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瞧瞧
第十章瞧瞧
◎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廚房裡,賀思今還在與賀存高僵持。
她愛吃蟹黃,京中卻不養蟹,是以每逢中秋前後,舅舅都會特意挑上一些走運河送來。
縱然傷者不宜用腥物,可西屋那位本就是做戲,南邊的蟹又難得入京,哪裡有當真不給七殿下奉上的道理。
宴朝的「傷勢」,父女倆都是曉得的。
此番大眼瞪著小眼,賀存高只當女兒貪嘴不懂事,苦於當著廚房裡其他人的面,不能點破,氣得喘氣,賀思今卻是故意的。
蟹最是鮮腥,味兒大,容易露餡,爹爹定是要差人將那蟹肉和蟹黃先行挑了,再燉進粥羹里偷偷給西屋送過去。
本是十足禮待。
可爹爹卻不知,宴朝是吃不得螃蟹的。
她曾親眼見得他呼吸急促的痛苦模樣,斷不能叫爹爹擔上這加害皇子的罪。
但這種事情,叫她一個沒見過七殿下幾面的小丫頭如何說。
說是討論,簡直是給足了顏面。
「神醫聖手,好多了。」
「七殿下起來了?!」賀存高先行反應過來,以為是那日的女子有差,匆匆出了廚房。
好在賀小姐八歲之前的歲月里也沒少為了吃「大動干戈」過,故而爹爹氣歸氣,也沒懷疑上別的。
賀存高迎上去:「殿下今日可好些?」
思來想去,以她如今身份,也就只能跟爹爹耍無賴了。
普氏矮身行過禮:「叫殿下見笑了。」
只是面上微紅,可見將將裡間爭執之激烈。
廚房裡立時噤聲,皆是跟著出去。
宴朝抬手壓了唇角,輕咳一聲:「諸位莫要拘禮。」
「……」賀思今猛地抬頭。
「就剩四匹?」確實太少了,普氏擰眉,賀家向來和氣,上下都是家人,往年遇上吃蟹,也是人人有份,實在分不了,也會做成羹嘗鮮,她復又看向女兒,「今兒,這就是你不對了。」
連同賀思今都覺得臉紅。
還真像那麼一回事,賀思今想,低下頭去。
他竟然,一直知道的么?
她以為,那一次他是無意食用才發了病。
「哎呀!」賀存高有苦難言,差點要跺腳了,只點了點女兒,「今兒,我且問你,道理是不是要講的?今年南邊水大,原本蟹就少,你舅舅能送進這幾匹已是不易,你若是等等晚間一起吃便就算了,為父何須與你爭這些玩意兒?可……你可有孝道?!」
不由失笑。
但——
宴朝被人扶著,面色不知怎麼做到的,蒼白得很。
到底是個小孩子,宴朝想,還是個愛吃的。
外邊有人報說是七殿下來了。
普氏扭頭:「她要吃,蒸兩匹便是,有什麼好鬧的?也不怕人笑話?」
倒是普氏,一進廚房就怪道:「今兒你可是遇著什麼不開心的?這些日子我與你爹都覺得你長進不少,學習也是上心,該是越來越懂事的,怎的突然反相?」
沒曾想,那少年繼續道:「這蟹京中少有,只可惜,我自小便就不能吃蟹,如今又落了傷,沒了口福。賀小姐看來是懂美食的,可莫要辜負。」
如今看來,他還十足是個瘋的。
晚些時候,青雀端了一碗蟹羹來。
賀思今說不出話來,確實理虧。
就是說了,她怎麼解釋。
這笑落在賀思今眼中,卻是震驚。
女孩埋著頭,發間幾朵珠花淺淡,與身上裙色一般無二。
「回夫人,原本是不少的,可今次不知怎的,途中死了好些,竟就剩下四匹了。」廚房的鄭叔回道,「老爺是想一併將蟹黃蟹肉都挑出來做成羹,大家都分些,小姐更希望直接蒸來吃。」
「殿下不能吃蟹?」賀存高道,「是食之噁心腹痛?」
「夫人說笑,是我叨擾了。」宴朝道,「方才想著走動一下,路過此處,聽著廚房裡討論做蟹。」
「我沒,我就是……想吃蟹了,爹爹偏偏不允。」
廿七將事情大概報過了,此番宴朝看向廚房門口的女孩,她今日梳了兩條垂髻,乖乖巧巧的。
「這……這實在可惜。」賀存高搓了手。
似是這世間事,沒得什麼是能叫他動容。名利,錢財,甚至是女人,無一能入的他眼,朝王府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他皆是冷眼瞧著。
「怕是更嚴重些。」宴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為著吃,倒是不大顧得賀家了。
「一共幾匹?」普氏問。
他真的是故意的!
她一直覺得,前世里的宴朝只是沒心。
事情似乎因為宴朝的突然出現解決了。
賀存高卻仍是要教訓女兒的。
寵歸寵,不講道理卻是賀家不能忍的。
賀思今自然不覺委屈,說起來,蟹羹其實更好吃,也免得剝螃蟹的麻煩。
她只是一想起宴朝就覺得說不出的奇怪。
他今日,算是解圍嗎?
解圍。
她認識的朝王殿下,是斷不會做這種事的。
甚至,臨死的時候,她眼前蒙著血霧,勉力去瞧他最後一眼。
朦朧里也只得他一句:「好生安葬。」
是了,她將他,當過仇人,當過殿下。
恨過,利用過,千般算盡過。
亦——真心過。
只是,主僕一場,終究陌路。
不過,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如今,他裝的也好,真的也罷。
與她賀思今,都不該也不能有什麼干係。
保住賀家,尋一個如意郎君,才是她該做的。
蟹羹見了底,賀思今才舒了一口氣。
竟沒嘗出什麼味兒來。
果然,人不能輕易想心思。
又是幾日,吝國公府的馬車停在了賀府門前。
這些日子來探病越來越多,還是今上發了話不叫外人打擾,才得消停。
可吝國公府不算外人,畢竟皇親國戚。
吝惟進院就喊:「你這身體可以啊,中了兩箭這麼快就能起來了?」
說著他上手就要攬人,被侍衛攔了:「吝公子小心。」
「我小心著呢!我不碰他就是,你閃開。」吝惟說著便就自己揀了凳子坐下。
宴朝揮揮手叫侍衛退了:「你怎麼來了?」
「來瞧你啊,訾顏那丫頭煩死了,她不得來,天天就曉得催我。」吝惟說著兀自掂了桌上茶水灌了,「要我說,今上跟你母后都親自瞧過了,又有賀神醫守著,你能有什麼事?」
「再過幾日,應是無妨了。」
「還得幾日?」吝惟瞅他,「不是說能下地了么?既是能動了,賴在人家賀府不好吧?」
「……」
吝惟清了清嗓子:「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宴朝不以為意:「箭頭有毒,傷口不好處理,得賀神醫親自來上藥,日日查看,在此方便。」
「有毒?!」吝惟按下杯盞,「不是流矢所傷么?怎麼還帶毒?」
「西戎的毒,此番他們挑起戰爭的因由便就是和親王女受辱討回西戎,要為王女討一個公道。」宴朝緩緩坐下,「西戎敗局已定,本該是議和之時,卻不知為何,他們竟敢在我回程途中布下埋伏。」
「這怕是有毛病。」吝惟說得直白,「要魚死網破怎麼的?」
「這幾日我亦在想此事。」宴朝說著揭開桌上的葯盅,「現如今的西戎王是弒兄上位,今夏西南水患,民心本就不穩,又遭大敗,這新王許是想拼一拼。」
吝惟聽得不用心,單是眉頭隨著那揭開的葯盅狠狠抓起,倒像是自己親嘗一般,躲得遠遠的,身子都偏斜了。
宴朝無奈拿廣袖遮了一口灌下,面色到底還是變了。
侍衛躬身:「賀神醫特意交待過,這藥用過需得一炷香后再飲水,殿下忍忍。」
「可憐。」吝惟只覺定是苦得不輕,拿手扇了扇,「你這屋子裡,葯氣屬實重了些,我扶你出去走走?」
「不了。」
「哎呦,走走唄,外頭空氣好。」
「我這傷可不興走動的,」宴朝擱了葯盅,「倒是你,今日中秋,你該是要早些回去陪陪姨母。」
「我不想回去。」
「怎麼?」
「昨日你大皇兄回京了,今日一早我出門的時候還撞見他來,許是要留下一起過節的。」吝惟嘆了口氣,「你也知道,自打我姐去后,恆王已經多時未回了,此番回來,不免叫我娘見著又傷心。」
這是京中人都曉得的。
當年恆王征戰在外,不得陪伴已經有孕在身的吝禕,後來吝禕難產而死,是以恆王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自責之外亦是心灰意冷,常年戍守。
吝國公府只吝禕和吝惟這一雙兒女,吝惟還是其長姐去后才出生。
失女之痛叫吝國公一夜花白了頭。
恆王重情,曾長跪吝國公府門前,得了國公親扶才去的邊關。
因此恆王這次回來,今上特允其缺了宮裡中秋宴,替吝禕孝敬國公府二老,聖旨昨日就下了,可見聖人仁慈。
「正因如此,你才更要回去。」宴朝拍他一下,「現下只你能叫姨夫姨母開懷了,怎能在我這裡賴著?」
「哎!」吝惟嘆了一口氣,「對了,今年你也不得回宮過節了,皇姨母該是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吧?」
「你想要?」
「有什麼?」
「來人。」宴朝一聲喚,侍衛端著箱子出來。
吝惟狐疑:「這什麼?」
「補身子的,」宴朝道,「將好,我實在吃不下了,你替我分擔分擔。」
「罷罷罷!我這就走了。」吝惟忙不迭起身,「無福消受,無福消受哪!」
待人去了許久,廿五才從後頭走出:「殿下。」
「怎麼說?」
「王女的傷已經大好,殿下回府便能問話。」廿五瞥見桌上藥盅,「殿下,是葯三分毒。」
「無妨。」宴朝頓了頓,「吝惟是什麼時候開始這般討厭葯氣的?」
廿五一愣:「屬下不知,應是一直討厭?」
「不是。」桌邊的少年一手叩著桌沿,「兒時我身子不好,葯苦,他卻說葯香,以為我吃的是什麼好東西,執意要嘗,還被母后罰過。」
這些廿五不知,沉默一瞬:「應是後來明事了,就變了吧。」
「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宴朝瞧了一眼窗外。
「屬下來時就瞧見賀小姐正領了家僕在中庭開了場子做月團和燈。」廿五開口,「這屋裡悶得很,殿下可要出去看看?」
是嗎?
宴朝想了想,呵了一聲:「我道吝惟為何要扶我出去……」
不待廿五細問,少年已經起了身:「走吧,出去瞧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