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第77章
◎和睦◎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陸瑾與周倩茜首次敞開心扉表明心跡之際,身處皇宮的雲莜正受著昭睿帝的「刁難」。
往日對雲莜最是疼愛寵溺的昭睿帝今兒個不知怎的,態度有些冷淡。
雲莜都走到他跟前了,他卻只顧著批閱手中的奏摺,不曾分半個多餘的眼神給雲莜。
這要當真是在忙緊要的公務也就罷了,雲莜也不是那等蠻橫不講理的性子,自然不會耽擱昭睿帝處理正事。偏生雲莜眼尖,瞧見那摺子外頭的封條顏色,便知那是一道請安摺子。
雲莜墊著腳尖悄悄兒地走到了昭睿帝身旁,見那奏摺上儘是溜須拍馬之語,不由磨了磨牙,氣得臉頰都鼓了起來:「皇上竟愛看這樣的東西,我卻不知,當真罪過。趕明兒我該好生跟這位大人學學怎麼吹捧皇上,好討皇上歡心才是。免得我人都到皇上跟前了,皇上還拿我當空氣。」
昭睿帝聞言,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請安摺子:「你今兒個是怎麼了,火氣這麼大?」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愈發點燃了雲莜的怒火。
「皇上還問我怎麼了?說好要待我好一輩子的,咱們還沒成婚呢,你竟然就要食言了,果然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沒追到手之前千哄萬哄,一旦到了手就不知珍惜。」
說到最後,他側過頭,顯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想,昭睿帝竟連這個細節都注意到了,便命御廚做了調整,於是這回的甜度,對雲莜來說便恰到好處。
再者,海口已向周倩茜母女誇下,眼下她卻遭到了昭睿帝的拒絕,到底有些沒臉,這心情自然不會有多好。
半晌,他才終於放開了她,低聲呵斥道:「不許胡說!我幾時厭了你?」
雲莜見昭睿帝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眸中劃過一絲艷羨之意,便也學著他喂自己的樣子,餵了他一塊。
「你又不是不知,大婚前未婚夫妻最好不要見面,我若無事便進宮來找你,會惹人非議的。再說,平時我不入宮找你,你就不知道出宮來找我嗎?你微服出宮,總比我大張旗鼓地入宮要好吧?」
她有些鬱悶地道:「你是不是我的剋星,專門來克我的?」
臉還是那張臉,但此時昭睿帝凝視著雲莜的眼神中似是帶了幾分委屈,雲莜便開始招架不住了。
待小錢子小路子將茶點端上來時,殿內的氛圍已變得無比和諧。
本以為事情已經辦妥了的雲莜未曾料到自家戀人竟會當場翻臉:「這是為何?難不成,你也覺得這事兒不合規矩,不想給倩茜這個體面?但凡還有其他法子,我也不至於動這個念頭。」
誰能忍心對這樣的雲莜說出半句斥責之語呢?至少昭睿帝是不能。
她一雙清亮的眸中燃著熊熊火光,白皙的小臉上覆著一層緋紅,比往日多了分生動之姿。
昭睿帝將她擁入懷中,溫存了片刻,柔聲道:「不,你才是我的剋星。」
兩人每回見面都要來這麼一出「爭鋒相對」,底下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了。
帝王與太后恩准周倩茜從宮中發嫁,是一種榮耀,代表周倩茜極得聖心;可若從雲府發嫁,於長寧侯而言便有些打臉了。雲莜倒不在意長寧侯的臉面,她只是不希望雲相為難。
不對,差點兒被這狡猾的男人給繞進去了……
雲莜順著昭睿帝的思路一想,自己好像確實有點兒渣啊。
「這……」雲莜有一瞬的心虛,旋即又道:「你不要轉移話題!」
「莜莜,你對我就這般沒有信心嗎?你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我幾時拒絕過?」
昭睿帝忍不住傾身上前,攬著她的細腰將她箍在懷中,親自堵住了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
昭睿帝本打算等雲莜訓斥完自己,再與她好生分說,誰知,她竟越說越過分:「咱們還沒大婚呢,你若厭了,只消說一聲就是,我又不會死賴著你。」
對於自家親娘的性子,昭睿帝可謂十分了解。
昭睿帝板著臉的模樣頗有威懾力,便是雲莜,在他的冷臉之前也不敢隨意造次。
反正,甭管開局如何,最終昭睿帝總會將雲莜哄好的。
這蜜餞蘋果甜中帶酸,那微微的果酸恰好中和了蜜餞的甜膩,雲莜不由幸福地眯起了雙眼。
昭睿帝看著雲莜豎起全身毛毛的模樣,像極了被人侵入領地而警覺起來的小獸,不由有些好笑。
甜味兒在口中蔓延,似要一直蜿蜒到心坎兒里。
上回,她在宮中用這道甜點之時,便動了好幾筷子,只是因口感過於甜膩,再也吃不下其他的甜食。
昭睿帝面上露出的滿足之色,不知怎的,讓雲莜滿是成就感。
先前太后欲為難雲莜,被昭睿帝呵止,且昭睿帝還擺事實講道理警告了太后一番。
「理是這麼個理,可莜莜,你難得入一次宮,卻是為了旁人,而不是為了我,我心裡頭終歸不痛快。」
昭睿帝由著她數落自己,覺得自家莜莜便是發怒的樣子也頗為動人。
「我沒有轉移話題。你回答不上來的這個問題,便是答案。」不知是不是雲莜的錯覺,昭睿帝的眼神似乎變得有些幽怨:「你瞧瞧,若不是為了旁人的事,你壓根兒想不起我來。你對我這般冷淡,難道還不許我偶爾……咳咳,鬧個脾氣嗎?」
昭睿帝知雲莜麵皮薄,於是耐心地等小太監們都退下了,這才親自叉了塊蜜餞蘋果遞到雲莜嘴邊:「你素來喜歡這蜜餞蘋果,知道你要來,我早早便命御膳房備著了,還說我不疼你嗎?」
說這話之時,她的眉峰已經蹙了起來:「你若實在不肯,我便請爹爹出面收倩茜為義女,讓她從我們雲府出嫁吧。只是這樣一來,爹爹與長寧侯的情誼怕是保不住了。」
昭睿帝柔聲安撫著即將炸毛的雲莜:「我的意思是,你那好姐妹從宮中發嫁可以。只這事兒,不能你來開口,得由母后先開這個口。母后心中對你有成見,如知此事是出自你的籌謀,指不定要怎麼想。但若是她先開這個口,我礙於規矩,定然傾向於拒絕。在這時候,你出言相幫,軟化我的態度,扭轉局勢,她非但不會對你生疑,只怕還要感激你。」
「那我問你,今日你入宮見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旁人?」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會兒又說不同意,一會兒又說不會拒絕我的……難不成,你是在耍我玩?」
待他周身的冷意消融,她才終於找回了勇氣,瞪視著他:「既然沒有厭了我,我都站在你跟前了,你為何寧可看那請安摺子,也不看我?」
這話可觸碰到了昭睿帝的底線。
「莜莜,你的來意,我已知曉。不過,我不同意。」
此後,太后雖不敢再輕易懲戒雲莜,但她與雲莜之間的關係難免變得更緊張了,雲莜對於這一點顯然也心知肚明,無事不會去招惹太后。
但隨著大婚之日臨近,一直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兒。
別的不說,往後雲莜做了皇后,有些場合總是免不了要與太后一起出現。如果她與太后之間的關係太過僵硬,免不了要有人議論她對太后不敬不孝。
昭睿帝一直在尋找一個機會,來打破這種僵局,而這回,他想,他終於找到了。
「母后對娘家人感情頗深,現如今洛家凋敝,還能時不時入宮陪母后說個話的,也就只有洛夫人了,母后是決計不會看著洛夫人母女下場慘淡的。偏生她身處後宮,能做的十分有限。你若能幫她解決這個難題,她自要記你一份情。」
「洛夫人如果是個聰明人,日後我倒可恩准她入宮陪母后解悶,如此一來,她便是脫離了長寧侯府,京中也無人敢小覷她。母后耳根子軟,有洛夫人時不時入宮給母后吹吹耳旁風,往後你和母后的關係,自然會越來越好。」
昭睿帝的盤算很明確,太后既然耳根子軟,容易被身邊兒人鼓動犯糊塗,那就找個她親近且又明事理的人來管著她勸著她。無論是從個人秉性上考慮,還是從利害關係上來考慮,洛夫人都是個十分合適的人選。
她和她的女兒既要依仗昭睿帝與雲莜為她們撐腰,昭睿帝便不擔心她們會背叛雲莜。
雲莜沉默片刻,道:「你還真是精明,半點兒虧都不肯吃。本來不管太後娘娘是否會插手此事,我都是要幫倩茜的,你這一操作倒好,平白讓我從太後娘娘那兒賺個人情。」
話雖這般說,昭睿帝能這般為她考慮,她心中還是十分感動的。
「那是自然,周倩茜是你的友人,不是我的。想要我向她們母女額外關照,她們總得起點兒作用才是。」在說這話時,昭睿帝眉眼間十分冷肅,全然不見在雲莜跟前時那溫和縱容、彷彿沒有脾氣的樣子。
每每在這種時候,雲莜才會感受到,與她相戀的,是一位帝王。
他本不是個溫和好脾氣的性子,只是將為數不多的柔情與耐心盡數給了她。
「你在乎的人很多,可莜莜,我在乎的人,除母后外,只有你。我曾向雲卿保證過,待你嫁入宮中,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保護你。這話,我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昭睿帝的語氣雖十分平靜,雲莜卻能夠感覺到他這話語中的力量。
她彎了彎眼角,輕輕嗯了一聲,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因為,他一直都在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一切。
「不過,有句話你說錯了。」
「什麼?」
「我在乎的人並不多,除了倩茜外,便是爹爹了。」雲莜覷了眼昭睿帝的神色,見他面上陰雲密布,趕忙又補充了句:「當然,還有你。」
昭睿帝豈能不知她是故意在逗自己?可自己選的媳婦,他能有什麼辦法呢,還不是只有寵著她由著她。
當然,作為戲弄帝王的代價,昭睿帝還是要向雲莜討點兒甜頭的。
晨風送爽,樹影婆娑。風卷著落葉,纏纏綿綿地落在了地上,一切都顯得那麼溫柔。
雲莜掙脫昭睿帝的懷抱,向他告辭之際,被昭睿帝再次抱回懷中。
「真想立刻將你娶回宮中。」他輕咬著她的耳垂:「越是與你相處,便越覺得時間不夠用。你未來時,想你,你來了,我卻捨不得放你離去,滿腦子都是你……莜莜,你說,你是不是給我下了什麼蠱?」
「我有沒有這個本事,你難道還不清楚嗎?」雲莜被昭睿帝撩撥得面紅耳赤,伸手輕輕推搡著他:「好了,快別這樣了。郝公公他們就要進來了,仔細讓人看了笑話。」
昭睿帝輕哼一聲:「朕倒要看看,何人敢看朕的笑話!」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放開了雲莜,並叮囑道:「記得提醒洛夫人,在入宮向母后求助之時,莫要提你,只說是她自己的主意便是。」
「好。」
對於太後來說,這幾個月的日子頗為難熬。
娘家倒台,身邊兒親信被調走,平日里昭睿帝又不許她隨意召見宮外命婦,她連能說個心裡話的人都沒有。
王嬤嬤等人雖還盡心儘力地伺候太后,但已經與她離了心。在太后絮絮叨叨之時,王嬤嬤等人只恪守主僕本分,決不輕易插嘴,更不給太后出什麼主意,這讓太后覺得自己在自說自話,久而久之,便也不再在她們面前說這些了。
也因此,太后格外珍惜洛夫人入宮找她說話的時間。
一聽說長寧侯夫人求見,太后的雙眼都亮了起來,催促道:「還不快請進來?」
在洛家沒出事兒之前,太后就對洛夫人十分不錯,眼下與洛夫人更是多了幾分患難之情。
很快,洛夫人就被帶到了太後跟前。
太后一見洛夫人,就握住她的手,將她好一陣打量。
「瘦了,憔悴了,頭髮也白了幾根。阿歆,你這些日子過得並不好啊。那殺千刀的長寧侯,當初不知佔了咱們洛家多少好處,如今眼瞅著咱們不行了,便將你一腳踢開,當真不是個東西!」
洛夫人許久未曾感受到來自長輩的關懷,一聽這話,險些要落下淚來。
「姑母,我……很好,在寺廟中,日子雖不比在侯府中那般錦衣玉食,還算自在。我家倩茜如今與陸侯訂了婚,陸侯對我們十分照顧,時不時便命人送些東西來,眼下我們娘兒倆的日子比從前舒坦了許多。」
「你少糊弄哀家了,若沒有為難事,依你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怎會入宮來找哀家?就算要表示對哀家的孝心,你也至多只會派人捎點兒東西進宮來帶給哀家。」
太后想了想,道:「阿瑾那孩子哀家見過,是個好孩子。只他那祖母文昌大長公主不是個好相與的。文昌大長公主一心想為阿瑾聘個四角俱全的媳婦,依著咱們洛家如今的名聲,她怕是不願意看到阿瑾娶倩茜吧?你入宮來找哀家,莫非是因為這個?」
「並非如此。文昌大長公主雖難纏,但已被陸侯說服。我今日入宮來尋姑母,是為倩茜待嫁的諸般事宜……姑母也知,我與倩茜不在府中,那個府上如今是妾室在當家,鬧得十分不像,我實在不願倩茜回那府上,以免帶累了她的名聲。」
說著,洛夫人便將長寧侯一雙庶齣兒女鬧出的事告知了太后。
太后聞言,擰眉道:「從小娘肚皮里爬出來的果然上不得檯面。要哀家說,你就該回到侯府,將那些個不省心的統統趕走,好讓倩茜安心回侯府待嫁。到底是侯府正經嫡出大小姐,出嫁的排頭豈能比那庶女小?」
太后的思維模式與洛夫人不同,認為正室就不該讓著妾室。倘若妾室要在正室跟前逞威風,正室該狠狠懟回去。
先前春姨娘挑釁洛夫人,洛夫人自行避走寺廟之時,太后就不大讚同,不過是受不住周倩茜的請求,才下了懿旨。如今既逮到機會,自然要好生與洛夫人理論一番,給洛夫人支支招兒。
洛夫人聞言,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若只是妾室興風作浪,我自有收拾她們的法子,可真正讓我寒心的,是侯爺的態度。我與他走到今日,已沒有什麼夫妻情分可言了,我著實不願勉強自己再去面對他那張臉,對著他曲意逢迎、賣乖討好。」
「若我膝下有個兒子,少不得要為了兒子繼續在那個府裡頭忍著,可惜我雖抱養了庶子,卻養出個仇人來。我一朝失勢,那兒子便回了親娘身邊兒,全然不認我這個養母。如今更是闖下這等禍事來。姑母說,我繼續留在那個府上,還有什麼盼頭?」
太后聽她這般一說,倒有了幾分感同身受之意。
「你這話說得不錯,丈夫靠不住之時,女人終究還是要有自己的兒子,才有希望。想當初,哀家的女兒被淑妃那賤人害了,先帝卻是不信,還口口聲聲說哀家是悲傷過度,犯了魔怔。若不是哀家還有阿錚在,若不是先帝看重阿錚,看在阿錚的份上還願意給哀家留幾分情面,只怕哀家就要在喪女之痛中被打入冷宮了……」
說著那些艱難往事,太后漸漸紅了眼眶。
洛夫人趕忙一把握住她的手,勸慰道:「都過去了,姑母莫要再為此而傷懷。後來,皇上尋到了淑妃假他人之手除掉公主的證據,淑妃終究被先帝廢了,不是嗎?」
太後點了點頭:「皇上親自找到證據,為他夭折的妹妹報了仇,哀家該高興才是。先帝偏袒淑妃又如何?哀家終究還是用仇人的血告慰了女兒的在天之靈。」
洛夫人嘆了口氣:「先帝雖略有偏頗,好歹大面兒上是公正的,且對妃嬪殘害皇嗣絕不姑息。皇嗣若要仗著身份胡作非為,他也絕不縱容,且姑母有皇上可以指望,總算是熬出了頭,如今也可以享享清福了。可如今,侄女卻還浸泡在一灘苦水之中……姑母瞧瞧,長寧侯府那兩個庶出的,都被侯爺縱成什麼樣兒了?我若回府,少不得要替他們收拾爛攤子,可那兩個既不認我為母親,也不念我的好,姑母說,我這是何苦來哉?」
「這話倒也是……你那庶子眼見著是個不成器的,又是只養不熟的狼崽子。你若回了侯府,少不得要被他扒上。可你若不回去,倩茜怎麼辦?她終歸是要從侯府出嫁的。哎,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太后左右為難,一時擔心長寧侯府那幫子佔了洛夫人的便宜,一時又擔心周倩茜不能順利從長寧侯府出嫁,未來的婚事辦得不體面。
洛夫人慾言又止,太后見狀,趕忙問道:「你可是想到了什麼法子?快說來聽聽!」
「我……我想求姑母給個恩典,允許倩茜從宮中出嫁。如此一來,既讓倩茜掙足了臉面,也可讓倩茜與那個府上劃清界限。可我也知,這想法實在異想天開了些,且也不合規矩……」洛夫人嘆了口氣,一臉頹然地道:「哎,姑母就當我不曾說過吧。」
太后聞言卻是雙眼一亮:「這的確是個好法子。」若在從前,昭睿帝對她這個娘親最為尊崇之時,於她而言,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可如今,她想到自己在宮中的處境,想到兒子那嚴厲的眼神,卻是不敢與洛夫人打這個包票。
縱使太后對很多事不敏[gǎn],可也能感覺到,她的話在這宮中,不如從前管用了。
最終,她踟躕片刻,對洛夫人道:「這事兒,哀家要與皇上商量商量。」
「姑母與皇上提一嘴就好,若是皇上不同意,姑母也千萬莫要為了我和倩茜而與皇上起了罅隙。這事兒,原也是我痴心妄想了。」
太后見洛夫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反倒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實在不行,哀家就捨出這張老臉去求皇上,想來,皇上還是會給哀家幾分面子的。你放心,這事兒哀家一定會想方法為你辦妥。」
太后難得見到娘家人,拉著洛夫人說了好一陣子話。
待洛夫人從萬壽宮中出來時,天已擦黑。
洛夫人回首凝視著被暮色籠罩的宮殿,開口道:「姑母這般關心我,我卻利用了她的一番情誼,我是不是很卑劣?」
這話,她不知是在問身邊兒的心腹,還是在問自己。
「可縱使卑劣,為了我和倩茜的將來,我也別無選擇。」
在洛夫人前往萬壽宮給太后請安之前,昭睿帝曾將她喚到跟前,與她單獨進行了一番談話。
這番談話之中,洛夫人已明確了自己的立場。
正如太后自知如今宮中許多事情她做不了主,需得請示昭睿帝一般,洛夫人也清楚,真正擁有話語權、掌握著她與周倩茜未來的,是昭睿帝。她會怎麼選擇,簡直再明確不過了。
「您別這麼想,您也只是為了自保罷了。況且,皇上這般安排,也只是想藉此機會調節太後娘娘與未來皇后的關係,太後娘娘雖被瞞在鼓裡,但此事若成,於她而言也是有益無害的,您並沒有妨礙到任何人。」
洛夫人的心腹見自家主子這般瞻前顧後的,心中頗為感嘆。
當初洛馨蕊得意之時,可是打著太后的旗號做了不少事,嘴上與太后說著各種好聽話,利用起太後來卻是毫不手軟。哪裡像自家主子,只是受皇上所託,隱瞞了太后一樁事,便覺得十分對不起太后。
自家主子啊,就是性情太過敦厚,這日子才會過得這般累。
莫看太后在洛夫人跟前保證得好好的,可真要讓太后與昭睿帝提出給周倩茜個恩典,讓她從宮中出嫁之事,太后其實沒什麼把握。
自家人明白自家事兒,她雖是昭睿帝親娘,可讓昭睿帝上了幾回思想教育課,她對自家兒子還是有些犯憷的。
待太後向昭睿帝提出了這個要求,昭睿帝的反應果然頗為冷淡。
「母后應該知道,莫說是尋常臣女,便連宗室近親之女,若不是那等立有大功之人,也得不到讓自家女兒從宮中出嫁的恩典吧?母后憑何以為,朕會為洛氏女而破例?」
說著,不待太后回答,昭睿帝又道:「母后待洛家人果然很好,為了洛家人,母后竟不惜一次又一次地違背原則,打破宮規。可惜洛家人不爭氣,辜負了母后對他們的一片苦心。」
這番意味不明的話語中,似是夾雜著對洛家人的無盡厭惡。
太后因昭睿帝對洛家人的態度而心中暗自著急,看向昭睿帝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哀求之色。
「母後知你不喜歡母後過於扶持娘家,可……可洛家如今,已是沒落得不成樣子,誰都能來踩上一腳。對這些老實本分卻受人欺辱的洛家後人,母后總得照拂些不是?」
太后懇切地看著昭睿帝:「母后也並非想插手朝堂大事,母后只是希望,你能看在阿歆及周氏女與你有些親緣關係的份兒上,讓她們往後的日子好過些。」
昭睿帝沉默片刻,在太后充滿希冀的目光中,他終是沒有直接答應太后所求。
「朕考慮考慮吧,母后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太后扶著王嬤嬤的手,一步步踏上萬壽宮的台階。
在經過第一進用來供奉佛像的處時,太后看著慈眉善目的神佛,不由捻動了腕間串的佛珠,心中似有所感。
待回到自家的居所,看到寢殿前擺放的石榴紅子孫萬代盆景,太后終是忍不住悲從心來,對著身旁的王嬤嬤感慨道:「哀家這把年歲了,所求的,不過是子孫親眷都能安穩度日,可這一切,怎麼就這樣難?」
她原不指望王嬤嬤回答她,這些日子她在與王嬤嬤發牢騷之時,王嬤嬤多數時候只靜靜聆聽,鮮少接話。
可這回,她卻聽到王嬤嬤幽幽的聲音從身旁傳來,輕得幾乎要飄散在空中。
「興許是,人心不足吧。您只希望親眷能安穩度日,可許多人都想著榮華富貴,更近一步,以至於連曾經擁有的都失去了……」
太后聽了這話,直覺地想要反駁王嬤嬤維護洛家。可她想到洛家某些人的做派,又不得不承認,王嬤嬤是對的。
在說完這番話后,王嬤嬤似是在為自己的失言而懊惱,很快便將頭扭向了一旁。
太后看向這個明顯與自己疏遠了的心腹,忍不住開口詢問道:「哀家記得,從前哀家言行中但有不妥之處,你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勸說哀家的,為何你現在變了?」
王嬤嬤神色微動,卻是道:「奴婢好言好語相勸,您有幾回肯聽奴婢的?倒不如省了這口舌功夫,省得招您嫌棄。」
太后聞言,心中有些難過:「咱們主僕當真回不到過去那般了么?說來,從前也是哀家糊塗,聽不見你們這些忠僕的良言。可如今,哀家已經明白,這些是哀家最為缺乏的東西。若你往後再勸諫哀家,哀家必然會聽。」
王嬤嬤猶豫片刻,似是被太后打動,終於點了點頭:「既是您的要求,奴婢自當從命。」
很快,王嬤嬤便明白了太後為何會急著籠回她這個昔日心腹。
太后這麼做,皆因她在宮中沒了耳目,急需有人替她打探宮外的消息,而王嬤嬤深得昭睿帝信任,在做這些事時,是極為便利的。
在稟明了昭睿帝后,王嬤嬤依著昭睿帝的意思,將洛家後人如今在京中的狀況告知了太后。
洛家男丁如今均被剝奪了官職與爵位,曾經的親朋好友都疏遠了他們。倒是他們過去得罪過的一些人家找上門來尋他們麻煩。洛家有好幾房人受不住,搬離京城回了老家。能在京中留下的,多是平素比較循規蹈矩與人為善的,或是因為各種各樣理由回不去的。
按照本朝律例,罪不及出嫁女。與這些男丁們相比,洛家已經出嫁的女眷似乎要好上一些。
可權貴圈中的夫妻,虛情假意的多,重情重義的少。洛家出事之後,有好幾個洛氏女被休回了娘家,還有些人家雖未直接休妻,卻將洛氏女送去家廟中清修,能夠穩住自己在家中地位,不受娘家變故影響的洛氏女少之又少。
洛夫人的遭遇在太后看來十分令人憤懣,可與其他洛家人相比,竟算是幸運的了。至少,她的丈夫沒打算休妻,也不準備納二房。她雖去了寺廟中祈福,這事兒卻是她主動謀求的,而非夫家所為,哪天她若想通了,隨時都能回夫家去。她雖膝下無子,卻有一個與未來皇后交好的女兒,翻身指日可待。
再加上,周倩茜所定下的這樁婚事,在新一代小輩中是頂好的,太后百年之後,說不得照拂洛家的重任就要落在洛夫人與周倩茜身上……
一想到這,太后便愈發堅定了要為周倩茜爭取榮耀的心思。這不止是為了她心愛的堂侄女,更是為了洛家的將來。
只是,究竟怎麼才能讓她那固執的兒子鬆口呢?
太后犯了難。
身旁剛與太后「和好」的王嬤嬤這時候出來提醒道:「能讓皇上改變主意的人不多,雲家小姐恰好是其中一位。雲家小姐是您未來的兒媳,知您有為難之事,想來會願意主動為您分憂。若能得雲家小姐相助,那就事半功倍了。」
「可先前莜莜那孩子入宮之時,哀家與她相處得……不甚和睦。莜莜那孩子當真願意幫助哀家?」太后總算還有些自知之明,不像王嬤嬤這般樂觀。
「未來都是一家子人,待雲小姐入宮,您定然待她如女兒一般,這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呢,您說是不是?」王嬤嬤見太後點了頭,面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來:「況且,周小姐與雲家小姐是好友,您好生與雲小姐分說分說其中的厲害關係,想來她是願意幫助周小姐的。」
這番話讓太后心中的信心又增加了一分:「但願如此吧。若她真能不計前嫌,出手相助,她入宮后,哀家必待她如親女兒一般。」
話雖這樣說,太後到底拉不下顏面親自去求一個小輩。
王嬤嬤見狀,主動請纓,要為太後去做這個說客。
也不知王嬤嬤與雲莜是如何溝通的,總之,沒幾日功夫,王嬤嬤就帶來消息,道是雲莜已經答應了她所求,會儘力勸說昭睿帝。
在太后緊張的期待中,雲莜果然增加了入宮的頻率,昭睿帝的態度也從起初的堅定拒絕,到後來逐漸軟化。
待昭睿帝終於鬆口答應雲莜,允雲莜在與自己大婚之後,收周倩茜為義妹,破例讓周倩茜從宮中出嫁之時,太后簡直要喜極而泣,熱淚盈眶。
若太后自始至終不曾參與到這件事中,她至多只會為娘家人高興,而不會有這般深的感觸。但正因為她一直在積極推進這件事,是以她深知其中的不易。
至於雲莜收周倩茜為義妹會亂了輩分,在皇家人眼中壓根兒就不是個事兒,皇家是最不講究輩分的,日後各論各的就是。
「莜莜當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太后對王嬤嬤感慨道:「哀家往後定會待她如親閨女一般!」
自這日起,太後果然信守承諾,逢人便說雲莜的好話,毫不吝惜自己的誇讚之詞,萬壽宮中時不時便有賞賜往雲府送。
宮裡宮外人盡皆知,太后對雲莜這個準兒媳滿意得不得了。
殊不知,太后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借著賞賜雲莜之機,往洛夫人與周倩茜處也送上一份賞賜,既可向文昌大長公主與陸瑾表明她老人家對周倩茜的看重,又不那麼打眼,可謂一舉兩得。
且太后與雲莜的關係如今趨於和緩,雲莜與周倩茜又是好友,往後,指不定還能指望著雲莜略略照拂京中的洛氏女一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