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鼠疫
第九十一章鼠疫
蕭妙音忍不住猜測,元赬玉,他會做什麼?
玉妃娘娘滿意地離開了,蕭妙音這才注意到,她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她忍不住張眼望去,那個嬰兒安靜沉睡著,看起來溫柔恬靜,可是心口卻是被冰凍住了。
玉妃娘娘撫摸著嬰兒的臉頰,垂下臉意味不明道:「阿寒,真不公平啊。」
為什麼她的兒子阿寒只能一直沉睡,而那個怪物卻能好好活著呢?
蕭妙音震撼不已,陸師兄?怎麼也會出現在這個幻境中?
不一會兒,元赬玉來到了太醫院的葯廬,庭院中擺滿了笸籮,裡面曬滿了各色草藥。
元赬玉旁若無人地在這裡穿行,一名曬葯的小童看見了他,斥責道:「喂,你誰啊?來這裡幹嘛?」
借著光影,元赬玉打量著他,雙瞳古井無波。
他緩慢開口:「我想要一味葯。」
「什麼葯?」小童挑了挑眉,打量著他的來歷,他從未見過這麼好看,又這麼詭異的人。
卻看見小少年鮮紅唇瓣微動,像是艷麗的食人花張開了嘴,他說:「毒藥。」
小童驚了一跳,大聲呵斥,「這裡是太醫院,是救命的,哪裡來的毒藥!你這人看著人模人樣的,怎麼心思這麼歹毒?怎麼?還想害人嗎!去去去!快滾!不然我可叫掌院將你趕出去了!」
元赬玉像是個木頭人,對他的呵斥沒有半分波動。
他知道,望舒一定會來找他的。
好像他從牙牙學語開始就是為了念這個名字。
待蕭妙音再回神時,卻看到,元赬玉竟然又鑽回了那隻躲貓貓的柜子,像是作惡的小鬼,一番作惡之後,終於肯鑽回供奉的骨灰罈。
小童忍不住嗤了一聲,「嘖,怪胎。」
赬玉還沒回來。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呼喚:「赬玉。」
她忍不住抱住了自己,只是盯著燭火看,可越看,她越覺得那是窺視她的惡鬼的眼睛。
可看到那混在一起的藥材,小童頓時急得嚎啕大哭:「完了!完了!治鼠疫的方子被我弄亂了,這麼珍貴的方子,掌院只配了一副,還沒試效果呢!」
他不理解死亡的真諦,他是真的想殺瞭望舒。
他彷彿感覺不到痛楚,只是彎下`身子,緊緊地抱著她,與她四目相對:「望舒,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對不對?」
崔姑姑不在了,此刻,她又是孤身一人。
油燈撞在地上,火星四濺,卻又很快熄滅。這冰冷凄涼的宮殿,寒氣重得根本燒不起來。
眼瞳卻貓一樣,一瞬間放大了,無數的老鼠忽然撲了過來,咬住了她的腳踝,又瞬間化成灰塵,消失不見。
但是,他當然不會殺了他,因為「死」是屬於他和望舒的,任何人都不能介入他們之間。
她頓時坐立不安,鼓起勇氣,探頭望向了昏沉沉的外面,空蕩蕩的走廊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元赬玉冷眼看著,轉身欲離去。
很快,蕭妙音看到,一隻只雙眼泛著紅光的大老鼠在柜子里橫衝直撞、上躥下跳,像是發瘋一般,不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終於,她顫唞著手,推開了衣櫃,喚道:「赬玉。」
意識到這一點,她竟然從榻上一躍而起,舉起油燈便跑向了捉迷藏的那個房間,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穿鞋子,就赤著一雙纖細的足,堅定地跑了出去。
滿室寂靜,那油燈像是吹不滅的鬼火,令人瑟瑟發抖。
像是一個激靈,她忽然想起來,赬玉還躲在柜子里。
話音剛落,卻感覺腳底一陣冰冷,像是被什麼東西捉住了腳腕,他駭了一跳,整個人跌在地上,手上的草藥撒了出去,倒了一地。
難道,元赬玉想用鼠疫害死望舒?
「妙音天……」
元望舒的手被灼得發燙。
疼,疼得整個人都好像要裂開。
她永遠記得,被父皇握著手殺死的那個小太監,他死不瞑目,滿眼鮮紅、惡狠狠地望著自己。
可是,她竟然無法去恨,反而心口一陣鈍痛。因為,此刻胸腔里冰冷的心臟讓她對怪物共情了:他在害怕被拋棄。
元赬玉抱膝將自己蜷縮起來,他身下是沾上瞭望舒鮮血的錦緞,他彷彿感覺不到骯髒,只是緊緊抱著自己,唇瓣固執吐出兩個字,「望舒。」
很快,冰冷的觸感消失不見,小童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連忙起身。
她也跌倒在地上,愣愣看著柜子里的小少年邁了出來,白皙的腳踝滴滴答答流下一串鮮紅的血珠,像是雪地里盛開的梅花。
可她的心更加滾燙,那種感覺讓她想起失去母妃的那個夜晚,一種強烈的,要失去的感覺。
蕭妙音看到,元赬玉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她心裡頓時冒出一種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夜晚的風吹過她鬢角,也吹過她手上的油燈,她不得不分出一隻手遮風。
蕭妙音一陣惡寒,這個小小的元赬玉,是天生缺陷、不懂愛人的怪物,簡直和小毒物一模一樣。
她雙眼逐漸渙散,腦子裡開始鼓點般響起錯落的綸音。耳邊好像有許多浮著金光的影子,千百個佛陀,坐在蓮花座上,呼喚著她聽不懂的名字。
他很聒噪也很討厭。
望舒卻一陣痛苦地痙攣,蜷曲在冰冷的地上,被老鼠咬的地方,一道道黑氣像是吸血的螞蝗鑽入她皮膚,怪異地蠕動。
逆風執燭,卻有燒手之患。
元望舒在枯榻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逐漸昏暗,她才下榻點燃室的油燈。
元赬玉單薄的身影被吞沒在一片黑暗中,身下的觸角般的淤泥不斷沸騰,像是在召喚著什麼。
元赬玉看著她。漆黑的眼珠幽幽發光。
瞬間,望舒瞳仁貓一樣張大了,她忽然呼喚道:「赬玉……赬玉……你在哪裡?我……我看不到你了!」
她氣若遊絲,像是貓在嗚咽。
赬玉捉住了她的手:「望舒,我在這裡。」
忽然感覺到望舒的手變得從未有過的滾燙,這種滾燙彷彿要烙進他骨子裡,將他焚成灰燼。
望舒還在呼喚:「赬玉!」
可很快,望舒不再呼喚了,她忽然像是被定住的木偶人,一雙琥珀瞳中獃滯地定在原處,一粒冰冷的淚珠滾落下來,落在元赬玉臉上,像是珍珠。
他用指尖拂去她的淚珠。
他腹中空空如也,連她的眼淚,他都要貪婪地吞噬。卻嘗到,那眼淚是鹹的澀的,元赬玉心裡好像被什麼奇怪的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遲疑地喚:「望舒?」
忽然間,他眼前出現一片明亮的金光,他看到,望舒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好像靈魂從軀殼中脫身。
四周金光璨然,似有千百盞明燈搖曳,接引著來人走向自己的歸途。
與此同時,元赬玉感覺到,聽到就一種好像琉璃碎裂的聲音。
「咔噠咔噠……」
少女雙目緊閉,比雲彩還要輕盈,欲朝著潮水般的光明脫身而去,她身後拖出一條纖細的如同尾羽般的綵衣。
元赬玉伸手去捉她的衣擺,卻握了個空,他長睫下一串淚珠不停滾落,像是壞掉的機器,只會徒勞重複著一個名字。
「望舒、望舒、望舒、望舒、望舒……」
不要拋下我。
明明說好的,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的。
一種劇烈的疼痛讓元赬玉整個人像是被劈開的傀儡,四分五裂。
他像是瀕死的鳥兒,不停喚著:「望舒,望舒……」
可少女沒有回應。她輕盈的姿態、甜美的面容,不容人觸碰,就馬上好像要去到一個永遠光明的地方,只留下他一個人在永夜中支離破碎。
終於,元赬玉身上的纖細的淤泥纏住了少女的腳踝,可也只是一瞬間,那淤泥便如同岌岌可危的鎖鏈,隨時要崩裂。
元赬玉固執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卻怎麼都觸碰不到。
像是福至心靈一般,他忽然喚了一句:「阿姐!」
隨著這聲呼喚,蕭妙音好像一瞬間變成了元赬玉,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奇異的景象。
窗外,春光乍泄。少女坐在案前,笑盈盈地支著頤,叫他:「赬玉,我比你大,你要叫我阿姐哦。」
少年沉默的模樣像是世界上最為精緻的傀儡,可他出乎意料地固執,盯著少女:「只要,望舒。」
蕭妙音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想要,那唯一的月亮只屬於他。
可是,少女卻嘆了一口氣,嘟嘟囔囔道:「要是我哪次生你的氣,怎麼都不肯理你的話,只要你叫我一聲阿姐,我一定會消氣的。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你。因為,你是我的弟弟呀。」
少女笑意有些狡黠,「這是,我給你的,免罪金牌哦。」
輕盈拂動、接受光明指引的少女忽然睜開了眼睛,回頭望著元赬玉,滿臉懵懂:「赬玉?你叫我什麼?」
「阿姐。」元赬玉的眼睛固執落在她身上,眼底一片冰涼的濕意,他重複:「阿姐。不要拋下我。」
「赬玉啊,好端端的,你怎麼又哭了?」少女的聲音輕柔又無奈,眼神落到地上的軀殼到時候,頓時頓住了。
她這是,靈魂出竅了嗎?
正當她俯身飛向自己軀殼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一個充滿怒氣的男聲,呵斥道:「妙音,快回來!差一點,你就可以離開凈琉璃世界了。」
好熟悉的聲音啊,是誰?
可是,不等她思考,忽然感覺一陣冰冷的寒意緊緊縛住了自己,她的魂魄跌進了軀殼中,劇烈的疼痛襲來,她整個人好像被打碎的瓷器,分崩離析。
小腹一陣冷一陣熱,像是有毒蛇在流竄,她忍不住捉住了赬玉的手,唇瓣發紫,聲音哆哆嗦嗦:「疼,好疼。赬玉。」
「救救我。」
「我不想死。」
最後一句話像是熄滅的蠟燭,元望舒驟然昏迷了過去。
元赬玉怔怔看著她長長的、垂死蝴蝶般的睫毛,心口像是被生生穿出一個大洞,空得嚇人。
不應該是這樣的。
死,是分別、是失去、是掠奪。
死亡想把望舒奪走。
他一瞬間像是炸開的煙花一般,整個人被濃烈的、陌生的情緒佔據,可那情緒稍縱即逝,又轉瞬間化為冰冷餘燼。
絕望、死寂、怨恨……像是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他忽然意識到:望舒絕對不能死去。
否則,他會永遠失去她。
他不能失去她。
忍著身體割裂的痛楚,元赬玉跌跌撞撞起身,以一個從未有過的狼狽姿態,跑向了黑暗深處。
蕭妙音眼睜睜看到,元赬玉像是失去突然控制的傀儡,他一路跑,一路跌倒,又一路爬起,終於來到太醫院門前。
來不及看來人是誰,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那般,他捉住了一塊青色的衣擺,聲音沙啞。
「求你,救救望舒。」
身著青衣的小葯童,詫異地回頭,露出一張神采飛揚的臉,眼睫如同上揚的雀羽,聲音清脆又嫌棄:「喂,你是誰啊?你身上的味道好難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