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俞知歲一覺醒來,屋子裡又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她躺在床上出了一會兒神,才想起來嚴松筠來了。
她從床上爬起來,出門一看,嚴松筠穿著睡袍,戴著耳機,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腦開視頻會議,劉常寧也在。
也不是周末,他當然是很忙的。
見她出來了,劉常寧忙跟她打招呼:「太太晚上好。」
「晚上好。」俞知歲抓了抓頭髮,問道,「你們吃晚飯了嗎?」
劉常寧笑道:「還沒呢,這不集團那邊出了點小問題,嚴總在和各位老總商量解決方案。」
俞知歲哦了聲,安靜了幾秒才接著問:「我要叫客房服務,你們一起吃晚飯嗎?」
劉常寧剛想婉拒,就聽嚴松筠應道:「好,麻煩歲歲了。」
他立刻閉嘴,原來不是問他的,幸好沒吭聲,要不然就尷尬了。
嚴松筠本來想說不要緊,只是普通一頓商務餐,不用那麼正式,但他一想到跟她之間的爭執還未完全化解,到了嘴邊的話就咽了回去。
但劉常寧說得好:「是我不想讀臨床嗎?是我不想上清華嗎?」
「這麼豐盛啊。」工作結束,劉常寧放鬆下來,同俞知歲開玩笑,「還是跟著太太有肉吃。」
俞知歲一想也是,「我小時候看他的書,對他寫的鹹鴨蛋印象特別深咿嘩刻,『高郵鹹蛋的特點是質細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別處的發乾、發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為別處所不及』。當時我就想,這鹹蛋得多好吃啊?有機會一定要試試,但到現在,好像也沒正經吃過,因為總有太多好吃的東西,就忘了它。」[1]
「人之常情。」嚴松筠笑笑,「明天應該會有?」
所以俞知歲最熟悉的,也就是他,此刻聽到他開玩笑,她便笑道:「難道跟著你們小嚴總,就沒肉吃了?」
她原本想調侃它幾句的,但話到嘴邊又忽然覺得沒意思,於是只哦了聲,「我再看看吧。」
所以劉常寧讀了兩年,心也就定下來了,等到畢業季秋招,碰巧淮生醫藥去招人,他看到給開的工資高,心一動,就奔了過去,把簡歷一投。
嚴松筠的會議也正好結束:「先就這樣吧,有問題我們隨時再討論。」
瓷盅里一顆拳頭大小的肉丸,看起來清淡,吃起來卻湯鮮味美,獅子頭入口即化。
劉常寧搖搖頭,唉了聲,「有是有,但沒這麼多啊。」
「是我在逛街的時候,聽到街坊介紹的,應該味道會不錯。」
「太太說得也是。」
說起來也真是好笑,跑去一個醫科大學讀保險學,以後幹什麼,賣保險嗎?
嚴松筠聞言就說:「一個人,一葷一素一個湯,或者一葷兩素一個湯,還不夠?」
俞知歲點點頭,又轉身回房間里去了,沒多久,門鈴聲響起,開門之後,酒店的服務生推著餐車進來,很快桌子上就擺滿了餐碟。
嚴松筠聽他說完,扭頭問俞知歲:「怎麼樣,去么?」
她不怎麼和嚴松筠說話,氣氛多少有些沉悶,為了讓自己的胃舒服點,劉常寧只好努力活躍氣氛。
不過這專業也並非人們想象的那麼雞肋,醫學院里的保險學,對於醫保政策、醫師法規是講得更加透徹的,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不去醫院的,除了基本醫療保障,有能力的人還要買一份商業醫保,這才算是給自己上好了保險。
劉常寧正在干揚州炒飯,聞言點頭,「有的有的,我已經問那邊要過菜單來看了,鹽水鵝頭、蒲包肉、六月黃、八寶葫蘆鴨、汪豆腐這些都有的,都是本地菜或者汪老書里的菜的改良版。」
她笑了一下,率先坐下,用濕巾擦擦手,準備開始吃飯。
「據說揚州宴主有一個汪曾祺鄉味宴,既然來了,怎麼也得去嘗嘗,對不對?」
其實已經完全夠了,沒有幾個人會像俞知歲那樣,一個人吃飯也弄一堆碗碟,從開胃冷盤到熱菜頭盤,再到湯水餐后水果甜品,應有盡有。
嚴松筠就讀的容城醫科大學不僅僅有醫藥方面的專業,人文學院、外語學院、管理學院和馬院,都是有的,劉常寧當時就是在管理學院讀……保險學。
俞知歲聽了忍不住驚奇地睜大眼睛,彷彿不敢相信似的看向他,乖乖,嚴摳門居然主動叫她去花錢,真是少見。
說完爬上了床,開始擺弄手機。
最後一句是問劉常寧的。
俞知歲愣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啊?需要我去嗎?」
確實,劉常寧不僅僅是嚴松筠的秘書,還是他的學弟。
「都說去南京要吃鹽水鴨,來揚州要吃鹽水鵝,我要嘗嘗到底有多好吃。」
再後來嚴松筠的上一任大秘書被放到了互聯網事業部去當小領導了,劉常寧就被推薦過來,經過培訓和考核進了總裁辦,然後繼續脫穎而出,成了他的特別助理,接著就是嚴松筠與俞知歲結婚,為了避嫌,他盡量不再帶女秘書出去,劉常寧就成了大秘。
「……你可以明天早上去附近的商場看看,我們約的是中午飯,時間還來得及。」
嚴松筠又說:「明天請王總吃飯,你一起去吧?」
俞知歲將打包回來的鵝肉也拿過來,桌上的菜便愈發琳琅滿目了。
嚴松筠當時已經接管淮升國際,在他的私心和對醫藥市場的樂觀判斷之下,淮生醫藥飛速發展,極速擴張,正是要人的時候,劉常寧就這樣進了淮生醫藥的市場部。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嚴松筠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於是也道:「這道清燉蟹粉獅子頭也不錯。」
「不好說吧,大飯店要做得多,品控未必做得那麼好,小店用量少,店主就有足夠的精力做得更好。」
都是些很休閑的衣裙,她個人覺得不太適合商務場合。
俞知歲沒多想就答應了,他又對劉常寧道:「請王總也帶太太隨行吧。」
只是等吃完飯,劉常寧離開后,俞知歲又忽然想起:「我好像沒帶合適的衣服。」
老闆還在呢,就敢這麼跟老闆娘說話,一聽就知道他跟老闆關係沒那麼簡單。
「路邊小店的都這麼好吃,那我們明天在揚州宴宴請王總,那兒的鹽水鵝豈不是更好吃?」
嚴松筠見她這副表現,心裡便知不好,連最喜歡的買買買都沒興趣了,這可怎麼辦?
他想哄她,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哄。
要他改口說自己說的是錯的,他實在說不出口,只好檢討自己的態度。
「歲歲……」
俞知歲低著頭,頭髮從兩側滑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靜靜地坐在那兒,頭也不抬,他所有的話瞬間就梗在喉嚨。
忽然間便覺得難受起來。
他站了一會兒,在床邊坐下,拍了拍她的被子,問道:「歲歲,是不是和我說話都覺得難受?是的話,我今晚去常寧那邊住吧?」
俞知歲這才抬起頭來,摘下耳機,眉頭一皺:「你說什麼?」
嚴松筠一愣,「你剛才……一直帶著耳機嗎?」
「是啊,在聽歌。」俞知歲點頭,看向他的目光疑惑,「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嚴松筠鬆了口氣,神色有些尷尬,「我才叫你,你不應,我以為……」
他抿了抿唇,「我以為你不想和我說話。」
俞知歲這才知道他會錯意了,搖頭道:「沒有啊,怎麼會。」
「那就好。」他笑了一下,緊蹙的眉頭舒展了少許。
俞知歲沒見過他這麼忐忑不安的樣子,大約能想到他是為什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有時候想想,他也怪不容易的,面對這麼個總是跟他對著干、不合他心意的太太,還要遷就忍讓,實在是難為了。
「你要聽嗎?」她試探著問道,但心裡卻認定他絕對不會湊這種熱鬧,說不定還會覺得她無聊。
但沒想到嚴松筠卻接過了她手機的耳機,「好。」
他把耳機放到耳朵里,脫了鞋坐上床,和她一排坐著,然後問:「你還沒放歌?」
俞知歲被他搞得有點懵,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回過神來,忙按下播放鍵。
「Iseeyourmonsters,Iseeyourpain.」
「Tellmeyourproblems,I'llchasethemaway.」
「I'llbeyourlighthouse,I'llmakeitokay.」[2]
窗外風雨交加,耳機里女聲通透唯美,向人傳遞著溫暖堅定的情緒。
間奏時,她扭頭問嚴松筠:「你覺得怎麼樣?」
嚴松筠點頭,「還不錯。」
說完頓了頓,忽然說了句:「我也可以的。」
俞知歲覺得這話沒頭沒腦的,微微一愣,「……什麼你也可以?」
「像歌詞里那樣。」他說。
俞知歲仔細想了想歌詞的意思,哦了聲,這時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不知不覺地越來越近。
已經是肩膀貼著肩膀,差一點她就要滾到他懷裡的節奏。
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俞知歲意識到這一點,便想往一旁退,剛挪了一下,就被嚴松筠突然抓住她的手,將他拉了回去。
還說什麼:「別離太遠,要聽不到了。」
俞知歲:「……」咱就是說,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這是無線耳機啊大哥!!!
她一面在心裡吐槽,一面用餘光去瞥嚴松筠,他臉上表情很認真,像是在認真聽歌詞,又像是……他好像真的有在信自己說的鬼話,媽耶!
可愛,想日:)
鑒於嚴松筠的表現戳中了自己的癖好,幹什麼都不堅定的俞知歲開始考慮,要不,還是將就將就,過下去?
反正基本盤是這樣,下一個未必能比他好。
她的內心像是走在十字路口,有兩個小人跟著她,一個讓婲她往左,一個讓她向右,而她左右為難,覺得左邊不錯,又覺得右邊也可以。
就在這時,屋子裡的燈閃爍了一下,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一下就熄滅了。
屋子裡陷入黑暗,風雨聲穿牆而過,雨水打在窗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嘈雜聲響。
俞知歲忽然間害怕起來,偏偏有慘白的閃電從遠處疾奔而來,隨即想起轟鳴雷聲。
她嗷了一嗓子,叫嚴松筠的名字,問他:「你在嗎?你在哪兒啊,嚴摳門?」
嚴松筠聽見她聲音都抖起來了,有些心疼,心想她這也許是童年陰影留下的後遺症。
但下一秒就聽見她叫自己的綽號,頓時哭笑不得。
「我就在你旁邊,別怕。」他拉住她的胳膊,輕輕地將她往自己身邊拉。
那是一種溫暖而有力量的感覺,彷彿引領著她走出無邊無盡的黑暗。
碰到他的那一剎那,俞知歲鬆了口氣。
然後罵起酒店來,「有病嗎,五星級酒店誒,沒有備用電源的嗎?!」
「一會兒就來電了。」嚴松筠拍拍她的肩膀,將她拉進懷裡,「別怕,沒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語氣太溫柔,又有溫熱的呼吸撫過她的耳邊,讓她知道這裡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頓時就委屈起來。
「我害怕,嚴松筠。什麼時候才來電啊?」
「快了。」
她緊緊抓住他睡袍的衣襟,閉著眼,把臉貼在他懷裡,感受他胸膛的溫度,用耳朵去聽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心裡慢慢安定下來。
原來不用自己躲在被窩裡硬撐著等電來,是這種感覺。
嚴松筠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問她:「歲歲,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俞知歲已經好多了,但還是不敢離開他,嗯了聲。
「你想說什麼?」
「說說……說說那天晚上的事。」
俞知歲聞言頓時心生抗拒,「都過去了,你不要……」
「但是你還在生氣。」嚴松筠打斷她的話,順著感覺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我要跟你道歉的,其實揚州我本可以不來,但是你在這裡,我就來了。」
俞知歲心裡一動,但沒說話。
他便自顧自地說下去:「這件事我們觀點不同,原本我應該尊重你的,但我態度不好,跟你吵架,所以我向你道歉。」
聽到這裡,俞知歲忍不住道:「你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同樣,她也不止一次如此。每次都是吵完了就後悔,然後向對方道歉,下次又忍不住吵起來。
「是,所以我要認真改正錯誤,不能再這麼衝動。」嚴松筠認真道。
但俞知歲卻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因為我們不適合,我們的很多觀念都差太多了,做事方式生活態度都不同,我們都沒辦法為對方改變自己,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爭吵。」
嚴松筠覺得她說的在理,於是嗯了聲。
俞知歲見他同意自己的說法,便問道:「那你有沒有考慮……和我分開?」
嚴松筠不吭聲,他沒反應過來,俞知歲的分開是指……
「我說的分開就是……離婚這件事。」
嚴松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