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病倒

第五十九章 病倒

第五十九章病倒

「正月里呀看花啊亭前台下——任它月如何亮——如何圓——故人把酒話——」

隔著紅牆,樂伎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轉悠揚,朦朧的滿月披著輕紗,落在湖面,碎成一盞盞溫暖的花燈。

文卿陪文濯蘭來到湖邊,買下小販手中油紙糊成的蓮花燈,信火點亮,從岸邊放下,輕手一推,便匯入了燈流。

姑姑說放花燈是為了祈福,事先並未備好紙筆,便只在心中默念。

那些願望數年不變,無非是祈禱天佑江山社稷,君護百姓子民,時常挂念著,一祈福便涌至心間。

只是又想起新帝。

本來都許好了願,放走了燈,偏要穿過人潮再去買一盞,等文濯蘭睜開眼時,身旁人卻不知所蹤。

二人此行是為了談心,並未帶任何侍從,連暗衛都離得遠。

文濯蘭瞬間慌了神,騰地站起來找人,卻毫無頭緒。人潮湧動,文卿位高權重,乃是京城家喻戶曉的人物,她也不敢大聲喊叫,怕反而招惹刺客。

「把他帶過來。」

文卿沒有什麼大礙,也未受驚嚇,只是回來后更加病懨懨的,明明病情已經好轉了不少。

回府後拆了腿甲,沐浴后便睡下了。

暗衛抽刀。

文卿艱難地站起來,手中抱著一個花燈,腿甲似乎有些鬆動了,走路不太利索,發簪不知掉在了何處,又或許是被人拾去了,長發披散著,眉眼間看不出情緒。

「近身者,格殺勿論!」

「你過來。」

夜裡,相府又來了不速之客。

公儀戾幾乎是瞬間紅了眼眶。

「求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嗚嗚……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也不知道為何,心裡這樣難過。

文卿看向身邊的暗衛:「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見皇帝來了,才總算放了心。

「快!快扶起來!」

文卿俯身,無知覺地伸手,隔著堪堪半寸的距離觸碰那雙噙滿淚水的,琥珀色的雙眼。

「以後照看好自家的小孩。」

都是些細碎的,微不足道的小傷,石礫在手背上劃過的痕迹,有些見了血,很快就凝住了。

暗衛受了罰,卻毫無怨言,只是擔心主子會不會出什麼差錯,畢竟文卿的命就是他們的命。

文卿蜷縮在地上,淡紫色的鶴氅上滿是泥濘,料想是誰方才在湖邊走過,又擠踏在那光風霽月的人身上,他動了動胳膊,似乎想撐著站起來,暗衛跪在他身邊,半抽出綉春刀。

公儀戾悄聲進屋,照例先點了柱安神香,等香味散開,才走到拔步床邊坐下,摘下面罩,仔細檢查文卿身上的傷口。

「別踩了!」

「罷了……罷了。」

公儀戾依舊穿著夜行衣,不像個皇帝,倒像是去哪兒偷香的採花賊,謹慎而急切。

脫下內衫,才發現手肘處有幾塊嚴重的淤傷,比血的顏色更深一些,是不容易被發現的疼痛。

「收刀。」

「嗚嗚……」

只是冷到極致了。

齊刷刷的抽刀聲旋即響起。

他指了指不住嚎哭的稚子。

看到人群中空出來的那一塊時,臉色瞬間就白了。

文濯蘭心下一沉,當即逆著人潮,火急火燎地,艱難地前往騷動的中央。

——

人群噤然,原地空出一大片,偶有眼力見好的在夜幕中認出這是朝廷重臣,連忙跪地磕頭請罪,一個接著一個,不一會兒便跪倒一大片,一時人人自危。

暗衛愣了一下,又將刀收了,如暗影一般將那稚子帶了過來,跪在文卿腳邊。

「閉嘴!閉嘴!」

「抬起頭來。」

「扶我起來。」

「老天爺……」

「別擠別擠……」

一個七八歲的稚子毫無徵兆地號啕大哭起來,母親冷汗直冒,一下子撲過去捂住他的嘴。

他牽住文卿冰冷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他的下巴上滿是胡茬,不願意扎到文卿的手。

這是他日復一日枯燥勞累的生活里,唯一的安慰。

「先生……」

他用氣聲輕輕地喚,無限悲傷,無限眷戀。

文卿卻沒有回應他。

他睡得很沉,或許有個好夢,眉心是舒展的。

公儀戾如此想著,竟也默默地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和少年時代沒什麼兩樣,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頰邊兩輪不明顯的酒窩……

琥珀色的雙眼。

和眼中不言自明的愛意。

「先生,好夢。」

翌日。

文卿醒時,已經記不清昨夜做了什麼夢。

他的夢總是混亂難辨,只有醒來那一刻能勉強回憶起一些東西,隔著撥不開的濃霧,但依稀記得是很美好的事物。

或許,那就夠了。

他起身更衣,發現手臂上敷了葯,還貼了膏,睡前還疼得厲害,如今已經揮動自如了。

「春陽?」

「公子,何事吩咐?」

「我不是說過未經允許不得近身嗎?」

春陽很冤枉:「公子,我沒有啊。」

「那誰幫我上的葯?」

春陽轉了轉腦袋:「許是姑姑?」

文卿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到底沒多說什麼,只是起身後去了趟西廂,過了會兒才更衣坐轎入宮。

腿甲鬆動了,他需要陛下。

勤政殿。

公儀戾正批著奏摺,南六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俯身在公儀戾耳邊說了句什麼。

公儀戾似乎並不意外,安排了幾句,繼續處理政事。

文卿來時,竟入不了勤政殿的門,秦少府早早地在殿外等候,一張嘴皮子好說歹說,終於將這位喜怒無常的權臣哄去了軍器監。

輪椅的聲音漸行漸遠,等公儀戾回過神來,濃墨已經滴滿了奏摺。

事到如今,他還是不敢正視文卿的眼睛。

他很害怕。

文卿已經承受不住更多的傷害了。

他望向欽天署的方向,隔著無數道宮牆,似乎看到了九機塔上光影變幻的日晷。

寒來暑往,從南到北,飽經滄桑的岩石並未被風沙消磨幾何,而人世卻已經走過了將近兩個年頭。

勵精圖治的青年皇帝,竟在一夕之間一病不起,然而按他的話說,還是到這一天了。

儘管他萬分不舍。

噩耗傳遍京城,百姓長夜無眠,臨風哭號,有心之人試圖從中嗅出政治契機,卻發現朝野上下難以撼動,皇帝和中書令乃萬世明君賢臣之典範,文經武緯,賓士天下,將大夏治理得清明富庶。

公儀戾是在睡夢中病倒的。

他做了個噩夢。

他很少做噩夢,哪怕是當年在冷宮,夢到的也總是未來美好的圖景。

上次做噩夢,還是前世失去文卿之後。

他夢見了文卿的斷屍。

時隔多年,血紅的冰雪依舊沒有融化。

他想,可能是上天在昭示自己的仁慈。

同時也意味著這份仁慈即將被收回。

他不後悔。

他很感激。

只要先生還好好活著就足夠了。

這是前生今世,他唯一的私心。

——

「陛下如何了?」

文卿匆匆進宮,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邊走邊問西廠的公公,德安公公搖頭嘆了嘆氣,文卿突然怒火中燒,啪地一巴掌扇過去,聲音沉得嚇人。

「誰准你這樣晦氣的?」

「滾開!」

守門的侍衛是熟人了。

南溟十二衛。

「文大人,太後娘娘在寢宮,吩咐過請勿叨擾,還望別和屬下為難。」

南一硬著頭皮攔住他。

其實是陛下很早以前吩咐過,若是有朝一日他病得厲害,不要讓文卿看見他的面貌,讓他安靜地離開。

「滾開!」

「陛下需要靜養。」南七跟過文卿三年,知道他的軟肋。

就算他將兩人的感情一忘皆空,陛下對於他來說依舊重要。

他們也常常覺得不可思議。

就像此刻,文卿隱忍地閉了嘴,卻又心急如焚地望著殿門的方向,眸中的焦急擔憂似乎要凝成實質。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素來清高矜傲的文卿竟然也會有求人的一天,還是向他們這些侍衛。

「我只是想見陛下一面,求求你們……我不會吵鬧的……我很安靜……」

南七不忍道:「文大人,這不是我們能夠做得了主的。」

「請回罷。」

「陛下病得重么?」

南七隻能實話實說:「很重。」

話音未落,文卿便失魂落魄地退後了幾步,那一刻他不知道心中複雜的痛苦到底從何而起。

他常常將對陛下莫名的渴望歸結於臣子對明君的傾慕,即便陛下曾經是他的學生,短短兩年時間做出那麼好的政績,任何一個臣子都會對這樣的君主產生依賴。

可這不能解釋全部。

有時候一個人的心可以忘了曾經以為會記得一輩子的東西,但身體往往更誠實,也更執著一些。

每當那個人的身影出現在朝堂之上,不怒自威的聲音傳到他耳畔時,他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麼。

否則為何總是對陛下如此有感覺?

難道從前朝夕相處的七年時間裡,他不曾發現這一點嗎?

他很想和陛下多見面,多單獨相處,可陛下總是很忙碌。

他知道其實陛下可以不必那麼忙碌,江山安固,百姓富庶,而陛下還年輕,來日方長。

他以為陛下這樣一心撲在政事上只是因為害怕他強迫他,失落了很久,雖然也動了些強迫的意思,但總歸是件大事,需要從長計議。

卻沒想到陛下那樣強健的體魄,病倒居然也只在一夕之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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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強慘帝師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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