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周目
第七十七章一周目
段九灼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發現自己生活的世界有什麼不一樣。
除了他身世倒霉了一點,爹不疼娘不愛的。不過也勉強活了下來,磕磕絆絆地長到了上中學的年紀。段九灼發現自己喜歡了鄰居家的一個哥哥,對方剛剛搬到這邊來,在外地上大學,只有放假的那一小段時間才會回來。
但就是這麼短短几個月的時間,段九灼就發現自己喜歡上人家了。
可能是因為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可能是因為他總是溫溫柔柔地對自己笑,也可能是因為那天他給自己帶的那塊小餅乾很好吃。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段九灼已經徹底沉溺在這段感情中無法自拔了。
這段他羞於啟齒,又難以向他人闡述的感情。
他不是沒有試圖掙扎過,在他第一次做了那種不正經的夢,回憶起夢中對象那張臉的時候,段九灼整個人腦子都是發懵的,他性格敏[gǎn]又孤僻,身邊也沒有幾個可以說得上話的朋友,而彼時對於同性之間的這些關係,所有人的認識還都不太開明。
在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段九灼第一時間想的就是逃避,他重新躲回了自己那個瑟縮的殼子里,減少了和對方見面的次數。
就算不見面,卻始終抵不住內心的躁動。
段九灼每天回家之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趴在窗台上往樓下看,因為他知道鄰居哥哥放假時候的作息。他每天在外面兼職打工,一直工作到晚上六點才會回來,打工的地方恰巧就在這附近,六點下班,六點半之間一定會回來的。
段九灼這下子說話就更結巴了,「我我我我我,我那個,我還沒有你的聯繫方式呢。」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但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去。
「哦,哦哦,我,我那個…有一點事吧…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就是,就是看你一直沒回家,有點,有點,有點擔心你出什麼意外了。」
陸昭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段九灼,又看了一眼對方剛剛朝著自己奔來的那個方向,「你一直都坐在這等我?」
他發現現在的小孩一天天想的是真多。
「你喝酒了?」段九灼突然問。
等到下了樓,段九灼發熱的大腦這時候才冷靜了下來。
夏天天黑的晚,但現在外面的天色都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段九灼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見到人,他乾脆穿上鞋子跑出家門,到外面等著去了。
陸昭好笑道:「我一個成年人還能出什麼意外。」
終於要到了聯繫方式,段九灼的唇邊藏都藏不住的笑。
陸昭順口就說出了一串數字,看段九灼似乎真的很認真在記,他還特意說慢了一點。
「算了,那下次的吧。」
「別,」段九灼下意識出聲,他抿著嘴唇,有點猶豫地說著,「你告訴我你的手機號就好了,我能記住的。」
段九灼又悶悶地恩了一聲。
「啊?」段九灼沒動作,傻乎乎地發出了一個疑問的音節。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牆上掛著的時鐘。
不過這個味道在陸昭身上出現,倒也沒有那麼讓人難以接受了。
這話說出口,他耳朵尖都是紅的。
道路兩邊的路燈亮了起來,段九灼乾脆找了個顯眼的位置坐了下來。
段九灼當然不敢剖白自己的心思,所以他只是吞吞吐吐地說,他想問陸昭要一下聯繫方式,畢竟過幾天陸昭就要走了,到時候估計就看不到了。
也不是什麼值得瞞著的事,陸昭乾脆就直接說了,他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緊張到都有點磕巴了的少年,有點好奇地問了一句,「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段九灼出來的時候著急,自然是什麼東西都沒帶,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空癟的口袋,訕訕地笑著說,「我回樓上取一下。」
終於在段九灼等到都有些心焦的時候,他的視線里終於出現了一道熟悉的影子。來不及維持自己這些天來做出的疏遠關係,他忙不迭地起身,快步走到了對方的身前。
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人,站在原地焦急地踱著步子,最後他無奈地發現,自己除了等著,別地一點辦法都沒有。
段九灼抿著嘴唇,猶豫了很久才小聲說,「我一直在等你。」
因為段九灼聽到陸昭問他,
「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啊?」
「這麼神奇?」
可是今天段九灼趴在窗子上看了很久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咬著指甲,神色專註地盯著外面看,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好吧,抱歉,讓你等這麼久。」雖然他事先也並不知情,但性格如此,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這話久已經順口說了出去,陸昭想了想,「你下次要是有什麼事的話,給我打電話就好了。」
「我手機沒電了,你把你的手機給我,加一下我的聯繫方式。」
他鼻尖聳動著,從對方身上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氣。他一向都很討厭這個氣味的,因為家裡每次一出現了這個味道之後,接下來的時間就只剩下了無盡的暴力和爭吵。
這種要聯繫方式的借口太蹩腳了。
好在陸昭也沒有多想。
「嗐,我把這事給忘了。」他邊說著,邊看了段九灼一眼,「你把手機給我。」
但站在了他的身邊,段九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支支吾吾地問著,「你…你怎麼今天…今天這麼晚才回來啊。」
「恩,稍微喝了一點。」
他坐在長椅上,目光卻一直盯著自家的單元門,那模樣看起來像是生怕遺漏掉了什麼似的。
已經八點多了。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有什麼事還值得他能等到這麼晚。
「去參加了一個同學聚會。」
「就因為這?」
段九灼無比篤定地點了個頭。
「行吧。」
陸昭不是沒有發現段九灼這段時間對自己的疏遠,不過他也不太在意,這個念頭只在心裡滑過一圈就很快被掠過去了。
段九灼這個反反覆復的行為,他也只不過是覺得對方小孩子心性。
青春期的小孩子嘛,都是這樣很難搞的。
陸昭回到家裡之後,先是去洗了個澡,而後才翻著手機看了起來。
看到vx界面上出現的那個好友申請時,他手快地就點了通過,還不忘在心裡嘀咕著段九灼這個記憶力是真的好。
這都能記住。
彼時在陸昭的眼裡,段九灼就是個鄰居家不太熟的弟弟。
等到後面時間長了,兩人相處的狀態也還是不溫不火的。
所以在陸昭第一次聽到段九灼跟自己表白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問號。
那時候段九灼已經考上了陸昭在的大學,不過陸昭當時都已經畢業了,兩人見面的機會還是約等於無。
段九灼倒是很能給自己找機會,一有功夫就溜到陸昭當時實習的公司去看他。
一個初創的小公司,裡面人都很少。
段九灼來的次數太多了,再加上他對陸昭的言談舉止間也都十分曖昧。到後來和陸昭相熟的同事每次一看到段九灼過來,就用帶了點促狹的口吻對陸昭說,你的那個小男朋友又來看你了。
陸昭有點無奈,但時間久了,他對和段九灼的這段關係也就持了一種默認的態度。
他以為兩人之間的關係只是最近一段時間才發生改變的,陸昭不知道他的小男朋友在背地裡暗戀了他到底多久,溫水煮青蛙的套路對陸昭來說顯然是很有用,段九灼費了這麼多年的心思才終於把人給拐到手了。
兩個人談起戀愛的時候都純情得不行,偶爾牽個手都能臉紅心跳上半天。
段九灼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會一直這麼完美過下去的時候,異變突然發生了。
他死了。
死因說起來都有點可笑。
他被一輛闖紅燈的車子給撞死的。
看著地上那灘爛泥一樣的屍體,段九灼腦子還在想著今天晚上該準備什麼口味的小蛋糕呢。
想了幾秒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他不需要準備了,也沒辦法去準備了。
他都已經死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在自己死之後還能遊盪在這世間,但段九灼倒是挺開心的,他沒去管地上的那具屍體,一門心思地就只想著趁現在先回家去看看陸昭。
萬一這點迴光返照的時間過去了怎麼辦。
一切詭異的事情都是從這天開始的。
段九灼覺得自己死了之後變成鬼這件事就夠扯的了,最離譜的是等到他回家之後,陸昭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客廳里的人也有點詫異,「小灼?」
「你幹嘛去了,弄成這樣。」
「啊?」段九灼腦子發懵,「你能看到我?」
「你又說什麼胡話呢?」陸昭很無奈地看著他,「衣服髒了就快點去換下來,不過你這個也太髒了,應該也洗不出來了,直接扔了吧。」
段九灼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就只能下意識地循著陸昭的指令去做。
他把臟衣服脫掉,準備換一套乾淨點的衣服時,發現自己根本就拿不起來東西。
努力了半天也毫無成效,手指每次都從實物中間穿過去,他動作的越多,皮膚的顏色也變得越淺淡了許多,在達到一種半透明時的程度時,段九灼終於有點慌了,他不敢再碰了。
所以等到陸昭再一次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客廳里正站著一個裸男。
他沉默了好幾秒,「幹嘛啊段九灼,你又耍什麼流氓。」
段九灼躊躇著不知道怎麼開口,「不是,是我…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聽到段九灼說他死了的時候,陸昭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但等到他發現自己無論怎麼樣都碰不到對方的時候,陸昭也開始有點慌了,他在這時候也恰好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
他狐疑地打量著還好好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到底怎麼回事兒?」
段九灼自己都還發懵呢,他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太知道。
「可能是我太想你了,想死之前回來看看你。」
他說著,又忘記了自己碰不到東西的設定,俯身過去抱了抱陸昭。
很奇怪,這次的接觸倒是順利了不少,段九灼都能感受到掌心下溫熱的皮膚,血管中的脈搏跳動著,鮮活的氣息撲面而來。
「嘶——好涼。」
段九灼身上是真的很涼。
段九灼聞言身子都僵了一下,他想鬆開,卻又有點捨不得,猶猶豫豫了好久,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了陸昭。
這麼一副詭異的場景顯然不是用常理能解釋的,陸昭覺得段九灼現在這個樣子多少有點影響市容了,不過東西不管怎麼樣他都拿不起來。
陸昭試了好多種辦法,最後還是給他燒過去的,當布料化成灰燼,下一秒卻又完整出現在段九灼手裡的時候,陸昭覺得他這些年接受的教育都受到了點衝擊。
因為有了這些怪像,所以等到他去了醫院,看到那具明顯已經不成人樣的屍體時,陸昭心裡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受。
他趁著旁人不注意的功夫,用餘光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段九灼,發現對方眉頭緊鎖著,眼神里都帶著點不一樣的情緒。
陸昭壓低了一點聲音問,「怎麼了?」
「醜死了。我這死相也太難看了吧。」
真不是陸昭不想難過,主要是現在這種情況,他想難過也難過不起來。
段九灼沒多少朋友,唯二的親屬現在和他的關係也可以說得上是形同陌路,所以來參加這場葬禮的,大多都還是陸昭自己的朋友。
這兩天為了忙著處理段九灼的事,陸昭整個人都瘦了不少,看起來也頗為憔悴,他那些個朋友都有點擔心,一口一個地勸著他節哀。
陸昭倒是沒有多傷心。
他用餘光看了一眼,那個正在仔細觀察著他自己遺像的人……
又或者說是鬼。
心裡確實升不起多少悲傷的念頭。
但當面對其他人的關心時,他也只能點頭道一聲好。
和段九灼先前所預想的迴光返照不一樣,,葬禮都已經過去小半年了,他都還沒有一點要消失的意思,更甚至的,魂體都變得結實了一點。
至少現在能拿東西了。
這說不清是好現象還是不好。
陸昭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的事情,他一開始的時候以為是自己思念成疾,出現什麼幻覺了,去醫院看了心理醫生,但也沒得到什麼確切的答覆。
回到家的時候,段九灼就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他垂著眼皮,嘴角都向下耷拉著,擺明了一副不怎麼開心的模樣。
陸昭突然就有點愧疚,他怎麼能覺得對方是假的呢。
就算是假的也無所謂了,反正他也挺喜歡現在這個生活的。
他甚至已經能夠坦然面對愛人死亡這件事情了。
但有時候情緒也會突然上來。
「段九灼,你怎麼還能讓車給撞死啊,真的笨死了。」
段九灼嘟囔著,這事情又不是他想的。
陸昭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看起來跟要哭了似的,段九灼乾脆就抱著他的腰小聲地撒著嬌,「對不起嘛,哥哥,下次肯定不會了。」
「你哪還有下次了?」
陸昭好笑地看著他,心裡那點怪異的情緒現在都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過這種靈異事件多多少少還是會產生一點影響,不是對陸昭,是對他身邊人會產生一點影響。
畢竟那些人又看不到段九灼,所以在他們的視角下,就看到陸昭總是對著空氣嘀嘀咕咕的,有時候還會莫名其妙的笑,那場景也怪瘮人的。
陸昭最開始發生異樣的時候,是因為鄰居家的一個小孩看到他就跑,跑完之後還總偷偷盯著他看。
他只覺得納悶。
後來又從對方的嘴裡聽到,他家裡人都說自己精神有問題,不讓他和自己靠得太近。
陸昭想了一下自己的奇怪行徑,這麼整天的到處嚇人是有點不太好,所以他乾脆就賣掉了市中心的這處房產,搬到了一個偏僻的郊區。
這裡的房價很便宜,市中心一套複式的錢夠在這裡買一棟很大的別墅了。
最重要的是,在這裡他沒有鄰居了。
那個時候段九灼和陸昭過了一段很開心的二人世界,兩個人都是什麼太外向的性子,也不需要太多社交,除了偶爾出去買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出門。
這地方很偏,也很少會有人過來。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段九灼突然聽到別墅外面有人在敲門。
但他正忙著做一些很重要的事,自然是沒有閑心去看那個敲門的人是誰了。
這種惡劣的天氣又出不了門,當然很適合做一些少兒不宜的事了。
兩人在沙發上胡搞的時候,外面的敲門聲一下比一下重。
段九灼壓著陸昭,坐在他身上不斷起伏著,他的氣息很沉,但呼出的濁氣都是涼的,「恩…今天有什麼客人要來嗎?」
陸昭那些朋友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搬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但這邊的風景還算是不錯,有時候也都會約著過來聚一聚。
陸昭想了想,「應該沒有吧。」
就算是有,在這種極端的惡劣天氣下,應該也不值得對方冒著大雨趕過來。
「唔……那別管他們了。」段九灼捧著陸昭的臉,低頭吻了下去,「好哥哥,先管管我吧。」
陸昭現在更沒有閑心去思考那麼多了。
可是門外的人依舊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那一聲聲的,讓陸昭被□□沖昏了的大腦都涼了下來。
他現在也沒什麼心情再搞了,但是段九灼也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戀人太過於熱情,陸昭開始有點懷念那個和自己說話都結巴的靦腆小孩了。
段九灼不滿意地皺了下眉,「想什麼呢?你這時候還能走神。」
「弄快點,我一會兒去開門看看。」
段九灼沒說話,只是眯了眯眼。
陸昭感覺到打在自己皮膚上的溫度都更涼了。
他覺得段九灼這個毛病不好,一生氣的時候就這樣。
段九灼臉色很難看,心不甘情不願地弄完了,陰著個臉坐在那,把手裡的紙團摔得一下比一下重,盯著門外,表情陰鬱的都能滴出水來。
看到他這樣,陸昭眉心都不由得一跳,剛剛段九灼那個表情看起來是真的很嚇人。
「你把褲子穿上。」
雖然知道別人可能也看不到段九灼,更看不到他現在有些狼狽的模樣,但讓對方擺出這麼一副姿態示人,陸昭心裡總覺得不得勁。
外面的雨依舊一刻不停的下著,陸昭去開門,看到外面站了一行陌生人的時候,他還愣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好脾氣地問著,「有什麼事嗎?」
男男女女都有,長相看起來也都很年輕,衣服都被雨淋透了,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著,為首的一個人解釋說,他們是美院的學生,來這邊找找靈感採風的,但沒怎麼注意到天氣情況,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雨已經下的這麼大了。
「我們來時候的車壞了,前面那個路好像也塌了,手機還沒信號,走了半天才看到你這裡亮著燈,我們想著能不能來這裡藉助一個晚上,等到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
陸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果然是沒信號。
不過這種破地方沒有信號都已經是常事了。
他收回手機,看向他們幾個人的時候,表情還有點猶豫,畢竟把這麼一群陌生人帶到家裡去委實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不過他們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太可憐了,陸昭皺著眉思考了良久,最後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行吧。」
反正更嚇人的那個東西現在正在他的屋子裡待著呢。
陸昭側過身子讓他們進來,見此情景,坐在沙發上的段九灼,臉色顯然是又黑了一個度。
陸昭對著他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讓他別跳出來搞一些小動作嚇人。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段九灼還在小聲地跟他抱怨著,「你怎麼總這麼爛好心。」
陸昭摸了摸他的頭皮,笑了一下,「我要是不這麼爛好心,我當初也不會幫你啊。」
那個孤僻又陰鬱的小可憐,真的很難不讓人心軟。
段九灼又不說話了,他抱著陸昭的腰,把頭都一整個埋進了他的懷裡。
把所有的善意都留給自己就好了,至於其他人的死活,陸昭根本不需要在乎。
但很可惜,事情總不會如他所料般發展。
陸昭被他好心放進來的那群人給害死了。
他死了之後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現象。
靈魂沒有衝出□□,也沒有像段九灼那樣變成鬼魂,他確確實實的是死了。
闖進他家裡的那群人還在對著屍體嘀嘀咕咕的。
「BOSS怎麼還沒黑化啊?」
「不是說他受到打擊之後就會黑化的嗎,這看起來也沒什麼變化啊。」
他們像是可以看到段九灼一樣,目光一個勁地往他身上瞟。
「難道是感情沒到位?他根本不喜歡自己的男朋友?」
「那對他對他重要的人還能是誰啊?」
「管他呢,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殺了試試。」
「說起來,這個BOSS黑化之後到底是什麼樣的啊。」
「這個副本也是有毛病,還有這麼多前置任務要做,就不能上來直接打BOSS嗎。」
「最近的NPC好像都不怎麼配合,習慣就好啦。」
他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沒有發現原本安靜坐在沙發上的段九灼此時已經站了起來,他無聲無息地飄到了一個人的身後,扣住他的脖頸,手上一個用力,便直接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吵死了。」
他雙目赤紅著,眼尾紅的彷彿都能滴血。
「這,這個就是BOSS最終形態?」
「還傻站著幹什麼,用用用用技能啊。」
「草,怎麼對他都不好使啊。」
「這他媽是人能打過的嗎?下次系統能不能稍微研究一下這個BOSS數據的合理性啊。」
「草草草草草,疼死我了。」
那些人慌張,但卻沒有太多驚恐,就連死亡也沒有帶給他們多少恐懼,只是在胳膊腿斷了的時候,一個勁地嚷嚷著喊疼。
段九灼嫌他們吵,乾脆直接都殺了。
最後他看著滿地的屍體,心裡卻已經提不起什麼太大的情緒了。
他抱著自己屍體已經涼透了的愛人,突然又開始小聲抱怨著,「笨死了。」
真的笨死了。
地上那些屬於其他人的屍體突然如粉齏一般消失了,外面的天色變幻了一輪又一輪,但段九灼始終都安靜地坐在那裡,他眼神明明滅滅的,直到又一次聽到外面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他守著那個別墅待了好久,到後來開始有些累了,在匕首刺穿心臟的時候,段九灼也沒有反抗。
他看著萬物的眼神都有些麻木。
他又不是活生生的人,被刺了一刀當然不會有血流出來,只是身體變得越發透明,到後來更是凝成了一縷煙霧消散在空氣中。
屋子裡的人都鬆了口氣,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騙人的吧?這個BOSS這麼好殺?」
「他們不是都說這個副本很難過的嗎,我都做好失敗的準備了。」
「誰知道呢,你管這麼多幹嘛,過關了還不好嗎。」
段九灼被這些人吵得頭暈,但他突然清楚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曾經殺死的那麼多人,只不過是一副空殼而已。
他們隨便借了一張殼子來到這個世界,完成他們口中所謂的任務。
段九灼突然發現,自己的殺戮毫無意義。
那些人永遠都不會死。
意識逐漸消亡,他也任由自己的思緒浮浮沉沉的,大腦渾渾噩噩的,連周圍有人說話他都聽不清了。
視野里突然出現了一點亮光,隨後他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怎麼又一個人坐在這啊?」
「這次也沒帶鑰匙嗎,要不要先去我家裡待一會兒?」
他又一次看到鄰居家的漂亮哥哥了。
段九灼以為一切都重新開始了,這次他一定會擁有一個好的結局。
奇怪的地方果然還是從自己身上開始的吧。
哪有人會莫名其妙看到鬼魂的呢。
他儘可能地避免自己的死亡,小心謹慎到他的愛人每次看到他這樣都覺得好笑。
但很可惜,他最後還是死了,死在一個愚蠢的設計里。
他的愛人抱著他不成樣的屍體,連聲地道著歉,哭得他心都快化了。
段九灼想讓他別哭了,這又不是他的錯,自己早晚都會死的,就算這次不死,下次應該也逃不過去。
但是段九灼這次碰不到他了。
後來他在想,他記憶中的那個和陸昭第一次碰面,也可能不是第一次。
但不管重來多少次,他總是會一遍又一遍地愛上自己命定的戀人。
這是沒辦法控制的事情。
同樣的,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死亡。
他的愛人總是會看到他各式各樣的死法,次數多到段九灼自己都覺得有點愧疚了。
段九灼沉溺在這段親密關係中無法自拔,他自私地索取著對方全部的愛,就算每次重來的身份背影不一樣,但他始終都能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他知道自己只是這場遊戲里的NPC,陸昭也知道。
復活了一次又一次,陸昭恢復了一點曾經的記憶,他覺得這種重生的小遊戲也不是很難以接受。
但同時他也是真的很抱歉,每次都是他的自以為是害死了自己的愛人。
陸昭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麼他每次都會遭人背刺,但後來他懂了,那些人從一開始就把這一切都當成了一場遊戲而已,他們知道段九灼註定會死。
至於每次直接或間接害死了愛人的自己,沒有人會考慮他的心情的。
在這麼連番的刺激下,他失去了有關於過往的記憶,自欺欺人般地不想去提及起。
甚至在第一次稍微回憶了一點東西出來的時候,他自己選擇了結果生命。
陸昭真的沒辦法原諒自己。
段九灼看他這樣,就不敢提別的了。在另一個周目開始的時候,他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假裝自己的死亡也只是意外。
等到陸昭把一切都想起來了的時候,他又覺得有點內疚。
「對不起啊,小灼,我不救他們了。」
段九灼看著他,半晌沒說話。
陸昭又小心地碰了一下他,「我知道錯了,我以後肯定不這樣做了。」
「錯什麼啊,」段九灼扯了扯嘴角,「又不是你的錯。」
他看著陸昭,一字一頓地說著,「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直到試煉場升級,他們這次所在的世界里湧入進了另一批玩家,段九灼才發現這個操蛋的世界根本就沒打算給他活路。
他有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愛人,他們的感情幸福美滿。但是最近段九灼發現自己好像變得有點奇怪,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對另一個人產生好感。
他嬌嬌弱弱的樣子,看起來就很能讓人升起保護欲。
這種情況真的太詭異了。
為了避免自己出軌,段九灼先一步去把那個傻逼給殺了。
對方那一瞬眼神夾雜的東西太多,段九灼也沒有心情仔細去看,他只知道當地上這具屍體化為粉塵消散在空中的時候,他的時間線又一次重來了。
草。
段九灼想罵人。
不過重來一次,看到嶄新的愛人倒也還不錯。
他勉強忍了。
這次拿到的身體看起來年紀不算小,搜颳了一下記憶,段九灼發現他都已經大學畢業了,但母胎solo至今,沒有談過一個男朋友。
他和陸昭的關係不算多新鮮。
他們兩個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只不過對方的情感經歷比他順利多了,前兩天段九灼還去參加了陸昭的訂婚宴呢。
訂婚宴。
草。
他參加了自己男朋友的訂婚宴。
段九灼絞盡腦汁地回想了一下,那場婚宴的另一位主人公就是自己之前殺過的那個傻逼。
他現在更想去給那個傻逼殺了。
這個世界進行的都十分混亂,到後來段九灼自己都有點記不清具體的細節了,他好像是魔怔了一樣,就只記得自己愛上了發小的未婚夫,一門心思地想要撬他牆角。
在事態演變的更壞之前,在自己稍微清醒了一點神智的時候,段九灼又把那個傻逼給殺了。
不過也沒什麼用,他殺的只不過是一副空殼子。
這個世界還是會重來,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他已經有點沒辦法控制自己了。
這樣下去,他和自己的愛人最後只會漸行漸遠,真正變成兩個沒什麼意識的NPC。
段九灼覺得他得想一個法子。
試煉場遊戲升級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又一次殺光了所有的玩家,但這次地上的屍體沒有消失,那些血肉都已經開始變得腐爛了,屍體還是沒有消失。
那些糟心的玩家終於徹徹底底的死了。
段九灼藉機偽裝成玩家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溜出了這個世界,他來到任務大廳,發現這裡簡直就他媽的是天堂,他想殺的人全部都在這。
不過他能追殺試煉場上的玩家,但對於那個能夠影響自己情緒的傻逼,段九灼始終沒找到什麼眉目。
直到有一天,他抓到了一縷這個世界意識的化身。
對方可能是剛剛成形,腦子蠢得像頭豬。
它說自己有辦法救他,也知道那個傻逼是誰,但不管段九灼怎麼問,對方都閉口不說,他有點不耐煩了,眼底的殺氣也越來越重。
乾脆世界直接毀滅算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這點威脅,那個小圓球一樣的東西又顫顫巍巍地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
它說段九灼在這個世界的氣運太過於強盛了,吸引到了不少的注意力,那個夏青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上帶著的攻略系統比較高級,高級到甚至可以影響這個世界本身的意識,所以才會導致出現先前那麼一連串奇怪的舉動。
段九灼眯著眼,語氣隱含威脅,「所以是你在影響我。」
「不不不不,不是我。是他的意識判定比較強,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們兩個人很合拍,在一起不過是早晚的事,不過等到夏青攻略完你,他就會直接走人了,到時候你想幹什麼都行。」
「哦。」
段九灼很快又冷笑了一聲,「你的意思是等到他奪取走我身上的氣運,等到我沒有了利用價值變回了之前那個沒什麼思考能力的NPC,他到時候就會走了是吧?」
「哈哈。」想隱瞞的這點東西根本就藏不住,它有點心虛地說著,「差不多吧。」
「其實,其實還有一個辦法的,我們可以到其他世界去借一下氣運,你和夏青的劇本不想走,我們走一下其他人的劇本。」
「那你還廢話什麼呢,帶我去啊。」
「你身上殺氣太重,除了這個試煉場能容納你,別的世界一定會很排斥你的。」
段九灼不耐煩了,「那你就別說這種廢話。」
「我們,我們還可以有其他人選的。」
「比如,呃,你的那個小男朋友。」
「不行。」段九灼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你沒有發現嗎,你已經很久沒看到過他了。」
「再這樣下去的話,他就要消失了。」
段九灼整個人都愣了一下,腦子嗡的一聲,他先前為什麼會一直把這種事情忽略掉。
他確實是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陸昭了,自此上一次副本重啟之後,陸昭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活躍在那些副本里殺人,絞盡腦汁地抗拒著夏青的接近,但這一切所做的是為了什麼,段九灼有時候卻記不太清了。
「你看,這個劇本還是有在影響你,你現在根本就不愛他了。」
「你放屁。」段九灼咬著牙罵了一句,「我當然愛他了。」
「既定的劇本是不可逆的,他現在對你來說,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NPC而已。」
「那個夏青是個狗屁東西,我去殺了他不就行了。」
他現在能進入試煉場,當然早晚也能找到夏青所在的那個真正的世界。
「全世界都愛他,你說他是什麼東西。」
這種怪物一樣的東西,根本就沒人拿他有辦法。
「你現在有時間等,但是你的小男朋友好像沒什麼時間了。他在這個世界里遊盪了很久,身體已經快要消失了。」
段九灼沒辦法,他最後還是妥協了。
那個小圓球還在努力安慰他,「這樣很好啊,你去救你自己,他去救他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嘛。」
「你讓我跟我自己男朋友井水不犯河水?」這話是他咬著牙問出來的。
「呃,你懂我意思就好嘛。」
段九灼沒辦法,他最後只能選擇妥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