬆開了握著玉簡的手。她不是一個背信的人,既應承了阮遼,她也並不打算糊弄他。
況且阮遼豈是那般好糊弄的?天演仙君,最為人稱道的便是全知全能。阮遼想知道的東西,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掩蓋住他的耳目。
楚真真收好玉簡,躺在床上,閉目休息。
只是她才閉上眼的一刻,許久未曾出現的天道忽然在她腦子嚷嚷起來:「楚真真,你消極任務多久了?我這邊檢測到,你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和任務對象有所交際了。」
楚真真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她三言兩語將自己和阮遼的事解釋了一通,天道聽了,卻只是嘆氣:「但是天道之子身上的氣運是靠你的任務進度維持的,你要是再不推進度,他身上的氣運會成倍地減弱。」
「反正這事你自己想辦法,你是一個成熟的任務者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
天道說完,便十分乾脆地消失了。
楚真真倚在床頭,發了一會呆。她目光凝在玉簡之上,須臾,她伸出手,在玉簡上寫畫起來。
她給明秋色發了消息,約他明日出來。
而明秋色的答覆也出乎意料的快,像是隨時蹲守在玉簡對面一般。
便在這時,房門忽而啟開。
楚真真握著玉簡的手抖了一抖,隨即神色如常的看向門口,對上阮遼清淡的目光。
她若無其事的將玉簡擱在床頭,接過阮遼的湯,仰頭便喝。
甜湯入口的一刻,楚真真被燙得嘶了一聲,小臉皺成一團。
仙君靜靜看著少女這幅模樣,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起來。
她許久沒有在他面前露出過這樣鮮活的情態。在重逢之後,真真對他的態度總是不冷不熱。二人之間,總有一層隔膜。
他常常因此失落。但阮遼並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與之相反的是,阮遼有極大的耐心,慢慢等楚真真愛上他。
為了在她心裡佔得一席之地,阮遼使了很多不入流的心思和手段。
譬如留楚真真,告訴她有關念力的一切。再譬如以念力侵入她的識海,擬出百年前的自己,勾得楚真真心緒不平,剋制不住地詢問他有關從前的事。
種種一切,全然不似仙君所為,也與楚真真從前教導他的道義廉恥相悖。
可阮遼並不覺得自己如何下劣。
他總要在她心裡留痕。
這幾天,他騙了楚真真許多。但唯有兩件事,阮遼沒有騙她。
一是念力。
二是心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