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濃霧 12

望著他的車駛離，寧城兩個字於她舌尖輕輕滾過。

——他去寧城做什麼？

是要去談聯姻的事情，去見桓家嗎？

其實一開始還是可以問的，只要裝作無意地說是聽小傢伙說的就好了。

後來拖著拖著，反倒是更加無法開口。

以至於現在只能在這裡疑惑，得不到解答。

如果傅桓兩家聯姻達成，對雙方來說，自然都是有利的。

兩家強強聯合，勢力聯合，資本聯合，能成很多事情。不管他們之間感情狀況怎樣，只要這個婚姻擺在那裡，就能帶來源源不斷的影響，他們也可以各自有所為。

如果不去談論什麼愛情，那當真是極理智，也極合適的一個選擇了。

能聯姻的，自然也不止是桓家。

可是，她連肖想的步伐都不知該怎麼踏出。總不能突然和自己當了十幾年的兄弟一拍肩，說：「嘿，兄弟，我看上你了。」

翻山越嶺地去覓食，都比吃窩邊草來得容易。

賀明漓輕嘆一口氣，垂下了眼。

她不知道他們的事情進展，也不知道，等他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將桓小姐也帶來？

兩座城市相隔甚遠，她與那邊的人並無交集。若是桓小姐跟著他過來，那她倒是也可以見一見人了。

她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不太能想象得到，等他們都結婚以後會是什麼樣的。

……到時候，她還能要到他的小機器人嗎？

一個兩個自然不是問題，只是她想要的有點多。

她想將起岸第四代機器人引入自己的新酒店，而這數量嘛……所以她才在斟酌著，等待時機提出這件事。

他可是她好不容易確認下的目標，盯上的怨種贊助商。

不過她不會讓他吃虧的，等以後賺錢了，她也給他分一杯羹。

她又繞回了剛才的事情。

一禮拜啊。

怎麼要去那麼久？總不能直接將婚都訂下來了吧……

家裡，爺爺奶奶都在。

奶奶接過她手上的包，關心道：「學校的事忙完了嗎？」

她輕點了下頭。

雖然耗費了不少心力，但也算圓滿解決。只不過，她此刻感到的累，好像與學校的事情無關。

賀明漓拿了個抱枕抱著，暫且將那些事情壓下。

奶奶給她端了盤水果，讓她休息下，又去拿手機。

爺爺憐愛地看了她一眼，表示愛莫能助。

賀明漓對奶奶要做什麼，心裡早有數了，她放棄了抵抗，一邊吃著水果一邊聽著她說。

奶奶殷切道：「我重新篩了一遍，這回這幾個，能比上次那幾個小子好。寶貝啊，你看看，趁著最近沒什麼事，咱們要不要再去見見？」

賀明漓推脫著：「再說吧，我現在不太想。」

怎麼傅清聿遇到了，她也逃不過，全都繞不開婚事。

奶奶頓了一下。她靜了須臾。

爺爺好像意識到她想做什麼，拉了她一下。

但她還是嘆一口氣，道明了真相：「漓漓，其實奶奶本來也不想這麼著急地催你。就是……前幾天去體檢，情況不是那麼好。」

賀明漓愣住了，獃獃地看著小老太太。

她問說：「體檢結果怎麼說？是哪裡出問題了？」

「老毛病又發作了，醫生讓將養著看看。」奶奶有些沮喪地耷下肩，難過地說：「我就是想著，得看到你結婚呀，得看一眼我孫女婿呀，不然吶，就是不安心。」

著急撮合著，其實哪裡那麼容易就能找到那個剛剛好的人？

可是老一輩的許多老人家，就是看見成婚就安心了。

那彷彿是一個叫他們安心的咒語。

老太太將她的手握緊，眼眶微濕。

她就這麼一個孫女，從回來以後，就當眼珠子一樣疼著。哪裡捨得自己去世的時候，連她的良人都沒見過一眼。

「雖然有些著急了，但要是真沒有合適的，奶奶也不逼你。」她撫著孫女的手，輕聲說，「但要是遇到合適的、喜歡的，咱們就試著談一下？」

「要找個人好好照顧你呀，不然奶奶不放心啊。」她操心的事太多太多了，總是放心不下。

畢竟年事已高，身體也這麼差，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若是漓漓能儘早定下的話，那她也能儘早安心。

她苦口婆心地勸著，擔心這些年輕的娃娃們總是對婚姻不感興趣，一個兩個的，都要晚婚。那她看不見了可怎麼辦？

賀明漓喉間沙啞，突然說不出話，算是明白了老太太這段時間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這麼著急的原因。

而她這次，也無法再推脫、拖延。

她紅了紅眼眶，抱著老太太蹭了蹭，啞聲說：「那我去見見嘛。不過得等下周周末……我堆了好多工作，工作日忙不過來。」

她能願意去老太太就很開心了，哪裡還有意見，當即便喜笑顏開地應下來。

賀明漓卻也沒有放過她，「您待會把單子拿給我看看，我聽你的話，你得聽醫生的話，乖乖配合治療。」

這些話，老爺子說過多少回了？她壓根沒帶聽的。

這回孫女一說，她連連答應。

合著到頭來她們倆是好了，倒是他，成了個多餘的。老爺子搖著頭。

賀修懷正好應酬回來，看見這一幕，不用問都知道老太太肯定又在老生常談。

他借口有事，順勢將賀明漓帶走。

等上樓以後，他才笑著問她：「奶奶又在說相親的事是不是？」

其實都不用問。

賀明漓雙手插在兜里，點點頭。

「奶奶說，你聽就好，但不要太放在心上，也不要著急，知道嗎？你還小。」

賀修懷反倒是希望她能多在身邊留幾年。

交給誰照顧，也沒有自己護著來得放心。

更何況，她確實還小，都還沒有成長。他會將她罩在自己的羽翼下，給她充足的時間，讓她慢慢長出翅膀，再教她去飛，直到她能夠獨立征服藍天為止。

賀明漓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

這種事本就強求不來。如果能遇到合適的自然挺好，遇不到也沒辦法。

她自己倒是不著急，只是想哄老太太安心些。如果她去相親能讓奶奶安心，那去一去倒也無妨。

見她心裡有數，賀修懷也就放心了。

賀明漓偏眸看向他，轉而說起另一個事：「爸爸，上次我和你說的事情，你問了嗎？」

賀修懷頓了一下。不用多提，他一下子就能知道是哪個。面色登時有些嚴肅了起來。

這段時間太忙，還沒來得及和她說。

……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兩方都為難。

賀明漓看著他的遲疑，好似已經從中得到了答案。

她自己便道：「她不願意走，是嗎？」

賀修懷擰起眉，點了下頭。

賀明漓嘲諷也似的勾了下嘴角。

可是，其實她願不願意走，又哪裡需要問。這是就算他不去，她都能猜得到的答案。

她只是想讓他告知孟芷，直接要孟芷離開罷了。而事實如何，現在也擺在眼前。

這句話后，賀明漓歸於安靜，沒再出聲。

賀修懷忙解釋道：「小漓，當年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那時候你們都才十歲，都還很小。可是我和媽媽的心思都只放在你的身上，沒有顧慮到她，忽視了她很多——沒有考慮到她脫離熟悉環境和適應新環境的困難，也給她造成了挺大的傷害。她說出她早就習慣了這裡，不喜歡江城的時候，我確實沒法再開口繼續，話題就只能停在了這裡。不過她也說了她的安排，等她工作穩定后，她會自己搬出去的，不會太久了。」

他說出了自己的為難之處和苦衷，即使不能說讓孩子來理解他，他也希望她可以不要太生氣。

不會太久了嗎？

賀明漓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有信心。

孟芷剛來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是這麼以為的？

不會太久、不會太久，一晃便是經年。

賀修懷接著說道：「小漓，你聽爸爸說完——你給爸爸一點時間，她現在也已經畢業了，是一個獨立的大人了，如果實習結束后她還沒有搬出去，我會安排好的。」

他知道，她那天既然提了那句話，肯定不只是想要他這個商量的結果，她需要的是一個解決的結果。

而他也都會去做，只是實在無法操之過急，需要一點時間緩衝。

賀明漓垂下長睫。

好像還是無法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只是……自心底深處湧上了一陣很深的失望。

也漸漸抿緊了唇。

在賀修懷再次不安地說：「相信爸爸，好嗎？」

她也只是強牽起嘴角，點點頭，便回了房間。

可能，錯也不在他們吧。

畢竟孟芷在他們面前，確實只是一個小女孩，一個看著長大的，沒有什麼太大的力量的小女孩。乖巧柔弱，又準確地抓住了他們心中的柔軟處。

賀修懷這通話……

不是賀修懷錯了。

是孟芷贏了。

……

翌日一早，聽著余婉和阿姨們說話，賀明漓才知道孟芷昨晚沒回來，還在學校。

學校已經沒什麼事情了，開完會後大家基本上都已經離開，只剩下部分住校的同學。她也是因為要領獎的事情才多耽擱了一天——那孟芷還在學校做什麼？

是不敢回來見她么？

還是在擔心她準備算賬的事情，留在那邊做些準備，同那些負責人商量對策？

亦或者，是繼續經營她在外的形象，安撫補償這次被「牽連」到的那幾個負責人？

——不論是哪條，都不大能影響到賀明漓現在的心情。

她攪了下小米粥，唇角輕彎，等稍微涼了點后，方才舀起，小口小口地喝著。

余婉在旁邊給她剝著雞蛋，視線都粘在她的身上。

明漓事情很多，總是在忙，也總是在外頭，平時她都沒有太多時間能見到。

不過孩子的優秀，也是毋庸置疑。優秀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背後也總是需要努力堆砌。

她當然是欣慰的，只是作為母親，她也心疼孩子辛苦。

「最近累壞了吧？」余婉將雞蛋放進她的小碟中，笑著說，「下午有個展會，應該會有不少你喜歡的東西，一起去玩玩好不好？」

對於女兒的喜好，她自然記得。

下午倒也沒什麼事，賀明漓也就答應了。

……

展會上確實有不少首飾珠寶。

余婉挽著女兒的手，指了一樣給她看，「這個就很漂亮。」

巧的是，不過剛剛開始，她們就遇到了幾位夫人。

賀明漓在碰上她們的第一眼就認了出來，赫然是昨天她在餐廳時遇見的那幾位。

只不過她當時是有刻意地留意過一眼才會認出，而她們應當是認不出她。

在與余婉寒暄了幾句后，有位夫人腦子突然有點轉不過彎，問說：「賀太太，這位是？這次你沒帶你女兒來嗎？」

她們都知道的，賀家只有一位千金。這位賀太太可有福氣了，正好生了一兒一女，得了個兒女雙全。

所以她就只是猜著，這位應該是賀太太的什麼親戚。

不想，卻也是這一句話，叫余婉先是愣了下，旋即臉色便有些暗下。她說：「這就是我女兒，賀明漓。」

余婉不安地去握了下女兒的手，多少猜到了原因。她說的肯定是小芷，上次在那個展覽上碰見時，她又不能不介紹，卻也不知該如何去說這個身份。左右她平日里都是當做親女兒疼的，便只笑道了一句是女兒，卻沒成想，今天會當著明漓的面鬧出這樣的烏龍。

她心底已經在後悔，又深覺對女兒虧欠。

那位太太更懵，「啊？上次您帶在身邊那位不是……」

當時明明介紹的就是她女兒呀，怎麼又冒出來一個女兒……

其她太太已經意識到不對，拉了她一把，打著圓場，將這件事掀了過去，誇起賀明漓來。

待她們走後，余婉將原因解釋給賀明漓聽，很擔心她會生氣。

她自己也很是懊惱，「對不起寶貝，媽媽保證，下次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賀家千金只有一個，怎麼能夠叫外人混淆呢。

她的小心翼翼，賀明漓都看在眼裡。微頓了兩秒后，她只是彎了下唇，道了聲沒事，便帶著余婉繼續往下逛。

這個小插曲，恍若沒有發生過一般。

余婉愧疚更深，不斷反省著自己。這種事情真的很不應該。

/

一周過得有些漫長。

賀明漓過了一整周沒有外援的日子，慢慢地啃下來了一周的工作。偶爾會和賀明澍一起出去，還參加過一個應酬。

她發現，好像沒有傅清聿，她也可以正常生活與工作。

而且，她以後還是得適應，畢竟她與他是男女之間。說不定他這次出差回來以後就要開始注意下距離了。

傅清聿回來的那一天。

賀明漓突然收到了一個禮物。

還不是普通禮物。

打開一看，那條寶石手鏈映入眼帘，寶石的光澤隱隱閃爍。

不消多看她也知價值不菲。

賀明漓抬眸看向來送禮物的人：「什麼意思？怎麼突然送我這個？」

夏助並不清楚，他就只是個跑腿的，他唯一能給出的信息只有：「這是傅總剛剛拍下的，吩咐我送來。」

賀明漓將盒子蓋上，指尖在上面輕點，給他發著微信：【？】

他怎麼去趟寧城回來，商議婚事商議著商議著，還給她帶起了禮物？

傅清聿正在趕往傅家的路上，他被傅董緊急召回，傅董要他一個交代。

只因他剛才下飛機后給家中發去一則訊息：【已與寧城桓家商議完畢，聯姻一事作罷，婚事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