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貓眼石
第十一章貓眼石
蕭妙音有些好奇,下意識想繼續觸摸,陸觀泠的手忽然一把掐住了她的腰肢,聲音清冷,「蕭師姐,你亂摸什麼?」
蕭妙音臉頓時紅了,雖然同為女孩子,但是他這種語氣,搞得她像個輕薄小師妹的女流氓一樣,況且,平胸也不是小毒物的錯。
而且,原主也是少女身材,簡直難姐難妹。
她心虛地瞥了眼自己的胸口,竟然生出一種詭異的、同病相憐的感受,她頓時安分下來,將手移開,「你還好嗎?」
他終於笑了起來,「蕭師姐,我被你壓著,你說我還好嗎?」
「我放開你,你又偷襲我怎麼辦?」蕭妙音不依不饒,與他對峙著。
陸觀泠沒再說話,黑暗中,陸觀泠聞到從蕭妙音衣袖中鑽出來的香味。
一一分辨,是辛夷、石蘭、桂花。
他目光不自覺凝視著她,太湖石折射著湖面絲絲縷縷波光,落在她發間,宛如一條條細小的銀線。
以前的蕭師姐是個木頭雕刻的美人,像擺在案上的花瓶,一筆一劃按部就班,毫無意趣,可她不一樣。
像是幽沽密林里的山鬼,他想。
他偏過頭來,耳畔貓眼石跟著輕輕旋轉了一圈,如同窺探的眼睛般發幽光。
沒由來的,蕭妙音背脊一麻。
「……」蕭妙音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莫名其妙的性格,又問道:「既然我們無冤無仇,那你又為什麼要給我下咒?」
「我只是不喜歡被逼迫!這樣的喜歡太廉價了!」蕭妙音覺得自己慢慢陷入了小毒物的思維怪圈中,只好順著他的假情假意,放軟了語氣道:「你若真的喜歡我,不如幫我把這個咒解了。」
寒意激得蕭妙音腰肢下意識微微後退。
蕭妙音額頭青筋直跳,無話可說,默默盯著他半晌,終於嘆了口氣,露出一種近乎縱容的無奈表情,「算了,我就知道。」
他又輕輕撥去衣袖上沾染的泥土,低垂著眼,「你是說一蓮托生咒嗎?」他朝她展顏一笑,「蕭師姐,我說過了,我很喜歡你啊。」
她賭氣一般,不容拒絕地將腰間的琢牙遞到了他手裡。
他似乎輕笑了一聲,「蕭師姐,睜開眼睛好嗎?」
可他的手指只是溫柔地流連了一會,便放開了,他道:「蕭師姐,我說過了,我並不討厭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可惜,什麼?」蕭妙音覺得這話莫名詭異。
這並不能讓陸觀泠僵冷的心有半點興奮,他覺得無聊,放下琢牙,冰冷的手取代刀刃貼上她的眼皮,細細摩挲著。
「喜歡我,就給我下咒?」蕭妙音有些咬牙切齒。
聽著她鼓噪的心跳,他唇角再度翹起,「蕭師姐,你生氣了嗎?」
蕭妙音瞬間氣笑了,攥緊了他的手,「陸師妹,我實在想不通,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要三番四次戲弄我?就算你知道我不是你真的師姐,可我也不是故意想占她的身體,你若是想讓你師姐回來,大可殺了我,我絕對不反抗,喏,拿去!」
這是什麼歪理!
蕭妙音忍不住辯解,「可你都沒問過我願不願意,這算什麼一廂情願的喜歡?」
感覺尖銳的東西抵著自己,蕭妙音手指明顯一顫,糟糕,小毒物是個對自己都能下手的瘋子,他不會真的給她來一刀吧!
可她還是抱著賭一把的心態,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明明處於絕對下風,他卻絲毫不慌,「蕭師姐,抱歉。」他伸手攥住她手腕,「所以,可以麻煩你起來嗎?」
廢話!換誰誰不氣!
視線太暗,將觸覺提升到極致,蕭妙音感覺到他手心略低的體溫,像蛇一樣陰冷,她下意識反手攥住了他的手。
蕭妙音見他半天沒動靜,忍不住皺眉:「陸師妹,剛才你想做什麼?」
她其實不知道小毒物針對她的原因,只是想借這話試探他的態度。
手心被少女溫熱的體溫包裹,陸觀泠卻沒有鬆開,望著她的眼睛,「只是幻象罷了。」
終於,她到底還是忍下脾氣,問道:「剛剛那個場景是怎麼回事?你究竟修鍊了什麼邪術?」
他忽然道:「蕭師姐應該一直睜著眼睛,不然很可惜。」
他繼續道:「一蓮托生意味著同生共死,而我是不死之身,這樣蕭師姐不也一樣有了不死之身,世人皆追求長生,我卻讓蕭師姐這般輕易得到了,這難道不是喜歡嗎?」
她心一顫,這是什麼奇怪的懲罰?
被她壓在身下的少年面容像雪一般皎潔,雙目漆黑,手上卻執著琢牙,刀刃帶著森冷寒意,貼著她的下頜,緩緩遊走,宛如試圖解剖人體的劊子手。
蕭妙音慢慢睜開眼睛,卻發現陸觀泠的手指在撥弄她的睫毛,彷彿把玩。
「嗯?」他若有所思,「還是說,蕭師姐原來不喜歡長生不死?」
真不愧是冷血小毒物。
裡面流動著各種他從來無法擁有的瑰麗情緒,貪嗔痴恨,是適合用蜜蠟或者琥珀封印的美麗,堪比世上最為名貴的寶石。
雖然是在說氣話,但是她有底氣,知道他不會動手,因為一蓮托生咒,不過微顫的睫毛還是泄露她一絲緊張。
陸觀泠卻低低笑了起來,語調莫名的愉快,「蕭師姐說得很對,我的喜歡本來就是很廉價的,蕭師姐應該知道我的性格最是反覆無常、捉摸不透、表裡不一。」
陸觀泠跽坐著,慢條斯理地撥弄著被弄亂的頭髮,他望著她,奇怪道:「除了蕭師姐還有誰是我師姐么?」
他手撐著腮,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聲音很輕,卻帶著十足的諷刺意味,「所以,蕭師姐,我不會幫你解咒的。」
蕭妙音只好從他身上下來,她望著他,「既然你不動手,說明你不會再因為我佔了你師姐的身體再找我麻煩了,對嗎?」
心跳的節律沒有瞞過陸觀泠,他臉上冷漠,煞有介事地握緊了琢牙,刀尖卻是朝著自己的方向,刀柄慢悠悠地抵在她心口。
他又習慣性地撥了撥耳環,朝她嫣然笑道:「因為,蕭師姐的眼睛很漂亮啊。」
讓小毒物改邪歸正,任重而道遠。
只能慢慢來。
抬眼望去,恰好發現洞外慢慢暗了下來,紅霞如錦,鋪在池面,映出一泓蕩漾的殘陽。
她拾起琢牙,朝著洞外走去,邊道:「陸師妹,太陽落山了,你可以出來了。」
陸觀泠看著她走出陰暗的洞穴,一縷光恰好落在她的發梢,像是一尾金鱗苗兒在她發間穿梭,讓這個脾氣略急躁的蕭師姐,莫名多了幾分溫柔的意味。
少女離開后,洞穴內唯一的溫度徹底消失,鋪天蓋地的陰冷襲來,唯有淡淡的香氣殘餘,可依舊是冷的。
陸觀泠有一瞬間失神,他伸手將蕭妙音遺落的竹笛拾了起來,攥在手心。
他也跟著出了洞穴,夏日的炎熱還未完全褪去,但是光總算不那麼刺眼了,那種久治不愈,頑疾般的空虛感終於消失不見。
走在迴廊處,他仔細打量著這隻算不得多精緻的竹笛,反反覆復。
一些零碎殘破的畫面忽然在漆黑的瞳孔中旋轉,宛如萬花筒在變幻,他腦海中浮現出剛剛看到的,少女漂亮的眼睛,驀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頭頂水聲滴滴答答,一名小少年像只小野獸一樣蜷縮在洞穴中,烏黑的頭髮堆在雪白的頰邊,他睜著眼睛,默默數著水聲的節奏。
「六百一十五、六百一十六、六百一十七……」
他的聲音稚嫩,卻沒什麼情感起伏,帶著一種機械般的詭異感,數到七百二十五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
他攥了攥小拳頭,自言自語道:「貓貓,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一道嫵媚的女聲帶著笑意響起,「阿泠,別數了,你的貓不會再回來了。」
小少年抬眼望去,洞穴那頭雪羅剎款款而來,她眼睛微彎,看著格外溫柔,然而眼裡卻涌動著報復的快意,稍縱即逝。
他喚她,「阿娘。」
雪羅剎來到他面前,蹲了下來,冰冷的手指捏著他的下頜,艷紅的唇彷彿蛇吐信子,「阿泠,不要抱有任何愚蠢天真的妄想,這世上,任何人,甚至一隻貓都會背叛你,因為,沒有人真正喜歡你。」
阿娘的心跳聲很劇烈,憎恨的情緒宛如燃燒的火種。
她總是對他顯出毫不掩飾的惡意,彷彿他不是她的兒子,而是他的仇人。
為什麼呢?他為什麼不可以像兄長一樣,被她萬分憐愛、珍寶似的地抱在懷裡呢?
他心裡空落落的,還是抿了抿唇,固執道:「可是,貓貓說會回來,等我數到九百九十九,還有二百七十四下。」
雪羅剎笑了起來,「是嗎?」她手掌上生出一塊冰來,靈光溢出,冰變得像一塊鏡子,倒映出外面的景象,「那你好好看看,你的貓在做什麼?」
強烈的光讓久居黑暗的小少年不由得微微縮了縮瞳孔,他卻固執地盯著鏡子看,外面是不同於幽暗洞穴的瀲灧春光。
一隻毛色油亮的黑貓在如茵綠毯上跳躍,像劃過原野的閃電,明媚生動,似是為了確認什麼,它忽然放慢了步子,好奇地嗅著四周芬芳的野花。
黑貓有著一雙碧色的眼瞳,在陽光下,色彩絢麗。
這是屬於他的貓貓,獨一無二的漂亮貓貓。
陸觀泠望著她。
她左顧右盼,不知在尋找什麼,忽然好像發現了尋找東西,連忙略過草地,幾隻松鼠精從樹梢竄了下來,嘰嘰喳喳道:「貓貓,你去哪了,怎麼消失這麼多天了?」
貓貓心裡掛著事,隨口敷衍,「我在洞府里修鍊呢。」
一隻松鼠精擺動著蓬鬆的尾巴,「貓貓騙我們呢,她去了那個小怪物的洞穴。」
另一隻毛髮頓時聳立,一下子竄上樹,「貓貓,你幹嘛和小怪物一起?你也會變成怪物的!」
黑貓有些焦急想辯解,可看到樹上一雙雙恐懼的目光,忍不住耷拉著耳朵,輕聲道:「他不是小怪物。」
松鼠精們見鬼了一般望著她,「你,你一定是被小怪物迷惑了,我們大家以後不要和貓貓玩了,不然我們也會變成怪物。」
「就是就是!」
調皮的松鼠精還拿松子砸黑貓,「走開!」
黑貓被砸得發懵,瞳孔顫了顫,連忙辯解,「不是的,我才不願意和小怪物玩,我只是……」
「只是什麼?」
黑貓看了看遙遠的洞穴,心想反正阿泠也聽不到,於是假裝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來,「我只是為了騙他,你們都知道吧,我最會騙人了,我連小怪物都敢騙。」
其他松鼠精立刻星星眼,崇拜地看著她,「真的嗎?」
「真的,我馬上就會離開小怪物了。」黑貓仰著下巴,信誓旦旦,松鼠精立刻高興得甩尾巴,「貓貓真厲害。」
見它們消失了,黑貓這才鬆了一口氣,繼續在原野奔跑,鏡子里的場景戛然而止。
雪羅剎看著臉色蒼白的小少年,唇角笑意盈盈,「阿泠,你看到了嗎?她是騙你的,她用甜言蜜語誘哄你,再將你踐踏到泥里,你看啊,你還要相信她嗎?」
小少年沉默了許久。
雪羅剎撫摸著他一頭烏髮,「你對她抱有希望,她讓你更絕望,早知如此,若是開始沒有遇到她就好了,對嗎?」
小少年忽然仰起了臉,似是困惑,「那阿娘,我應該怎麼做?」
雪羅剎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小少年的眼睛,「你要讓她眼裡除了你再也看不見別人,這樣她才會為自己卑劣的行為後悔,但是你要記住……」
她手指落到他心口,感受著他的心臟一點點凍僵,「而你,只需要將自己的心徹底凍起來,這樣才會任何人都傷害不了你。」
小少年眼睛沉寂,望著她,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阿娘。」
雪羅剎這才滿意離去,黑貓銜著兩片竹葉踱步來到洞穴外,步伐輕盈。
她想,阿泠在那麼冷清漆黑的環境中生活,一定覺得很無趣。她要教他吹竹葉,她喜歡音樂,那是讓人愉快的美好事物。
還有,山頂上的扶桑花快開了,雪白的顏色,和他的膚色一般漂亮,到時候,她領著他去看。
她要告訴他,不要一直待在黑暗中,外面春光如焰,明光如熾,是會讓人心臟都暖和的景色,她可以和他一起坐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打滾,笑聲此起彼伏。
她心裡懷著好多輕飄飄的喜悅,心跳聲落入小少年耳中,卻是——原來離開他,才是讓她真覺得快樂的事。
阿娘說的沒錯,與其給他短暫的歡愉,不如賜他長久的痛楚。
「阿泠……」黑貓聲音清脆,帶著稚氣,依約是個七八歲的小少女,「我……」
「回來了」幾個字在唇舌之間戛然而止,一陣寒意從爪子漫上背脊,她瞬間失了聲,垂頭看到一隻餓鬼伏在她脖頸處,貪婪地吮xī著她的鮮血,接著體內的生命力極速流失。
這是,什麼?
阿泠呢?
還沒想明白,眼瞳瞬間睜大了,她看到,小少年緩緩蹲了下來,鮮紅稚嫩的唇輕輕貼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像是花枝上飄零的花瓣。
他的聲音總是平靜無起伏的,漆黑的眼中明暗不定,「貓貓,即使你背叛了我,可我還是很喜歡你,怎麼辦呢?如果,你這雙眼睛裡面只能看到我一個人就好了。」
黑貓意識渙散,慢慢發不出聲音來,她倒在了地上,鮮血從折斷的脖頸一直蔓延到地面,無數餓鬼將她的身體慢慢吞噬,地面上,最後只留下一對漂亮又妖異的碧色眼瞳。
他輕輕將這對眼睛拾了起來,用琥珀將它們封存,將複雜的情緒凝固,緊緊攥在手心,這樣,裡面瑰麗的情緒再不會因別人而起。
他痴痴握著這對「貓眼石耳環」,稚嫩的手上,完全沒有鮮血的痕迹。
回到黑暗深處,他像受傷的小獸般將自己蜷縮起來,飄零的竹葉被不知情的小少年用□□的腳丫踩過,再也吹不出咿咿呀呀的曲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