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杖責
廣平王看著秦念的眼神,如同冰凍的刀刃,厭恨之色,毫不掩飾。
秦念只覺胸口微微一疼,卻不肯低下頭,眼光明亮,只與他對視,毫不退讓。
「你膽子真大啊。」廣平王終於移開目光,看看偎在他身上,已然哭出來的孫氏,道:「你連我阿娘都敢頂撞了。」
秦念悶聲站著,她不知該怎樣申辯,她太熟悉他的秉性,他只會護著孫氏,根本不會問事由究竟如何——如他從前所做的無數次一般。
誰能有法子叫一個有心瞎了眼的人看清事實呢。
「是怪阿娘還沒去陪你早亡的阿爺罷!」孫氏抹著淚,道:「她……她才是王妃,才是主母,阿娘不過是個討口食吃的老乞婆罷了!她要害我孫兒,我連搜她房中都不行!難道要我容郎真沒了,我才能追究此事嗎?」
「阿娘說的哪裡話!這王府是我的府邸,不是她的!」廣平王安慰了哭泣的孫氏,又抬頭瞥秦念一眼:「我阿娘要搜,你攔著做什麼?心虛了?」
「我的房,不是誰都可以去搜的。」秦念道:「且莫說阿家要搜我房中完全沒有證據,便是有,也沒有叫幾個婢子把我拖走好搜查的道理!難道是怕我在場,便不能誣陷栽贓嗎?!」
「誰說沒有證據,誰說沒有!」孫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道:「若不曾有人同我說個詳盡,我怎會尋你麻煩?我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么?」
「哦,那麼彼人說了什麼?」秦念道:「阿家口口聲聲有證人,證人呢?叫他出來,說個明白!若是他能說出個證據,我便許你們進去搜,但若是搜不出,又要如何?」
孫氏冷哼一聲,道:「如何會搜不出?若是搜不出,老身給你賠禮便是!」
「這話可是阿家說的。」秦念抿了口,道:「那麼,阿家叫證人出來吧,說個分明!」
孫氏揮了揮手,一名在庭中侍立良久的婢子便走上前來,秦念見得此人,卻是一怔——這正是伺候她筆墨的婢女,翠羽。
「你說,你說,你莫要怕她,我與大王為你做主,她定不能為難了你!」孫氏攛掇道。
翠羽卻似並不需要她鼓勁兒,這婢女很是鎮定,向秦念行了一禮,道:「奴對不住王妃,只是此事牽涉重大,奴實實不忍看王妃一錯再錯……」
秦念冷笑一聲:「別啰嗦那些有的沒的,你要說什麼,說便是了。我倒是想知道,你這人證,能證明什麼?」
「奴婢曾經多次見到王妃在書房,練習在圓木棒上書寫。」翠羽道:「奴婢初時尚且不知王妃用意,後來卻見她……在一個木人上,寫了誰的生辰。奴婢眼長,多看了一眼……」
「哦……」秦念點點頭:「憐娘的,是么?」
翠羽一怔,應一聲,道:「王妃您……」
「真難為了你啊,你一直在我這院子里伺候,卻能一眼認出入府不到半月的憐娘的生辰。你這樣的好記性,做婢子當真虧了,該去宮中做尚宮才是啊。」
翠羽臉色微微一變,卻立刻又恢復如常:「奴不懂娘子的話,奴只是說出自己的所見!」
「我也不懂你的話呢。」秦念道:「如你所說,我多次在木棒上練習書寫,就是為了在詛咒的木人上寫憐娘的生辰?這卻是為了什麼?為了讓木人上的字跡與我平時的手書相似,好叫你們搜出證據來一眼便看出是我的所為?」
翠羽尚未答話,孫氏便插了一嘴:「你休要狡辯,這屋子,今日你是許我們去搜也得搜,不許,也由不得你!你當生了一張好嘴便能脫罪么?」
秦念看得這一雙母子一眼,但見廣平王眉宇皺起:「你讓開,你若是說自己清白,叫我阿娘的人搜了,便見你清白了。」
秦念冷冷一笑,道:「好啊,出嫁從夫,您都這樣說了,我自然不能攔著——只是有兩樁我要挑明了,第一,你們不許一擁而上,乘著人多忙亂,從哪兒掏個東西說是搜出來的栽贓我;第二,若是什麼都沒有搜出來,此事我不會善罷甘休。大王可聽清了,這兩樁,你能答應不能?!」
廣平王與孫氏對了個眼神,點了頭。
秦念向側面退開一步,帶著立在她身後的婢子,讓出了通向內室的門。孫氏則從廣平王懷裡頭掙紮起來,道:「翠羽,你看到的,你去搜!」
翠羽顯然不意她會指派自己,頗有些為難道:「這……」
「你不是一口咬定她行了巫蠱之術嗎?」孫氏的眉挑起來:「快去!」
翠羽只得應承了,小心翼翼繞開秦念身邊,溜進了房中。秦念瞥孫氏一眼,也跟著進去了,孫氏大抵是怕她與脈脈殷殷兩個隨嫁婢子鬧什麼鬼,也掙脫了廣平王的扶持,一步踏進去。
但見翠羽四處翻弄了一陣子,便向著秦念床榻而去。秦念看在眼中,心下洞然,目光流盼,卻是瞄中了孫氏背後站著的另一名婢子,金鱗。
金鱗和翠羽原本都是她初嫁時孫氏派給她的人物,看著皆老實本分。然而秦念多了個心眼,尋人打聽了這些個婢子的身世,卻發現金鱗乃是廣平王乳母的女兒。
這樣的身份,在婢子們中算是特殊的。秦念不敢怠慢,吩咐她給自己疊被鋪床。然而考慮著這般作為不好太過明顯,便叫同時來的翠羽只管研墨鋪紙。
是而翠羽平日不進她內室,而金鱗……
她這一眼瞥過去,正遇著金鱗看她。四目交對,金鱗竟轉開了眼光。
這是心虛?秦念極輕地笑一聲,卻正將翠羽震得打了個寒顫——她已然打開了秦念榻邊的香爐,此刻回過頭來,卻是一臉驚怕:「老夫人!不在這裡!」
秦念卻搶在孫氏之前發話:「方才你開了我妝奩,動了我箱籠,全無所獲,卻不甚驚慌。為何獨獨這香爐內找不到,你便著急了呢?難不成,你十分確定那裡頭會有你要的東西?又或者,那東西便是你放了,好栽贓我?」
翠羽忙道:「老夫人明鑒,奴便是再生十個膽兒,也不敢……」
「既然不敢,那你接著找。」秦念唇邊浮起一絲笑:「找到為止。若是找不到,便至少證實,你有膽子以奴婢之身陷害主人……該治什麼罪,我不甚清楚,但扭送到官府去,一定便明了了。」
「你休要嚇唬人!」孫氏的眼中已然尋不到方才的信心滿滿,然而口氣依舊嚴厲:「翠羽,你接著找!」
翠羽顫著聲應了,只是再尋覓時卻不若方才鎮定。秦念冷眼看著,見她額上汗珠子一滴滴往下掉,沖開了妝容。
屋內的滴漏輕響。終於,翠羽整個人癱在了地上,抬起頭望著孫氏,眼中滿是絕望,張了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孫氏臉色頓變:「沒有?!你起來,好好找!」
「沒有,沒有……」翠羽臉上肌肉抽動:「老夫人,大王!奴看到的,奴真的……看到的!」
「那你倒是找啊!」沉默良久的秦念突然暴喝道:「爬起來,接著找!你把這兒拆了都好,倒是找出來你的證物啊!」
「……奴……」翠羽整個人抖成一團,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只是她手足怕都軟了,怎生也立不起身來。
「你莫要凶她!」孫氏忙道:「這屋內怕是沒了,可你們三個方才在裡頭,或許在你們身上呢?」
秦念一怔,氣得笑出聲來:「阿家的意思是,我咒了人,回來便忙忙收拾罪證,好毀屍滅跡?」
「那也未嘗不可能!」孫氏道:「你敢讓人搜搜你身上么?」
「阿娘!」卻是廣平王出聲,道:「搜她身上,未免太也……若她身上也沒有呢?」
這話原本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好意,孫氏卻並不在心,皺眉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我養下的兒郎!阿娘還不若娘子親么?!你竟然護著她!」
「並不是……阿娘,做事須得留些餘地……」廣平王為難,亦顧不得秦念「多想」,直將心思說了出來。
孫氏卻若不曾聽得廣平王說話,一雙眼瞄著秦念,道:「你是給搜,還是不給搜?」
「依阿家說法,我若不給搜,便是心虛了不是?」秦念氣得笑出聲,道:「只是我身子不是誰都能碰的——阿家若要看,奴自己一件件脫了給您看!」
廣平王與孫氏俱是一驚,由見得廣平王道:「你莫要犯痴,你脫了衣裳,叫這些婢子們見了如何了得。」
「我身子是我自己的,叫這些婢子們捏手摸腳的,更是了不得!」秦念道:「大王若是覺得不妥,出去便是了。」
「阿娘……」廣平王皺了眉,想是想勸孫氏攔著秦念,孫氏卻哪兒肯善罷甘休,道:「你出去便是了。都是女子,有什麼見不得的!」
廣平王無奈,只得嘆一聲氣轉頭出去,而秦念聽得孫氏這話,心中恨意更是險險要催出眼淚來。
熙寧堂的門掩上的一刻,秦念便將帔子拽了,手一松,那柔軟的輕紗便墜在了地上。
「阿家,看好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隨著這一聲出口,她拽開了裙帶。
長裙,半臂,內衫,一件件衣物落地,秦念身上只餘一件裹弦遮擋。
「脈脈,殷殷,把衣裳脫了。叫阿家她看個清楚——我們三個女子身上,可有帶著她要的髒東西。」
她那兩名婢子便立時開始脫衣裳,孫氏立在一邊看著,一言不發,只是臉上的神色越發局促。直到她們三人身上只剩下內衣遮擋,她幾乎失落道:「這……都穿上吧,看著是沒有了。」
「別急,阿家,您看要不要連這一件也脫了?」秦念的手指移到裹弦帶上,道:「若是不脫,阿家會不會懷疑,我們三個做出裂體藏珠一般的事情,將那齷蹉東西藏在肌膚中了?」
「別!別!」孫氏忙制止:「你是王妃,休得做這樣有辱斯文的行徑!你,快穿上衣裳啊!」
秦念這方才冷笑一身,弓了腰撿起衣裳穿回身上。她身後兩個婢子也著了衣——不過是須臾之間,孫氏的顏色卻恢復如常,只是笑容還有些訕訕:「是阿家冤枉你了,然而阿家是為了孫兒著想,你該也明白阿家的心……」
秦念心裡頭恨得幾乎想一刀捅死孫氏,口中卻道:「您既然知道冤枉我了,煩同大王也說個明白——另外,阿家,我記得讓翠羽這小賤婢進門搜查之前您說過,若是錯怪了我,須得向我賠不是啊?」
孫氏臉色驟變,道:「阿家也是被這下賤人給蒙了眼!」
「哦。」秦念目光瞥向翠羽,只見她眼瞳驚恐地瞪大。
秦念慢慢走向癱在地上的她,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好大的膽子,誣陷王妃也便罷了,還陷老夫人於不明事理不慈不慧的惡名之中……你這樣的婢子啊,留著有什麼用?」
翠羽顫著搖頭:「王妃,王妃,奴……」
「來人,拖下去,打。」
「是了!打!」孫氏彷彿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道:「這樣不忠不義的奴婢,我王府里容不下!定要痛打一頓,整整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