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這十人里有七個都是女子,剩下三個是男子,年紀相對大了些,鹿邀把包交到為首的一個姑娘手裡,叫她看過後便往後傳。
「到時候我想讓大家照著這個包來,把麻抽絲好后,弄出來的布都要用來做這個」,看見幾個人都在傳著看,臉上都是好奇之色,他接著道,「這個不難做的,之後要是不明白就把這一個拆分了仔細看看」。
「好」,謝絹點點頭,臉蛋紅撲撲的,水靈靈的眼睛盯著鹿邀,微抿了抿唇道,「我們會好好做的」。
鹿邀一怔,隨即笑道,「我相信你們」,微微一頓,他指著身旁的一車麻道,「這些我們先要全部抽絲織成布才能用,你們覺得從明天開始怎麼樣?」。
謝絹點點頭,她扭頭看看身後的幾人,他們也都點了頭,表示沒什麼異議。
「那就好,明天到我家來吧」,鹿邀道,「大家聚在一起會快一些」。
「那我們是不是以後要叫你鹿老闆呀?」,有年紀稍大一些的婦人笑眯眯地喊了一聲,有人應和著笑了幾聲,說,「就是就是」。
謝絹也紅著臉輕輕點頭,小聲道,「我也想問」。
鹿邀無奈道,「不用這麼叫我,叫名字就可以了」。
此外,別無他言。
臨走時他叫每個人都帶了一點兒麻回去,讓他們晚上若有時間先試著織出一塊兒布來,明日帶著他看看效果,這樣就可以了解誰做的較好些,誰做的稍有欠缺,也好分工。
「對呀,現在我們在你手底下做事,就叫鹿老闆吧」,最先開口的那個大娘笑呵呵應和,她轉頭問其餘的人,「大傢伙兒說是不是啊」。
卻燭殷把視線從張成的背影上收回來,換了剛才面無表情的樣子,輕輕勾著唇笑,「我哪裡嚇他?」,他彎腰把車子拉起來,起身抬頭時已經換回了原來的相貌,這樣面對面朝著鹿邀笑時看的他心尖一顫,「我們小鹿已經有苦力了,要他做什麼?你說對吧?」。
卻燭殷像沒有聽見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我知道」。
遠處雲層漸薄,餘下一半染著餘暉,暈紅的一大片與山巒上披著的光影相接,留下的雲影與光色,淺淺淡淡,全都給予此時的人間。
卻燭殷看他一眼,搖搖頭,輕聲道,「我倒是覺得該叫老闆」。
「……好吧」,鹿邀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你們想叫什麼都行」。
鹿邀一愣,轉頭看他一眼,伸出手,「那給我吧」。
這人最近說的話越來越叫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你們來怎麼不叫我?」,鹿邀歉意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半是玩笑的話,鹿邀在心裡點評一句,走在他身邊,抬眼看了一眼他纖長的睫毛,聲音很輕,「我拉得動的」。
鹿邀微微怔愣,回過臉看著前面的路,嗯了一聲。
不得不說,這張臉的殺傷力真是不容小覷,鹿邀看著他彎起的眼,莫名覺得臉有些熱熱的,別開臉,輕聲道,「可來的時候我看你好像不太想拉車」。
之後鹿邀讓每個人在名單上摁了手印,談好了工錢,便叫他們都先回去,明日辰時準時在他家小院兒相見。
張成在一邊兒笑眯眯起鬨,「就是嘛,鹿邀你別害羞,就該交老闆!」。
鹿邀看他一下子就跑遠了,轉頭看著卻燭殷,無奈道,「你別嚇他」。
卻燭殷卻沒給他,拉著車往前走了一步,「為了你還是可以拉一下的」,他朝著鹿邀笑,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他的眼睛卻在淡色的天光下暈染出柔和的光亮,溫柔勾人。
起先張成說要幫他一起推回去,後頭被卻燭殷面無表情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后就自己打了退堂鼓,說了聲明天他也來后就轉身跑走了。
第二日清晨,約定好的幾人都很準時的到了小院,鹿邀專門起早了半個時辰,推門出來時沒想到小院外聚集了這麼多人,怔愣幾秒,忙過去開了院子的門。
「莫要冤枉我嘛」,卻燭殷眯起眼睛,看一眼自己握著兩個車把的手,眉頭微微皺起,「我現在也不想拉」。
「哎,沒有多久」,昨日說話積極的陶大娘笑呵呵地跟著他進來,她的臉圓圓的,笑起來很親和,叫人心生親切之感,謝絹挽著她的手臂在一邊小幅度地點頭。
等到人都進來后,幾人坐在石桌前,剩下的他搬了凳子讓暫且先坐著,鹿邀給他們倒了水,遞到陶大娘手裡,「稍等」。
隨後他進屋取了一盤點心出來,放在桌上,「這是我昨日做的,大家不嫌棄就當早膳來吃吧」。
陶大娘驚訝的眼睛都瞪大了,看著鹿邀的眼裡滿是讚許,「鹿老闆會做飯?」,她笑得合不攏嘴,拿了一塊兒點心給其他的人看,像是在展示自己做的一樣,「大家快瞧瞧,快瞧瞧,這小點心做的,我還沒吃過做的這麼精細的點心!」。
鹿邀紅了臉,忙擺手道,「這是普通的點心,我的廚藝不好」。
陶大娘卻是哎喲了一聲,嘴裡誇讚的話說個不停,到了最後帶的其他人都一起誇起來,鹿邀臉都熱了,一時間站在這裡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時候不早了,我們吃完就開始吧」,還是謝絹弱弱開口,聲音雖小,卻恰好夠在座的人聽見,陶大娘一聽要幹活,立刻回了神,笑呵呵道,「瞧我,咱來是要干正事的!」,她轉頭拍拍謝絹的胳膊,眼睛眯成一條縫,「小絹兒提醒的好!」。
鹿邀心底鬆了口氣,下意識看了謝絹一眼,正好瞧見對方朝他抿唇一笑,他一怔,忙點點頭,張嘴輕聲道,「謝謝」。
看來剛剛是她刻意為自己解圍的。
看著大家都做好準備,鹿邀收了昨天讓他們帶回去做好的麻布,放在手裡仔細比對。
這些麻布大部分都很細緻,很細密,只有少數的幾片略有些粗糙,但也無傷大雅。
其中有一片織的尤其好,不但細線密集,連色澤也很柔順,表面光潤的很,看著便知道是個很細心的人做的,鹿邀拿出來問了,沒想到是謝絹做的,他原以為和年紀稍長些的婦人比起來,年輕些的姑娘會稍稍沒有經驗一些,沒想到謝絹竟然是其中做的最好的。
知道了大家的情況,鹿邀很快便將車子上的麻分發出去,很快大家就都忙活起來。
鹿邀也沒閑著,屋裡沒有多餘的凳子,他便席地而坐,跟著他們一同忙起來。
到了午間時刻,村中炊煙漸起,遠遠傳來飯香味兒,勾動味蕾。
「小鹿」,陶大娘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體,他們方才雖說忙於織布,閑聊卻也沒落下多少,這一上午下來,最先提議要叫鹿邀老闆的陶大娘是第一個改稱呼的,老闆也不叫了,一口一個小鹿叫的高興。
照她自己來說,沒想到小鹿看著聰明,說起話來直的很,還跟個孩子似的,還是叫小鹿適合的多。
鹿邀手底下剛剛完成最後一點,聞言放下手中東西,抬頭應和道,「大娘,你叫我?」。
陶大娘叉著腰走過來,低頭看了一眼他手裡的布,笑著點點頭,「想不到你不但會下廚,還會做這個呢?」。
「…我也只會一點」,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掃了一眼周圍,見大家基本上都完成了,便拍拍衣裳起了身,「大家歇會兒吧,我去做午飯」。
「哎,怎麼還能讓你做?」,陶大娘把一旁的謝絹一把撈起來,又抓了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挽起袖子,「今天呀,叫你嘗嘗大娘的手藝」,說完,也不給鹿邀婉拒的機會,轉身就帶著人進了房門。
鹿邀怔怔看著她們進了門兒,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就是這樣」,一個老伯摸著鬍子,一邊喝水一邊笑呵呵道,「你就讓她去吧!」。
鹿邀看著他瞭然的笑,也跟著點點頭,笑了。
沒過一會兒,謝絹從裡頭探出頭來,扒著門邊兒,眨著眼小聲問他,「家裡的面和米在哪裡呀?」。』
剛剛陶大娘舉動太過熟稔,叫鹿邀都要忘了這是自己家,縱使她們廚藝如何,找不到材料可就開不了火來,他忙抬腳上了台階,「我來幫你們找」。
鹿邀家裡的菜比之早前是多了不少,陶大娘的廚藝當真是不錯,再加上幾人擼起袖子一齊做,很快就上了桌。
屋內坐不下人,便分成兩撥,裡面做幾個,剩下的便坐在外頭院中的石桌上吃,鹿邀幫忙端菜,每端出去一道就不由在心裡感嘆,比起他的手藝,陶大娘的就要厲害多了,每一道菜都是最普通的食材,做出來卻色香味俱全,光是聞味道就叫人垂涎欲滴。
「米飯來咯!」,陶大娘端著最後一碗米飯出來,樂呵地一屁股在鹿邀旁邊坐下來,夾了一塊兒菜給他,「快嘗嘗!」。
「謝謝」,鹿邀忙端著碗去接,「大娘你吃就好,不用給我夾」。
陶大娘把菜放他碗里,看他一眼,怪道,「這有啥,我老了,和你們這些姑娘小伙兒在一起高興,就跟看見自己親閨女兒子一樣」。
「小鹿,這句話她說得對」,一位眯著眼笑的大姐道,「咱村裡到處都是陶大姐的閨女兒子!」。
謝絹低著頭,聽了這話也沒忍住小聲笑出聲來,笑完臉也紅了,抬頭不好意思地看了大家一眼。
「不是,你這話說的」,陶大娘白了她一眼,轉過來看著鹿邀,「哎,你別聽她的,就她話多」。
鹿邀笑著點頭,朝幾人說,「大家快吃吧」。
「小鹿說的沒錯啊」,陶大娘作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咱現在可是有活兒乾的人!吃完好好乾活!」。
「說的你像老闆似的!」,有人笑罵了一句。
「哎我這是幫著小鹿督促,督促懂不?」。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飯桌上的氣氛熱烈歡快,鹿邀聽著她們談笑,低頭安靜吃飯,時不時被叫著說兩句,一頓飯吃到臨近尾聲,他不覺得感嘆,這樣熱鬧的時候上次已不知是何時了。
收拾碗筷的時候陶大娘也要幫著洗,鹿邀好說歹說給拒絕了,把碟子和碗都放入鍋里水泡著,出來時看見陶大娘在幫他擦桌子,忙走過去道,「大娘,放著我來就好」。
陶大娘這次倒是沒拗他,把手裡毛巾遞還給他,人卻還在一邊兒站著,她看著彎腰擦桌子的鹿邀,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一會兒,又抬頭在這屋子打量幾眼,張口道,「小鹿,你是一個人住?」。
鹿邀手下沒停,剛要說『不是』,便有一人搶先回答了。
「他和我住」。
這聲音未免太過熟悉,他手裡抹布險些掉在地上,忙站起身來,果然瞧見卻燭殷站在門口,抱著手臂懶懶倚靠在門邊,看樣子彷彿已經待了許久,可這人明明早上說要出去很久的。
陶大娘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忙道,「小鹿,這是誰呀?」。
卻燭殷眉峰挑起,微抿著的唇張了張,鹿邀忙先他一步開口,「他是我遠房親戚」,他眼睛盯著卻站在門邊兒的人,見他神色未變,鬆口氣,對陶大娘道,「大娘,你剛剛問我是不是一個人住,我剛要說的,」,他看一眼卻燭殷,繼續道,「我和他一起住,好久了」。
「啊喲」,陶大娘眼睛睜地老大,擦擦手走過去,「真是你親戚?你們家人怎麼都長得這麼俊?」,她很想伸出手來和卻燭殷握個手,但望著眼前一身華貴衣裳的人,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縮,只好收了手,只張了嘴,「你叫什麼名字呀?」。
鹿邀手裡握著抹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卻燭殷看,擔心他連話也懶得回。
卻燭殷同他對視一眼,眼尾隨著上挑的眉輕輕一動,竟是對陶大娘笑了,「我和小鹿一個姓」,他低下頭沉吟片刻,正要開口時鹿邀打斷了他,脫口而出道,「對,他叫鹿黑」。
「……」。
卻燭殷臉上的笑意凝滯了,鹿邀目光落在陶大娘身上,繼續道,「你叫他鹿黑就行」。
「鹿黑啊」,陶大娘臉色僵硬一瞬,很快就重新笑起來,「這名字還聽特別的,好聽,好聽!」。
鹿邀在心底鬆了口氣,剛剛卻燭殷應該是不想說自己的真名才說自己姓鹿的,剛才說了姓鹿后肯定是不知道怎麼接著說了!
還好還有小黑這個名字備用。
捏著抹布的手終於鬆開了些,他看著陶大娘的臉,道,「大娘,你也覺得好聽?」。
陶大娘已經恢復了應對自如的交際狀態,說話時眼都不眨一下,「好聽呀,現在叫這個的可不多了」。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著,「我也覺得很可愛」。
「不過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你有遠房親戚」,陶大娘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繞開他這句話,開了個新話題,「我看你們兩個也不小了,就打算一直這麼住著?」。
話里的意思明顯,卻燭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開口道,「我們二人感情好,一直住著也無妨」。
陶大娘臉色有點兒怪,她擺擺手,「你們兩個年輕,現在還能住在一起,以後要是各自成家了該怎麼辦?」。
「這要是成家了還住在一起,矛盾可就出來了,到時候啊,感情再好,也沒轍!」。
聽了這話,鹿邀後知後覺好像有點明白前面陶大娘為何要問那一句是不是打算一直這麼住著了,但不太確定,於是試探道,「大娘你的意思是?」。
陶大娘狡黠一笑,「咳咳,我是想著問問……小鹿你,有沒有心上人啊?」。
「……」,他果真沒有想多,鹿邀不由想起上次在廟會上碰到的沈姓大娘,也是一來便問他是否有心上人。
為何大家都要這般關心他的婚事?
他下意識朝卻燭殷那邊看過去,對方也回望過來,微微勾起唇,「這個我也想知道」。
「……」,原以為他開口是要為自己救場,這人怎麼還和陶大娘站在一條線上了!
鹿邀說話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站在這裡無所適從,只有手裡尚濕的抹布這時候是與他在一處,叫他捏住好有些能站住腳的底氣。
每每有人問,他是每每都想要逃避,鹿邀垂眸想著,只是剛才陶大娘問時他是半點兒沒有想過要仔細在心中搜羅出答案來,但卻燭殷一加入,一附和,他的大腦好像當真仔細運作起來,思來想去地想騰出一個答案來。
彷彿是在配合他的思緒,屋內兩人都不說話,呼吸聲很輕,連空氣也沉靜。
這感覺有些古怪,鹿邀覺得心裡感情也古怪,因為他是第一次認真想,想了許久,腦中沒有其他人,全是卻燭殷的臉。
他下意識抬頭去看出現在他腦海中的人,對方依舊是笑著的,他卻有點笑不出來。
鹿邀收回視線,感覺心臟猛地快速跳動了一下,手指無意識攥緊——他心裡現在的感覺,好像有點兒糟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