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啊
天容水色,雲物俱鮮,鷗鷺閑眠。
沉月谷確實宛若仙境。
湖心小島說是個島,其實佔地面積並不比一座大城要小多少,湖心聳立著一座千丈石山,山上殿台樓宇,應有盡有。
山下則環繞著一片人煙密集的小鎮。
小鎮建於湖畔,湖中妖獸繁多,因此鎮上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凡俗人家,其間居住的都是往年考核失敗的小國天才。
未通過考核者需在沉月谷駐留三年,有些人駐著駐著就有了感情,不願離開。
當然,也有像蘇槐前世那樣魅力爆表,勾搭了某位衍月仙宗的異性弟子,於是索性在小鎮安家落戶的……
「到了鎮上,你們可以休憩幾日。」
郝長老站在飛舟前沿,望著仙宗上的樓宇,又低頭看向山下那些追夢失敗,如今已為生活而奔波的修士,輕輕嘆了口氣。
「其餘地域的考核者還未到齊,考核開始的時間大概也還需個四五日,這段閑暇時間爾等可自由安排。
正式考核開始時,我會利用身份牌通知你們,屆時自行上山即可。」
「是,長老。」
飛舟在沉月谷港口降落,放下蘇槐等人後,郝長老便回宗門復命去了。
十一位少年,人手一塊兩寸大小的玉牌,玉牌背面刻著一長串編號,這便是郝長老在飛舟上時發給他們的身份牌。
郝長老一走,少年們聚在一起互相祝福一番,約好來日再見后便與相熟的人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蘇槐,曹怡,駱遠河三人自然又是一起。
千百年來,沉月谷積澱了一代又一代的失落天才,人數越來越多,久而久之,便在山下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不僅有酒樓商鋪,還有諸多專供新來的考核者暫居的客棧。
說是小鎮,其實除了沒有城牆,一大圈鎮子連在一起,已經跟那些人口稠密的大城相差無幾了。
畢竟每一屆的考核者都在十萬人以上,即便大部分在三年後都會離開,留下的人也積累下來也已經不是個小數目。
選好住處,夜幕也漸漸來臨,與二人一起吃完晚飯後,蘇槐便獨自離開了。
他順著鎮里的長街一路晃蕩,來到了鬧市一角,偷偷爬上一家商鋪的屋檐。
這家商鋪正對著一座客棧,蘇槐坐在屋頂,怔怔地看著客棧的某個窗戶,一動不動。
燭光在窗紙上映出一道嬌小的人影,即便已相隔一世,即便只是一道輪廓,蘇槐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個曾不離不棄,與他相守數百年,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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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遠客棧。
楚思雨抱著膝蓋,蜷縮在牆角生硬的木板床上,她低垂著眸子,任由自己的房門被人拍地噼啪響。
「思雨,把門開開好不好?」
「聽姑父一句勸,跟我去見見大皇子吧,姑父不會害你的。」
「那大皇子要樣貌有樣貌,要家世有家世,天賦也是頂尖。」
「跟了他,不委屈你。」
「而且他還是嫡長子,若是能討得他的歡心,說不定你以後還能做咱們大荒王朝的皇妃呢。」
說了好一段話,房間里的人卻始終沒有半點回應,既不答應,也不開門,拍打房門的中年男子終於是有些惱了。
「楚思雨!你別給臉不要臉!」
「你爹娘把你託付給我們,老子養了你十年!十年!」
「別以為會煉點一品丹藥就能翻天了!還想加入衍月仙宗擺脫我們,我告訴你,沒門兒!」
「識相點現在就給我把門打開!不然待會等我進去……」
「等你進去想幹嘛?」
自己的話突然被打斷,中年男人扭過頭,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陌生人影。
這是個穿著黑袍的少年,此刻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但從那雙眼睛里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冰冷的可怕。
目光相觸的剎那,中年男子打了個冷顫,心裡沒來由地升起一絲寒氣……
「你總拍別人的門幹嘛?」
蘇槐揣著手,臉上依舊笑眯眯的。
中年男子嚅囁幾句,他想說關你屁事,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變了個樣:「裡面那個是我侄女兒……」
「小孩不懂事,跟我們鬧彆扭呢。」
「是嘛?」
「真的,我不騙你……」
「她叫楚思雨?」
「嗯……」
蘇槐笑著點了點頭:「很好聽的名字。」
「我叫蘇槐,你記住這個名字。」
「啊?為,為什麼要記住……」
「因為我是你未來的侄女婿。」
「這……」
「走吧,我請你喝一杯,去鎮上最好的酒樓,如何?」
「可我還有事……」
「你不肯給我面子?」
感受到少年愈發冷冽的目光,中年男子縮了縮腦袋,愣是沒再敢說出拒絕的話來。
「走吧。」
「額……好,好吧……」
門外的聲響逐漸平息,男人似乎真的被少年領走了,隨著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房內也重歸寂靜。
房裡的女孩縮在牆角,良久,才從寬大的兜帽里露出張蒼白的小臉。
女孩很瘦弱,雙目無神,臉上帶著些不太明顯的淚痕,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鮮血。
她叫楚思雨。
確認門外的人已經離開后,她緩緩拉過放在床角的被褥,不哭不鬧,也沒有聲嘶力竭,抱著被子在牆角沉沉睡去。
恍惚間,楚思雨做了個夢。
那時她還年幼,只有六歲。
母親沒有突然失蹤,父親也沒有因此消沉,變得渾渾噩噩,終日酗酒,在某個夜晚失足落進河裡,被河中妖獸分食。
父母尚在,她就不會變成孤兒。
素未謀面的姑姑也不會因為覬覦她父母留下的財產,打著照顧撫養她的名義,侵佔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但美夢並沒有持續多久。
父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姑姑那種帶著假笑,虛偽至極的臉。
她臉上搽著厚厚的脂粉,牽著她的手對所有人說,楚思雨的父母出了意外,這孩子那麼小,我這個當姑姑的一定會負起責任,把她養大。
所有人都在誇她有責任心,是好人。
於是,從那天起,姑姑跟姑父便住進了她的家,可是他們並沒有真的照顧她啊,養大她的,是那個看著她出生的老僕。
府中的所有花銷,也都是她爹娘留下的財產……
但她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又能做什麼呢?她說出去的話只會被人當成小兒戲言,說多了沒人信不算,還會被暗地裡罵沒良心。
人言可畏,姑姑跟姑父在外人面前永遠是溫婉端莊而高潔的天鵝,只有回了府里,才會卸下偽裝,變回兩隻癩蛤蟆。
慢慢地,她也就不再與人說什麼了。
她開始拒絕與所有人接觸,開始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裡。
她渴望擺脫那個囚籠,家產也好,名聲也好,都可以給姑姑,只要姑姑能放過她,只要她能自由。
可是,連自由都只是奢望。
某天,姑姑突然告訴她,給她相了一門親事,男方是大荒王朝的大皇子,一表人才,英俊瀟洒。
據她所知,那位大皇子確實優秀,年紀輕輕便成為了天寒宮大長老坐下首徒,修為也已超過大荒國皇帝,臻至六階地仙。
可大皇子早已娶親,他的王府內更是養著數百位王妃,只要是姿色在大荒國排得上號的,無論是閨中少女,還是良家婦人,都逃不過他的魔爪,被收進府中收藏……
楚思雨很害怕,大皇子在仙域的地位很高,想逃脫他的魔爪,只能拜入同為仙域超然勢力的衍月仙宗。
畢竟衍月仙宗不理俗世。
不理俗世,就意味著不用給任何人面子,無論是誰敢逼迫仙宗弟子,面臨的都是仙宗無休止的報復。
這樣的宗門或許說出去沒什麼正道風範,但卻深受門人喜愛,凝聚力很強。
所以在小心計劃一番后,遺傳了母親天賦的她學會了煉丹,有了拜入仙宗的把握,便偷偷參加了初試考核。
計劃很順利。
但沒想到,姑父不知走了什麼門路,居然能從大荒王朝追到沉月谷……
一滴濁淚滑落,楚思雨突然又夢到了逝去已久的母親。
母親拿著帕子,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然後像小時候一樣,把一株盛開的逐光花插在她床頭的花瓶里。
母親笑著對她說:「思雨,如果有一天媽媽不在了。」
「你也一定要像逐光花一樣頑強,快樂……」
楚思雨咬著嘴唇重重點頭,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