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遺憾
第一百零四章遺憾
身體的觸感那般真實。
蕭妙音艱難望向了元楚幽,他身後有個巨大的銅鏡,裡面倒映著她的模樣,十七八歲的容貌,長睫濕漉漉的,眼尾發紅,嫵媚動人。
可是這張臉,分明是屬於「蕭妙音」的那張原原本本的臉,而不是元望舒。
元楚幽卻叫她月奴。
蕭妙音頓時明白過來,她成了元望舒。不,應該是像是時光回溯那般,此時此刻,她就是元望舒。
她心裡隱約浮現一個猜測,卻快得抓不住。
見她愣愣的,元楚幽又伸手要來觸碰她的下頜,「月奴,看著孤。」
蕭妙音連忙避開了,她撐著癱軟的身體,跌跌撞撞地地下床,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元楚幽臉色冰冷,宛如地獄修羅,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月奴,你要去哪裡?」
蕭妙音拂開他的手,聲音沙啞:「別碰我,我不是月奴,我是元望舒。」
她的唇貼在他臉頰處:「我愛你。」
她終於來到含英殿,卻瞬間失了力氣,一個趔趄,癱倒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不顧他陰沉的表情,扶著門框,自顧自出了椒房殿。
一雙綉著萱草的長靴忽然出現在她面前,衣擺翩動如同凜冽的旗幟,帶著幾分賽雪欺霜的肅殺。
一路竟然順暢,可是身上的癢意如同附骨之蛆,令她整個人東倒西歪,不遠的一段路程,她竟然艱難得如同彷彿跋山涉水。
漆黑的眼,雪白的臉,衣領將修長的脖頸遮得嚴嚴實實,如同禁慾的神祇,還有那一頭如同白雪般晶瑩的頭髮。
身體一輕,她感覺到自己被少年抱了起來,她怔怔看著他白玉般乾淨的臉,淚水不知覺濡濕了睫毛,她忍不住用手觸碰著他的眼睫、他的鼻尖、他的唇。
蕭妙音看到,少年身上氣質矛盾,桀驁如同萬人之上的君王,卻偏偏來只為她一人俯首稱臣。
蕭妙音明顯感覺到,心口重重一跳,她連忙抬眼望去,看到那熟悉的、如同玉像般的少年。
一種劇烈的癢意蛛絲般纏住了她,她小腿微抬,像是雙雙玉蝴蝶,在他手心一圈又一圈地飛舞。
陸觀泠腳步一頓,卻繼續抱著她朝著紗帳垂地的室內而去,將她放置到了床沿邊。
「赬玉……」
蕭妙音捂著心口,不停地喘著粗氣,固執地朝著含英殿的方向而去,路上的宮女太監看到她汗涔涔、步履蹣跚的模樣,卻不敢多問,目不斜視地避開了。
他只是黑著一雙眼看著她,起身傾身過來,與她耳鬢廝磨般,一遍遍問她:「阿姐,阿姐,你愛我嗎?」
她喉嚨里像是有貓爪子在撓,含著一股子如水的媚意,一疊聲地呼喚著一個名字:「赬玉……赬玉……」
她的聲音似泣非泣,「赬玉……」她勾住他的腰,眼裡的光影萬花筒旋轉,一點一點蠶食著他:「我好難受……」
元楚幽看著看著,忽然笑了起來:「就算不是孤又如何,日奴一樣會將你玷污啊。」他笑容越發肆意,「無論如何,你的結局都是墮落啊。」
他的手上卻在為她脫去鞋子,細細摩挲著,一遍遍,帶著癲狂錯亂、彷彿在肆無忌憚地縱著一場焚燒骨頭的烈火。
她心中那一絲猜測越發清晰,眼前的少年,既是元赬玉,也是陸觀泠,正如她既是元望舒,又是蕭妙音那般。
他俯身在她裙擺下,仰視著她,漆黑的眼珠裡面,壓抑著各種翻滾的情緒,一言不發。
少女纖細的小腿比上好的羊脂玉還要溫潤白皙,不盈一握,卻在他掌心顫慄。
他卻自顧自說著:「你怎麼可能愛我啊?你只是因為中了媚蠱才這樣的對嗎?並不是非我不可,對不對?」
她眼睫毛盈著淚珠,墜落在他面頰處,她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不是的,赬玉,我愛你。你是我骨血中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她抱住了他:「我愛的從來都是你。」
他顯然愣了一下,隨即撫摸著她的臉頰,聲音帶著莫名的恨意:「可是,每次,你用我解完媚蠱之後,第二天就對我冷若冰霜,將我推得遠遠的。你讓我覺得,我自始至終都是你的玩具罷了。」
「你一次一次說要抓住我,可一次一次將我推開的也是你。」
少年眼裡如同有烈火在灼燒,他細細摩挲著她纖細的脖頸,聲音冰冷:「阿姐,有時候,我真的恨不得和你一起死去。」
蕭妙音心口一顫,恍然明白了這個幻境從何而來,那是潛藏在前世里,元赬玉內心最不安的那一部分。
是他的心魔。
他患得患失,以為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他從來沒有從這份愛中感覺到希望、安全,只覺得絕望、不安,正如阿泠那般。
她心裡越發難受,緊緊抱住了他:「我不是因為媚蠱才想要你,我愛你。」
他卻笑了起來:「那你怎麼證明你的愛呢?」輕輕撫摸著她的下頜:「阿姐。」
她心裡酸酸的,忽然捉住他的手指,慢慢滑落,像是撥弄琵琶弦,翻出宮商角徵羽。
她用自己的唇瓣追逐著他的臉頰,落下輕柔的一個吻,她問:「這樣呢?」
見他不答,她又將唇落在他唇瓣處。
「這樣呢?」
她鬢髮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琥珀般雋永,卻帶著綺麗絢爛的色彩。
陸觀泠忽然就受不了,她這樣的目光。她不應當如此,她應當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他知道他貪心又得寸進尺,可他無法控制自己陰暗的愛。
他用疼痛回饋著她,卻不知道到底誰會更痛,反而不忍心。
他暴烈的情緒逐漸平息。
他看到,眼前的少女變成了一株搖曳的水草,零露摶之,被太陽一曬又不留痕迹。
她微微仰起了脖頸,像是優雅的天鵝,引頸高歌。
於是,他只能在那琵琶弦之上下苦工,指法千變萬化,天鵝褪去羽衣,變作白生生的魚,在水波中不停翻滾。
她眼神飄渺,像是落不到實處。
他又問她:「阿姐,阿姐,你愛我么?」
她的聲音悶悶的,「嗯,我愛你。」
像是藤蔓來牽絆他,讓他免從高台跌落人間。
她聲音溫柔,像是風:「赬玉,我愛你。」
似是下了一場急雨,打濕了無數的花朵,紅紅白白。紅的是玫瑰,白的是玉蘭。
雪山綿延起伏,不知終點,徒他不知疲倦地攀援,去完成一場銘心刻骨的朝聖。
直到那雪山之巔的明月,皎皎入懷。
少女容顏勝雪,如同靜睡的觀音,珊珊如月,靜好無暇,懷抱蓮花。
一雙瑟瑟的白鴿,輕輕顫唞著,可憐又可愛,被撫了又撫,看了又看。
瞬間,山移星轉,明月倒懸,美人高坐蓮台,色授魂與,顛倒風流。
他要將那明月捧上高台,顛倒眾生,唯有他能夠一再伏拜。
蕭妙音又來喚他,聲音像是虛無縹緲的煙:「赬玉,我愛你。無論你是誰,我都一樣愛你。」
哪怕如你所說,你是我的陰暗面。
她將她的愛意坦然地暴露在他眼前,隔著紗簾,春水迢迢、春山綿綿、春雨霏霏。
像是漫天飛雪的冬天終於解凍,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春天,霎那間,冰川融化、薔薇露濕滿枝春。
元赬玉的心也軟得一塌糊塗。他溫柔地親吻著少女濕漉漉的眼睫,宛如春雨淅淅瀝瀝:「阿姐,我也一樣。」
無論是前世今生,過去未來,沒有人比我更加愛你。
案台上的蠟燭如美人垂淚,紅蠟流淌了一夜。蕭妙音渾身像是浸泡在溫泉之中,她望著他埋在胸口的頭,忍不住撫摸著他的頭髮。
她想,原來,他要的這麼簡單。
他只想要她能夠給足他安全感。
又是一場幻夢,待蕭妙音醒來的時候,心口像是填滿了什麼東西,鼓鼓脹脹的,難受得很。
四周燭火明亮,千百盞明燈將一切黑暗驅散,整個樓閣亮如白晝。
蕭妙音感覺自己坐到了床邊,身邊輕紗拂面,她下意識喚道:「赬玉、赬玉。」
一雙手拂開紗簾,崔瑩關切地看著她:「公主,您還好嗎?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崔瑩眼睛里卻彷彿有淚:「公主,您若是覺得難受的話,那就哭出來吧。」
蕭妙音詫異:「姑姑,我為什麼要哭?」
崔瑩的指尖撥弄著她臉頰處的髮絲:「今日,是陛下和皇後娘娘的大婚之日。」
蕭妙音心口一顫,隨即垂下了眼睫:「是嗎?」
她感覺到她好像分裂,一瞬間又變成了元望舒。
她的嗓子像是不受控制,吐出一句話:「那不是很好么?赬玉,他終於意識到和我在一起多麼荒唐了。」
元望舒笑了起來,眼神飄渺,「若是沒有我,他本該是一位英明的君主,父皇的暴戾荒唐,讓這大越差點亡了,赬玉,他能讓大越繼續延續,免去百姓顛沛流離的痛楚,那很好。」
「我不想我們這見不得人的關係成為他的污點,他應當永遠驕傲如太陽,他的皇后也應當同他一般受到萬人敬仰。」
她的聲音很輕,「我只是,大越史書中,不值得提起的一筆。」
崔瑩滿臉心疼,欲言又止:「公主,其實……」
元望舒微微閉眼:「姑姑,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崔瑩應了聲「是」便退下了。
元望舒來到欄杆處,望著底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火樹銀花,焰火墜落的時候,整個夜空卻是浩大無聲的。
她怔怔的,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樣也好。」
她舉著燭火,像是幽魂一般,漫無目的地走著,珍珠美玉、珊瑚玉樹、滿室生輝,處處一派珠光寶氣,她想起元赬玉孩子氣的話:「這滿屋子花團錦簇的富貴,也不及望舒萬一。」
她笑了起來,穿起了他為她打造的象牙珠履,踩著輕輕的步子,她站定在一副畫面前,那畫上之人,是她,元望舒。
畫欄獨依,白紗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