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竹笛
第十章竹笛
盛夏炎熱,陽光刺眼,光無處不在,躲都無法躲。
修道之人畢竟不是傳說中的神,面對著這般熱的天氣,也忍不住憊懶睏倦。
蕭妙音熱得額角不自覺沁出細細的汗珠,落在挺翹的鼻尖上,折射出淡淡華彩,又被她不在意地抹去。
飄紗的紫色衣袖被折到了手肘處,露出的手腕白皙如蓮藕,只是上面隱約附著一層金光燦爛的血色蓮花紋路。
金紅交織下,非但沒有蓮花的聖潔,反而有種別樣的邪佞。
蕭妙音指尖握著袖珍小劍的象牙柄,正細細地為一隻竹笛鑽孔,她動作很小心,竹屑不停掉落,在光下飄飄蕩蕩,像一粒粒碎金。
待好了之後,她臉上笑意雀躍,只是很快,又嘆了口氣。
真是愁人啊。
知道自己還是按照原著走向,要和男主還有小毒物一起下山歷練,她便以養病為借口,一直躲在屋裡,沒怎麼出去。
其實因為一蓮托生咒的緣故,她身上的凍傷早就好透了,只是她不想讓師父懷疑自己,便裝作還需要休養的樣子。
茯苓見她一副還有心情調笑的樣子,竟然有些生氣,忿忿不平道:「妙音師姐壞,怎麼能夠連這個都給忘了,虧陸師姐那麼喜歡你。」
其他小童子也都七嘴八舌抱怨起來:「妙音師姐,你太過分了。」
還有,陸觀寒這段時間也住在如意閣,之前還想過來看她,她害怕露餡,不想和他碰面,便婉拒了。
最重要的是,她躲起來都是為了想出讓小毒物改邪歸正的法子,不過,結果卻是一籌莫展。
她攥住竹笛,起身給自己鼓勁,算了,這不是重點,不能再逃避了,還是得早點想辦法完成任務。
可半天都想不起來。
蕭妙音覺得奇怪,不是說,兩人情同姐妹嗎?怎麼原主從來不去小毒物那邊,都是等著他來找自己?
不知不覺走到了樓閣下,午課休息的鈴聲響起,一群穿著道袍的童男童女,湧出樓閣,在迴廊下嬉戲打鬧,一看到蕭妙音,他們便齊聲道:「妙音師姐。」
嘰嘰喳喳,你推我搡,像是一群歡快的小雀兒。
她還想知道小毒物身上的秘密,才好採取措施。
蕭妙音臉上掛著笑,來到一個小童女面前,微微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她頭頂的小揪揪,「茯苓,你知道你陸師姐住哪裡嗎?」
茯苓小姑娘微微瞪大了眼睛,奶聲奶氣道:「妙音師姐,你怎麼什麼都忘啦,這麼熱的天,陸師姐他才不待在房裡呢!」
蕭妙音忍不住忿忿嘀咕了一句,腦中好像宕機了一般,空白了一瞬,她忽然納悶,對了,這本書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親昵地捏了捏她圓圓的臉頰,「那他去哪裡了?」
腦海中的系統十分不靠譜,除了那次要求她接受這個任務后,就再也叫不出來,害她什麼信息都得不出。
蕭妙音立在大太陽下,左顧右盼,卻尷尬地發現,她不認識路,調動原主記憶又發現,以往都是小毒物來找原主,原主竟然從來沒去過的房間。
至於這個竹笛,純粹是她閑得無聊刻著玩的,在現世中,蕭妙音是個准大學生,拿到了心儀大學的通知書,暑假還報了古典樂器的興趣班,日子過得別提多愜意。
他們倒是比蕭妙音更記得,小毒物怕曬。
一蓮托生咒雖然邪門,好歹能保證在小毒物身祭萬鬼之前,她都能夠活著,所以不要怕,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去會會小毒物,多了解他一些。
出了房門,蕭妙音便要往陸觀泠房間去,走廊處還是涼爽的,出了走廊便是熱浪滾滾,火舌般舔舐著裙擺。
原主和小毒物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這些小孩子正是喜歡美好事物的天真年紀,故都很喜歡她的小毒物。
「都怪那本小說……」
蕭妙音一頓,看來還是低估了這群小孩子對小毒物的喜愛。
要是讓這些天真的小孩子發現小毒物的真面目,說不定會哭的吧?
她心裡嘆了口氣,臉上卻十分內疚,「師姐前段時間受傷了,所以很多事情都忘了,抱歉啦,你告訴我好不好?」
茯苓眼中頓時有些緊張,「那妙音師姐師姐沒事吧?」
蕭妙音心裡微暖,「沒事的。」
茯苓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確認她沒事,鬆了口氣才奶聲奶氣道:「這麼熱的天,陸師姐肯定去小溶洞那邊了。」
小溶洞?
正要問在哪裡,頭頂傳來流波般的女聲,「孩子們,上課了。」小童子們鳥雀般接連回到課堂,連茯苓也匆忙揮了揮手,「妙音師姐,師父喊我們上課了。」
蕭妙音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忍不住嘆了口氣,手在眉骨處搭了個涼棚,仰頭望了一眼樓閣。
捉妖師對天賦要求很高,導致整個大越的捉妖師人數稀少,從偌大的如意閣,只有葉流鶯一個人負責教學捉妖術就可以看出來。
可奇怪的是,大越不少妖魅作亂,與捉妖師人數不成比例,若是按照原著的世界觀,似乎總是有點不太對勁。
那樣的話,普通人豈不是都快滅亡了。
不過,蕭妙音並沒有糾結太久,指尖輕輕打了個響指,一隻紙鶴憑空出現,繞著蕭妙音轉,她拍了拍它的腦袋,笑意盈盈,「去小溶洞。」
小池塘上,荷葉亭亭如蓋,頭頂蟬鳴聲聲,夏日總是吵吵鬧鬧的。
陸觀泠靠坐在石壁上,手裡捏了一枝蓮花,正認真垂眼看著。
小溶洞裡面涼爽,是石洞天然掏空的一處,四面都是青色的石頭,幾乎不透光。
可這麼暗的地方,他卻能夠很清晰看清楚蓮花的紋路,纖細的脈絡像是密密的蛛網,從花底蔓延至花瓣尖。
經文上記載,蓮華一一葉上作百寶色,有八萬四千脈猶如天畫。
他數來數去,卻沒數到那麼多脈,倒像是故弄玄虛。
不過,這般微妙香潔之物,卻是自淤泥中生長,以貪嗔痴恨疑為養分,該說是聖潔還是虛偽呢?
他眼神微凝,伸手捏斷了花柄,一隻餓鬼從裙擺下鑽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將它接住,貪婪地咀嚼,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他將花瓣一瓣一瓣揉碎,任由它墜落在潮濕的地面,好幾隻餓鬼趴在地上嚼著花瓣,他靜靜聽著聲響,好一會兒又覺得無趣,拿起小石子,手揚起,朝著小溶洞外丟去。
「咚……」
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一朵海碗大的蓮花上,入水動靜頗大,水面盪起一圈圈漣漪。
眼前忽然飛過一抹白,他眼神微頓,有人來了?
石子反手砸到了餓鬼身上,那群餓鬼吃痛,立刻化作一灘淤泥,消失在地里。
「陸師妹。」少女聲音清脆,在空蕩蕩的小溶洞里,像幽沽黃鸝。
紙鶴停在了蕭妙音肩頭,她彎著腰,微微探頭,朝著漆黑的溶洞喚著陸觀泠,又濕又暗的環境讓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小毒物是什麼毛病,居然為了躲太陽,跑這麼暗的地方來了。
洞很深,若有若無的淡香從拐角傳來,她半個身子都探進去,看到雪白的頭髮在黑暗中像是一匹被裁剪的月光。
蕭妙音冷不防對上陸觀泠漆黑不見底的眼睛,嚇了一跳,可很快,她又露出笑來,「陸師妹,真是讓我好找。」
此刻的陸觀泠對她失去了興趣,聲音淡漠,「找我做什麼?」
她聽出他的冷漠,猶豫片刻,還是躬身鑽了進來,笑道:「找你說說話啊。」
他的眼睛落在她臉上,打量著她的笑容,話中帶刺,「蕭師姐,我那樣對你,你應該恨我才對吧,為什麼還能笑出來?」
蕭妙音心想,原來小毒物還知道自己作惡多端,會被她記恨。
不過,就當是通關遊戲了,和一個紙片人計較什麼呢?她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自顧自坐到他身邊,與他一臂之距,這樣的距離,既不親昵,也不疏遠。
她默默斟酌語言。
手撐在背後,腿伸直了,繡鞋上的紋路金光熠熠,陸觀泠下意識將目光停在那裡,看到她輕輕晃了晃腳踝。
這樣的姿態,幾乎是放鬆。
她的聲音毫無怨懟,「外面太陽好曬,我都忍不了,陸師妹一定很難受吧。」她鼓起勇氣偏頭看著他,她打算先和他建立姐妹情,哪怕是塑料的。
她得關心小師妹。
少女忽然回頭,陸觀泠猝不及防與她對視,卻發現她的心跳得極快,就像是要做什麼壞事。
不知為何,他忽然來了興緻。
他不動聲色地朝她靠近了些,雪白的睫毛宛如凝結了一層月光,看著莫名溫柔,語氣甜蜜,「蕭師姐是在關心我?」
「嗯。」蕭妙音輕輕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真誠。
「就算……」他手掌撐地,貓兒一般匍匐著,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我給蕭師姐下了咒?」
冰冷的觸感讓蕭妙音差點魂飛魄散,她還強迫自己裝作不知情,疑惑道:「陸師妹,你說什麼?」
陸觀泠靜靜看著她,心裡冷笑。
被他一觸碰,一蓮托生咒頓時頓時泛起一層淡淡的紅光,映照著陸觀泠漆黑的瞳孔。
蕭妙音看著皮膚上蜿蜒的蓮花紋路,喃喃,「這是什麼?」
陸觀泠唇角翹起,聲音吹在她頸側,溫柔得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他說,「蕭師姐,這是一蓮托生咒,意味著,我們同生共死。」
蕭妙音在暗處與他對視。
少女脖頸纖細,如同垂下的水仙花,陸觀泠的眼神掃過她的耳垂,來到她身後的石壁上,他就這麼將她禁錮。
他聽見她的心跳劇烈,可似乎並不害怕。
他的指尖來到她下頜,蕭妙音不得不凝視著他,火光中隱約傾倒出他扭曲又瘋狂的情緒,像是埋在冰下的火種,隨時計劃著一場天崩地裂。
只是一瞬間。
他忽然用那種介於少年少女之間的惑人聲線,緩緩道:「可是,蓮座不會載著我們共往極樂,而是,一起下地獄……」
話音剛落,他身後忽然燃起熊熊烈火,百千奇異詭調的吟誦聲響起,「歡樂須臾,死墮地獄……」
蕭妙音眼睛慢慢睜大,看著火舌席捲而來,瞬間要將她淹沒,心火狂飆,搞什麼鬼!真以為她沒脾氣是嗎!
氣憤蓋住了恐懼,她的身體本能地朝著陸觀泠撞去,整個人撲向他,這下蕭妙音用了十足的力度,速度又快,像一頭衝刺的小蠻牛。
陸觀泠被撞得悶哼一聲,倒在石壁上,蕭妙音毫無知覺,自己懷裡的竹笛也隨之濺落出去,落在石縫中。
啪噠噠……
這樣的聲響讓陸觀泠一怔,下意識望著竹笛,烈火的幻象因為他的分心,一下偃旗息鼓。
視線重新變得一片黑暗,蕭妙音心口狂跳,反應過來時,身體緊緊壓著他,手臂頂在他胸口,卻感覺一片堅硬,她忽然覺得不對勁。
不是,這也太平了吧!
平就算了,還硬,以至於她愣愣盯著陸觀泠泛著霧色的睫毛,腦子裡冒出一個震撼她一整年的想法。
小毒物,不會還沒開始發育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