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銀魂08

愛一個人是怎樣的呢？

是該用熾熱的猩紅填滿他的生活、或是應將溫暖的橙黃點綴他的閑暇？是用雙臂將他死死縮在身邊、還是微笑著送他到幸福的地方？選擇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世事變幻人亦變換,唯有選擇一直是橫亘其間。看不見卻不得不,這大概也是悲哀所在。

明明掌握著最大的主動，高杉卻遠不覺得寧靜。

嘴裡說著狠心的話語,可一離開小房間,他那綠得發亮的眼眸,就飛快地黯淡下來。一路走回自己的房間，高杉的步伐依舊沉穩堅定。可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他那隻虛握住煙槍的左手，卻反常地輕顫著。

當獨坐在空曠的主艙里，這個青年明白，他內心裡那片荒蕪，根本就連半分也未被填補。

夏夜裡燥熱的汗水不覺間被夜風帶走,軀體表現殘留的，唯有驚人的冰涼。高杉心間那一腔熱情同樣被澆了個熄滅，比起直白的拒絕，這樣的漠視往往更加令人傷心。從小到大，他從未對一件事物如此上心。可與此對應的，面對珍重的對象，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害怕失去、害怕拒絕，前所未有的複雜糾結，當真是令男人夜不能寐。

同樣的月色，冰涼如水，人心也是如此，揣度不得到冰涼。在船艙的另一端，周全的心弦同樣陷入一片波瀾。與高杉不同的是，這片波瀾卻滿是難言的無奈。

除掉最初的世界，愛情這種奢侈的禮物早已成為被男人剔除出生活的部分。

身負無法言說的『使命』，他又怎麼會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呢？倘若就連交付真心都成為一種奢求，那麼構成愛情的信任與忠誠根本就不可能誕生。他更是從未想過，高杉晉助這個自己撫養過的孩子會對自己產生這種綺思。

先不提手段的卑劣與否，單是從青年身上傳遞出的那種激烈情感，就足以令阿宅望而卻步。

比起理想中的生死相隨，他目前就連承諾都無法輕易交託，不管從何種角度而言，這都不是一個好愛人，應該做出的事情。況且他一向信奉，背負得越多、就越痛苦。

反倒是性別這個要素，不再成為阻礙兩人的因素。

當你面對愛情需要考慮的太多的時候，世俗似乎就不是那樣無法違抗的命運了。

無力地癱靠在小窗下，阿宅的眼眸里閃爍著複雜的色彩；

孤寂地倚坐在矮几邊，高杉的髮絲也垂落下茫然的情思。

這個夜晚，兩人註定都得不到寧靜與安閑。唯有窗外低低略過的風，今夜誰輾轉反側誰又不得成眠，都與它無關。這海上上演的猶如戲劇一般的世事，到底要去哪裡尋得蹤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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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您還未醒來了呢，老師。」

破曉之時就獨自來到『囚室』，高杉晉助獨自站在門扉處。他的影子被晨光拉得極長，這個紫發青年拖著旁人從未見過的輕柔而和緩的語調，低低自語。

從他的角度來看，目前的周全正以一種不適的姿態、斜靠在房間正中央的小桌邊——早已提到，男人所在的整個房間都是仿照私塾里的屋子內室布置的。平日閑暇里，高杉總會在無人時滯留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靜坐片刻。可直到今天，本以為足夠熟悉這裡一桌一椅的他才猛然發覺，原來自己對這個房間的了解還遠不夠多——呵，明明只是多了一個長發男人的襯托，房間里的時光卻彷彿被神祗恩賜般，悄然迴轉為當年的歲月。

兀自用懷念而沉迷的眼光貪婪地捕捉著視野里的每一個細節，高杉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單膝跪在矮桌邊。就好像幼年時代的自己常做的那樣，他輕輕將自己的右手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啊，沒錯！以這個高度來看，他的松陽老師彷彿一點兒都沒有改變；而現如今、也不再是在那令人扼惋的、師生對峙的時間點裡，他依舊是老師最疼愛的弟子、而這個沉睡的男人，則無疑是他最敬慕的師長……簡直就像無數次出現在高杉午夜夢回中的、最完美的願望！

這個看似平凡的舊日時光，硬是在柔和的晨光里，將紫發年逼得不敢出言、就連呼吸都壓抑到極點，生怕打破這個難得的片段。可惜，就在他的指尖觸及到男人的肩膀同時，這段美夢、到底是結束了。

在蘇醒過來的第一刻，周全就用最高的警惕將自己武裝到牙齒。面對那樣寫滿質疑的眼神，就算高杉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收斂起全部的柔和。

「您醒了啊，老師。」充滿磁性的聲音低沉到微不可聞，青年狀似平和地收回手掌。「已經到了早飯的時間，一同用餐如何？」

聞言，周全一愣：他可從沒想到，就在自己拒絕高杉的第二天，這傢伙就能像沒事人似的擺出如此平和的態度、聊著這麼日常的話題。一方面，糾結了一夜的他並不想繼續和男人糾纏下去；可另一方面，腹中的空乏感又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目前最好還是答應對方的邀請比較好——經歷了一夜的逃脫、游泳、驚嚇與坦白，他的肚子早就變得空空如也了。

「……好吧，這就走。」於是乎，只是猶豫了一下，他很快就放棄了無謂的抵抗。

可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沒休息好的緣故，剛一起身，一股漆黑就驟然襲上阿宅的雙眼。在這片突兀的漆黑之中，他的身體猛地一顫。男人幾乎下意識地栽倒向右側的方向，他記得，那裡是一片平坦的。

私下裡，周全在作出決定后就已經暗自咬緊了自己的牙關，默默等待疼痛的降臨。可伴隨著一聲悶哼，他並沒有感到太明顯的疼痛、相反他只覺得自己靠住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請要小心一些。」就在周全茫然地瞪大眼睛時，高杉低沉的聲音已經忽然在他的頭頂響起。單手攙扶著阿宅，他倒是心情明朗了幾分。

可下一秒，這份溫馨的笑容卻直接消逝而去——

好似在面對最嚴酷的敵人、周全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推開高杉的手臂。伸手間，他手腕上的那個銀環在日光的照射下，更是耀眼到刺目的地步。

彷彿被強制劃清了界限，高杉苦笑著再一次認識到，面前的男人，早就已經不再是私塾的那個溫和老師了。

直到剛剛一直積累的追憶與溫馨，更是被阿宅砸了個粉碎。

他們，他和他，

早就回不到過去的模樣……

「走吧，早飯恐怕會涼了呢。」想明白這一點后，紫發青年若無其事地站直身體，微微闔上眼睛，「無論如何，老師。請不要，惡待自己的身體。」

「……我知道了。」

——————————關於過去的歲月————————————————————

阿宅，在最初的時候，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懶蟲。不到日上三竿，他是絕對不會離開自己那個溫暖的小被窩的！

在這個世界之前，他於經歷過的世界里其實多少也培養出了一點兒早起的習慣。可是在松陽私塾里，每晚他都不得不爬起床來檢查每個小傢伙的被窩兒、認真清點一遍人數以避免有什麼調皮鬼去夜遊……一句話，夜裡操心白天還。有那麼一段兒時間，他幾乎認為自己患上了那種『總是睡不夠』的毛病。

然而身為人師，他總不能讓學生們自己負責早飯吧？

所以，早起對那時的阿宅而言，必須是一件重之又重的要務啊！

就在他萬般無奈之時，阿宅倒是出乎意外地得到了一個來自於學生的幫助——高杉晉助、這個經常嘟著嘴的小少爺，居然神奇地擁有著日日早起的生物鐘？！要不是每一日他偶然發現這孩子在早晨時會睜著眼睛縮窩在被子里，恐怕遲鈍的阿宅還不會發現晉助這個堪稱奇葩的習慣呢！雖說之前他也沒想過高杉這孩子會為了照顧同寢的傢伙而特意裝睡就是了……

雖然過程離奇了一點兒，不過結果倒是蠻符合阿宅的要求：從那以後，每晚他都會特意將高杉小包子的鋪位安排在自己的周圍。而為此每天早晨，這個愛早起的小少爺都會體貼地把睡得死死的老師叫起來。

其間，其他幾個孩子還抱怨過周全的偏心。然而那麼多年下來，他們竟是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個關於鋪位安排的秘密。

直到現在，阿宅還一直在為自己能夠保住在學生面前的形象而感到欣慰呢！可惜，遲鈍如他卻從不會知道：

高杉晉助這個被他誤認為是愛早起的小包子，其實有著極嚴重的低血糖；

每一次的早起，對這嬌生慣養的孩子而言，基本都是一場折磨。

而那個所謂的愛早起，其實只不過是小少爺當年為了爭奪床位而找到的，彆扭的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