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三合一】
第六十章【三合一】
深夜,埃爾維斯·法索的私人別墅內,一個巨大的黑色陰影遮住了他卧室落地窗透出的月色。埃爾維斯·法索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里,姿態禮貌又恭敬,和他平時在外面金奧的貴族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尊敬的使者先生……您終於來了。」埃爾維斯·法索狹長的眼睛向下看著,不敢抬眼看面前的非人生物,卻又挑起嘴唇,露出一個瘋狂且略帶諂媚的笑容,「前幾天幫忙殺掉顧迎的事,請您替我向蟲皇陛下感謝他的幫助。」
一想到這件事讓宋風止和陸厭聲反目成仇,並且在自己的一手策劃下,民眾也掀起了對監察廳、對宋風止本人的極度不滿。監察廳直到今天終於再也憋不住了,放出了明天召開記者會的消息。
埃爾維斯·法索已經想好了,他要在明天的記者會上,在監察廳的主場上,讓宋風止也體驗一把從雲端跌落的感覺。
就像他每一次在最高會議上的尷尬處境一樣。
埃爾維斯·法索這樣想著,臉上的笑容漸漸有些扭曲。他面前巨大的黑色身影動了動,顯露出猙獰又尖銳的、屬於蟲族的節肢狀甲殼肢體。
來者……哦不,來蟲探出肢體,在埃爾維斯·法索麵前輕輕敲了兩下。
這在蟲族的語言里,代表著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寬仁——埃爾維斯·法索似乎對此掌握的十分熟練,很快理解了對方的意思,見狀笑道:「感謝您的寬厚。」
「蟲皇陛下說。你能夠主動聯繫我們與我們合作。已經彰顯了你的誠心和智慧。」那隻巨大的黑色蟲族口吐人言,聲音里卻帶著接觸不良般的嘶嘶雜音,語調也不似人類這麼自然。
「我們認為,對於人類來說,蟲族具有極高的模仿和學習價值。甚至變成蟲——也就是被大部分人視為洪水猛獸的蟲化,其實並非類似疾病或瘟疫的……也不應該是被害怕的事。」
「西爾維斯特?」黑色蟲族再次口吐人言,比之先前,竟然已經標準了許多。
「我們在西格瑪星做過相關的實驗……只可惜,接連兩次都被監察廳、被那個首席執行官從中作梗,強行打斷!」埃爾維斯·法索原本恨恨的表情忽然變換,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滿是心愿達成的愉快,「但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最終還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聯繫上了……您。」
「哦?」或許是眼前人類的示好打動了它,黑色的巨大蟲族轉而使用人類的語言和他溝通。
埃爾維斯·法索殷勤道:「使者先生,之前請您和蟲皇陛下幫助我們解決掉顧迎,正是我們計劃里的開端。」
過了許久,巨大的蟲族才沉悶嘶啞地「嗯」了一聲。
說完后,巨大的黑色身影就驟然消失在埃爾維斯·法索的別墅里,找不出任何存在過的痕迹。
昏暗的房間里有片刻死一般的寂靜,過了一會兒,黑色的巨大蟲族開口,用詭異而嘶啞的聲音說:「關於蟲皇陛下要的那個人……」
他咽了咽口水,頓一下才繼續道:「既然這件事對我們雙方都十分有利,可否請您和蟲皇陛下,把這次的出手相助,當成是我們之間的一筆交易?」
黑色蟲族說:「不用動他。」
想到這裡,埃爾維斯·法索心裡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底氣和自得。
黑色蟲族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通過人類無法探查的通訊方式和其他同類溝通著——埃爾維斯·法索研究蟲族多年,自然猜得到蟲族之間這種獨特高效便捷的溝通方式,卻也僅限於此,並不能知曉內容。
黑色的巨大蟲族用簡單的肢體動作示意他詳細解釋。
這在蟲族語言里代表著疑問。
他直起腰背,骨子裡屬於貴族的那份驕傲似乎又回來了些:「使者先生,宋風止在行政院還安插了一個眼線。」
意識到自己的提議得到了或許是蟲皇的贊同,埃爾維斯·法索心頭湧出一股狂喜,隨之而來的是極大的自我膨脹感,連帶著對眼前被他成為「使者」的蟲族,似乎也少了幾分不敢直視的敬意。
一邊說著,埃爾維斯·法索忍不住額頭微微冒汗。
他心跳的極快,等待著對面危險的生物給出回復。
埃爾維斯·法索說:「我還有前任科學院的院長,以及一眾高級研究員都持有一種想法——一種不被眾人所接受的想法。」
埃爾維斯·法索有一瞬間的疑惑,眼前的蟲皇使者為什麼會知道西爾維斯特這個小人物的名字?但旋即他又覺得這並不重要,便沒再深思。
對宋風止造成過傷害的,這麼多年以來,確實只有前些日子剛從邊境星凱旋的陸厭聲元帥——但那或許也只是一個意外。因此埃爾維斯·法索把這一點咽回了肚子里。
不,並不是彙報,現在他們也是平等的合作者了。埃爾維斯·法索在自己心裡改口。
埃爾維斯·法索把這個信號解釋為「不用在意」。
「愚蠢、守舊、不知變通。」
他的緊張完全控制不住——他知道面前異族的實力,那和自己的戰力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對方鋒利的蟲族肢體在月光下閃著寒冽的色澤,輕輕一揮就能解決掉他的生命。
也因為關乎宋風止,而蟲皇似乎對宋風止很是在意,他才決定把這件事情也向蟲族使者彙報。
可他現在竟然在和這種戰力、這種程度的存在談論「交易」這個平等的話題。
然而這蹩腳而又詭異的聲音,落到埃爾維斯·法索的耳朵里,卻覺得比天籟還要好聽。
埃爾維斯·法索對此早有準備,直接開口彙報:「我們已經在推進了。」
對方肯定了他的行為!
「我從許多年前起,就在研究和蟲族溝通的技巧。」埃爾維斯·法索平復了心情,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自得,「我一直認為比起人類,蟲族應該具有著更高的文明水平。」
他思索了一下,說:「宋風止這個人樹敵眾多……這麼多年,各方勢力沒少對他下手,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他指的是西爾維斯特。以他對政治的敏銳程度,不難猜到,西爾維斯特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進入行政院內部,身後必定是有某方敵對勢力的支撐。只是他原本以為,會是那些和自己競爭第一議員失敗的政敵的手段,因而查出來此事竟然出自宋風止之手的時候,埃爾維斯·法索自己都驚訝了一下。
他忽然停下,冷笑了一聲,彷彿在嘲弄那些與他觀點不合的「愚蠢人類」。
「但使者您請和蟲皇陛下放心,想要宋風止,其實也很簡單。」埃爾維斯·法索抬手做了個攥住的姿勢,說,「想活捉一個監察廳首席執行官,很難,想要對軍部元帥的配偶下手更是難上加難。」
告知!對,這只是告知。
埃爾維斯·法索連忙解釋:「尊敬的使者大人,您可能不知道,我們人類也並非全部向那些……攻打你們的士兵一樣。」
巨大的黑色蟲影半抬起尖利的肢體,在空中點了兩下。
埃爾維斯·法索對著面前這個異族彎腰欠身:「雖然對蟲族來說,您可能並沒有情感這種累贅的東西。但請還是允許我,允許我這個還未進化的人類,再次感謝您和蟲皇陛下對我們施以援手!」
「但如果是一個普通人的話……」埃爾維斯·法索露出和他本人面容不相符的陰冷笑意,「那麼就很好辦了。」
黑色的巨大蟲族放下蟲肢,輕輕嘶了一聲。
埃爾維斯·法索眼裡露出了一絲狂熱:「這是進化。」
平復了內心的震撼,埃爾維斯·法索思索片刻,理解了剛才蟲族的意思。
西爾維斯特既然是宋風止送來的人,如果之後宋風止在他們的安排下倒台,那麼這個西爾維斯特八成也好不了,蹦躂不了多久的小角色,根本不用費心對他動手。
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怎麼就沒想明白?埃爾維斯·法索在心裡譴責自己。又慶幸自己能聯繫到蟲族這樣的強大幫手,連帶著對第二天的記者會也有了更足的底氣。
他冷笑一聲。
宋風止……走著瞧吧。
年輕人太過招搖,總是要被敲打的。
-
第二日下午,臨近記者會正式召開的時間,向來空曠的監察廳對外會議廳已經坐滿了人。
這裡已經七年沒有啟用過——上一次被打開,還是七年前,宋風止升任首席執行官的聘任儀式。
在那之後,監察廳再未有過需要向外界通報或解釋什麼的事情,宋風止甚至做主取消了每年一次的監察廳對外年度彙報。
他將監察廳磨成尖銳的刀,又將它藏進陰影里,讓所有心虛的人夜不能寐。
而今天,這座落滿時間灰塵的對外會議廳,不知又要見證什麼。
會場的氣氛十分凝重,記者們調試設備的動作也刻意放輕,似乎是因為在監察廳感到緊張,又似乎是全國上下到現在,還在為顧迎少將的訃告而默哀。
高台之上,坐在長桌后的權高位重的人們也一個個臉色沉凝,有人雙手交握著垂眸低頭,也有人望著遠方,眼眶赤紅。
所有人都在做著樣子——只有不知道這裡誰才是真情實感的那個。
或許一個都沒有。
宋風止環顧一圈,嘴角勾起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很淡,稍縱即逝,沒有被任何鏡頭和視線捕捉到。
這場記者會由監察廳牽頭舉辦,因此他的座位被安排到了正中,而陸厭聲的座位和他離得很遠。如果不是考慮到陸厭聲元帥頭銜的地位,安排在最邊上於禮不合的話,恐怕陸元帥要在七年前被發配邊境之後,再在監察廳記者會上被發配一次了。
陸厭聲或許也知道自己在這裡的座次尷尬,直到會議開始的最後一秒,都沒有露面。
環視會場一圈,視線下意識在陸元帥空著的座位上多停留了兩秒,中樞監察廳首席執行官秘書史蒂文收回視線,暗暗提起一口氣,打開自己的麥克風,穩重地宣布會議開始。
在下方媒體區驟然響起的一片凌亂嘈雜的攝影拍照聲中,未等宋風止開口,行政院第一議員,埃爾維斯·法索先生,率先起身。
這位向來掛著一副溫和面孔的中年政客,此時低垂著頭,狹長如狐狸的眼睛看著地面,擺出無顏面對的神態,開口語氣沉痛。
「抱歉,雖然這是監察廳的新聞發布會,但我作為行政院的第一議員,有些事情一定要借著這個機會告知帝國民眾。」
埃爾維斯·法索說:「對於顧迎少將的逝世,行政院全體都感到非常的遺憾和心痛……我作為行政院的掌權人,更是為此徹夜輾轉難眠。」
「顧迎少將出事的那一年,正是我升任行政院第一議員的當年。我們都知道那件事,除了天災的不幸,也有人禍的成分在,而無可洗刷的是,當年的行政院某些蛀蟲和此事脫不了干係。雖然他們當你已經受到了懲罰。但今天我還是想就這件事情,當著全體帝國人民的面,向顧迎少將以及他的親人,表示誠懇的歉意。」
「在事情發生之時,行政院正處於換屆的緊要關頭,這件事在當時雖然並非我的職責範圍內,但現在想想,我作為成功上任的行政院第一議員,也理應主動承擔其中的部分責任。」
說著,這位一直溫文爾雅的老牌貴族忽然抬頭,面向下方黑洞洞的媒體鏡頭,對視兩秒,深深的彎腰致歉,直到時鐘的秒針轉了一整圈,才緩緩起身。
他直起身的時候,手下意識的放到了腰部,臉上露出些許忍痛的神情,又很快被自責和愧疚的神情代替。
埃爾維斯·法索雖然儘力忍耐,可媒體的長槍短炮卻不會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表情和小動作。
宋風止坐在正中,把一切都盡收眼底,微微眯了眯眼。
他已經可以想象到,現在的網路上一定會有人帶頭截埃爾維斯·法索先生的這幾個微表情,再把這位貴族先生裝出來的病痛,添油加醋地渲染上去。
他很清楚,這些被烘托出來的真情實感,會在輿論的煽風點火下,把自己推向更靠近懸崖邊上的危險境地。
而這並不需要多久,或許就是下一秒——
長桌的角落,跟隨埃爾維斯·法索一起,作為行政院代表參會的胡提子爵忽然拍桌而起,神態動作,無一不表現出他氣憤至極的心情。
只是他的動作似乎有些大了,甚至碰翻了他面前的茶杯,茶水傾倒而出,在桌布上洇出一片突兀的深色。
像在舞台上表演話劇一樣,動作大開大合,表情誇張至極。
胡提子爵抬手指向宋風止的方向,厲聲說:「既然行政院這邊已經表態了,埃爾維斯·法索先生甚至都和當年的事情沒什麼關係,他都願意為此道歉負責!」
「宋首席!你還要像之前一樣,想用沉默蒙蔽大家嗎!」
胡提子爵突如其來的明確發難,讓整個會議廳都陷入了一陣僵硬的沉寂。
宋風止沒有說話,視線冷而鋒銳地掃向下方的媒體區,將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終於,有的人忍不住了。
帝國晨報的記者被宋風止掃過的視線冷的打了個寒戰,直到確定宋風止再也沒看到這邊的時候,才敢咽一咽口水,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腹稿,猛地起身,把自己還抖著的手藏到身後。
「宋首席!當初監察廳要查這個案子,草草結案后直到今日都杳無音訊。這件事,是不是你的失職!」
他像是開了一個頭,見坐在台上正中的人無動於衷,更多的人都壯了膽。
埃爾維斯·法索細細看著,欣賞著台下驟起的萬箭所指,毫不意外地看到,參與者並非只有自己「叮囑」過的那幾家媒體。
台上的人像落了雪的雕塑,當第一片冰冷的雪試探地落下,而沒有被拂去后,便有更多的風霜傾瀉而來。凍雪壓在他瘦削的肩頭,冰雹接踵而至地砸向他的四肢。
他們看不見被掩蓋在單薄衣衫下的、漸漸泛起的青紫、滲血的傷口,只以為他就是一個雕塑。
台下有人是為了高位者「叮囑」的利益,有人為了能從尖銳的攻擊中撈到流量和看點,有人藉此混跡在呼喊聲中宣洩著自己的喜惡,也有人單純只是怕自己不夠合群而被打為異類。
「諸位!這裡是監察廳的對外會議廳!」有記者察覺出氣氛不對,試圖拉住被情緒和利益裹挾的同行,「我們是記者!要有自己的思考!安靜!」
他的制止對部分人起了一點作用,會議廳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嘈雜。
埃爾維斯·法索見狀,對台下某處不著痕迹地使了個眼色。
立刻有一位記者站起來,比所有人的聲音更大、底氣更足,話鋒尖銳到直指目標,像是在為這場躁動做出總結陳詞。
「宋風止先生,案件調查成這樣讓帝國人民無法接受的結果,您這個監察廳首席,是否還有當下去的能力!」
宋風止輕輕抬手,做出示意安靜的手勢。
而台下,那些方才還借著群情激奮對他口誅筆伐的烏壓壓的人們,都下意識噤了聲。
這場面讓埃爾維斯·法索攥緊了藏在桌下的拳頭,牙關暗暗咬死,細窄的眼睛遮掩住目光里的嫉妒。
這就是監察廳宋風止在首都星的絕對掌控能力——與此相比,剛剛他費勁心思導演的那場拷問與聲討的戲,竟顯得像過家家一樣滑稽。
宋風止打開身前的麥克風,冷淡的聲音傳至整個會議廳。
「在今天的記者會開始之前,監察廳已經就此事開過內部會議,我們通過了一份決議。」
埃爾維斯·法索心頭一緊。
「我們通過了一份決議」這句話,當從宋風止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對他來說就像一個無法越過的噩夢。
宋風止已經不止一次地以這句話開頭,在最高會議、在行政院對外會議、在各種場合反駁過自己的提案。
這句話就像戰前吹響的號角——不,或許連號角都算不上。
他只是在告知。
埃爾維斯·法索死死盯著宋風止神情淡漠的側臉,抑制不住心裡的寒意。
另一邊,胡提子爵想到埃爾維斯·法索臨上會前叮囑自己的話,雖然心有餘悸,但還是咬牙再次開口。
「宋首席,今時不同往日,顧迎少將的事意義重大,你不要以為你真的能一手遮天!帝國不是你們監察廳的一言堂!你——」
他的話被驟然凍在嘴邊。
宋風止銀眸轉動,落在胡提子爵身上,停了兩秒才收回視線,帶過了埃爾維斯·法索的方向。
他忽然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一個帶著淡淡嘲諷意味的笑,笑容稍縱即逝,埃爾維斯·法索有一瞬懷疑這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監察廳通過決議,首席執行官宋風止……」
「停職查看。」
台下驟然炸了鍋。
胡提子爵眼神一亮,臉上無可抑制地流露出成功的欣喜。
宋風止終於……終於被他們趕出監察廳了嗎?!
他的夢魘,他們貴族厭惡了這麼多年的人終於要離開他們的領地了?!
一旁,埃爾維斯·法索卻瞳孔緊縮,心驟然高高提起。
不對……這不對。
在他的計劃里,今天只是給宋風止的惡名再添一把柴,至於「停職」這個結果,不應該……也不能在現在就出現!
監察廳到底在想什麼……宋風止到底又在謀划什麼!!!
埃爾維斯·法索呼吸急促起來。坐在他旁邊一直安安靜靜當背景板的皇室代表,艾德克斯親王開口關心。
「法索先生,您怎麼了?」
埃爾維斯·法索深呼吸著,竭力平靜:「不,我沒事,我沒……」
艾德克斯親王打斷他的話,忽然笑了一下。
「差點忘了,我們皇室也有事要藉此宣布。」
近百年來,皇室在帝國權利中心,一直扮演著一個花瓶背景板的角色,從未在這種大型會議上發表過什麼觀點,更別提「宣布」某些事情了,埃爾維斯·法索愣了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艾德克斯親王禮儀完美地起身,噙著深沉的笑意緩緩道:「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這件事,我們已經和監察廳一致通過了。」
埃爾維斯·法索心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大,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所擔憂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一切結果走向似乎都在脫離自己的掌控。
艾德克斯親王開口:「既然這件事與行政院、監察廳和軍部三方都有聯繫,科學院又事務繁忙,那麼考慮到避嫌的需要,就由我們皇室的艾澤瑞爾皇太子殿下來暫代首席執行官的職位——去重新調查這件事情。」
「宋首席。」艾德克斯親王側身,向正中脊背筆挺瘦削的Omega微微欠身行禮,「您是否接受這個處理方案?」
監察廳時隔七年再次開啟的對外記者會,最終定格在宋風止高居正中頷首許可,身旁側站著的皇室親王欠身感謝的畫面。
這樣的畫面,標題如果再是[首席執行官宋風止被停職查看]這種話的話,未免顯得離譜又滑稽。
再也沒人考慮什麼高位者的「叮囑」和利益,所有報道的標題都被斟酌著換成了中立、甚至討好監察廳的說法。
無人在意畫面的角落,埃爾維斯·法索呆坐在原位,像一隻落敗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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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不過一小時的功夫,宋風止已經換了居家的舒適衣服,坐在書房窗邊,電子管家按照他平時的習慣,送來了溫熱的黑咖啡。
宋風止接杯子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來:「放點糖。」
想了想他又說:「算了,換別的吧,今天不喝這個。」
電子管家的速度很快,溫度適宜的牛奶很快又被送了上來,宋風止抿了一口,發現電子管家甚至在裡面加了糖。
「加糖是誰設定的?」宋風止問。
電子管家有問必答:「主人,是管理員B。」
宋風止是管理員A,另一位擁有他家控制權的管理員B是誰就很明顯了。
宋風止垂眸笑了笑。
陸厭聲這傢伙……這是在賠罪?
上午的時候,他們才吵了一架。
說是吵架其實也不算對,頂多只是意見不合,誰也拗不過誰。
昨日史蒂文把今天監察廳對外記者會的邀請函發出去以後,陸厭聲早上醒來就拒絕了。
宋風止覺得如果他不去的話,之前為了蒙蔽行政院而樹立的兩人決裂的形象,就不夠有說服力。
結果陸厭聲說他不懂夫夫感情破裂。
宋風止自然是不會承認的,在陸厭聲這裡,他永遠都有著佔據上風的勝負欲。
「那你懂?」他說,「你是不是經驗很豐富啊陸元帥?」
他本意是開個玩笑,哪知道陸厭聲就開始支支吾吾。
「陸厭聲?」
「……幹嘛。」
宋風止有點氣笑了:「解釋?」
雖然這麼咄咄逼人著,但宋風止心裡確實沒把這當一回事。一來他也不覺得陸厭聲會真的有什麼過往,二來……算是給以後的陸厭聲打一個預防針。
宋風止自知,自己脾氣性格都不算好,雖然陸厭聲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了竅,但他偶爾還是會想,陸厭聲真的能接受真實的他嗎。
通訊那邊,陸厭聲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說。
「……反正大三那會兒我避著你的。」他悶悶道,「學校我都不想去。到處都是你的名字……心煩。」
「哦……」宋風止意味深長地拖了個長音。
「這麼討厭我,陸元帥?」
陸厭聲急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這麼想!」
他語氣有些重了,宋風止被吼得一愣,原本帶著些調侃的神色淡下來。
陸厭聲脾氣急,火來得快,散得更快,沒兩秒就低下聲音來:「對不起啊。」
「我的問題。」宋風止垂眸說,「下午隨你來不來,掛了。」
宋風止把上午的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抿唇。
也是現在又復盤了一遍,他才發現上午的自己有些過分敏[gǎn]了。
可陸厭聲又不是沒錯。
放在桌上的終端忽然震動起來,宋風止看過去,本以為是陸厭音效卡著會議結束的點給他播的通訊,拿起來以後卻發現上面顯示的是「艾德克斯」。
是今天會上那位親王。
宋風止皺了皺眉,直起身把甜牛奶推到一邊,恢復工作狀態接通通訊。
「喂?宋首席,哈哈哈,恭喜!」通訊接通后,那邊傳來艾德克斯親王掩飾不住喜悅的聲音。
宋風止淡淡道:「我也要恭喜皇室。」
艾德克斯親王笑著說:「哪裡哪裡,是我們要感謝宋首席你。」
「不必。」宋風止說,「這都是當年我們約定好的,你們幫我掩蓋痕迹調查舊案,我幫你們拿到地位,給艾澤進入帝國權力中樞鋪路。」
艾德克斯親王長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得今日的自己頗有些揚眉吐氣的舒爽感覺:「當年我們找了你而沒有找陸厭聲元帥,實在是很正確的選擇。皇太子殿下的眼光……哦,我是說原先的那位皇太子殿下。」
他笑了笑,又說:「其實我們本意是找陸厭聲元帥的,但皇太子殿下堅持推薦宋首席你。」
宋風止半合著眼,似乎陷入了回憶里,半晌才開口:「是我主動提的。」
「啊?」艾德克斯親王愣了愣,「冒昧問一下,您和陸元帥是從那時候起就……」
「沒有。」宋風止說,「不提他。」
艾德克斯親王聽出他話里的不悅,磕絆了一下,又很快恢復笑容:「總之,宋首席,皇室很感謝您這些年的付出——」
「只是還人情。」宋風止冷淡打斷,「而且艾澤也是我的朋友。」
——兩個艾澤都是。
艾德克斯親王沒有半點被反駁的不愉快,反而笑意更深:「就算是欠人情,那這麼多年您也早就還清了,甚至可以說是加倍還清了。」
「對於這件事情,我們皇室也不能白白欠您的人情,畢竟我們有這麼多年的友好合作,我們還是希望這件事情能善始善終。」
宋風止聽出他的話外之意了,無非就是怕自己哪天和艾澤、和皇室反目成仇,以此事為要挾,做出對他們不利的事。因此希望幫助他再做一件事情,把話掰開了說明白,就是希望彼此手裡有等重量的把柄。
雖然看起來像是過河拆橋,但艾德克斯親王的做法,宋風止卻也是認可的。
在波濤詭譎的帝國政治中樞,沒有人會奢求一個永遠的盟友。
宋風止極淡地笑了一聲:「艾德克斯親王,我現在一個停職查看的無業人員,也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艾德克斯親王很上道地說:「那麼這件事情也可以先欠著,宋首席什麼時候需要幫助的話,皇室一定在所不辭。」
這話便又是把剛剛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柔和下來了,艾德克斯親王在向他示好,表示他們依然還會是一段時間的盟友。
「好的。」宋風止說,「您的品德讓我敬佩。」
話說到這份上,對於一通商務通訊來說,已經差不多走到了尾聲,哪知道艾德克斯親王不按常理出牌,似乎有著極強烈的表達欲,繼續接話。
「不不,哪裡哪裡,我才是真的佩服宋首席您。」
不等宋風止說什麼,艾德克斯親王話鋒一轉,語氣明顯從打著官腔變得隨意了一些:「宋首席,那既然您最近正好在停職……哦不,休息。不知道您是否有時間,可以來我家裡吃頓便飯,合作這麼多年,也是時候小聚一下了哈哈。」
「正好我們家有一個不成器的Alpha兒子……他仰慕您很久了,現在也學的是政治與關係專業,您來,也多給他指點指點。」
宋風止微微挑眉。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他正思索著該怎麼回復,終端忽然又震了震,彈出一個熟悉名字的消息。
[狗:給你打電話佔線……宋首席剛一休假,跟誰煲電話粥呢。]
陸厭聲發消息不帶半個表情包,宋風止卻又莫名能從一句話里看出他擠到一起的眉眼——像是吃到了很酸的東西一樣,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狗:上午跟你發脾氣是我不對……去找艾澤瑞爾看了一下,說是原來的毛病還沒好全,太久沒聞到標記的信息素了,有點複發。]
[狗:……什麼時候打完電話啊。]
[狗:想你了,到院子門外了……]
[狗:我能進你家嗎?]
「宋首席……?」通訊那邊傳來艾德克斯親王遲疑的聲音,「您笑什麼?」
宋風止抿了抿唇,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是笑出了聲,板正了臉色拒絕:「不好意思,艾德克斯親王。」
「我家Alpha離不開人。」
艾德克斯親王不知道腦補了什麼,語氣極度尷尬地訕訕掛了通訊。
幾乎是他通訊剛掛,陸厭聲見縫插針就撥了進來,急急開口。
「宋——」
「陸厭聲。」宋風止打斷他,抿了口牛奶便斜倚進寬大的椅子里,像只慵懶的貓。
「你明明有我家的門禁。」甚至今天還偷偷進來過,給電子管家調了設置。
陸厭聲聽出他言外之意,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卻又猛然意識到,對方並未覺得這種做法很……過界。
他心口又咚咚跳了起來,低下聲音,含含糊糊道:「我那個病——」
「騙誰呢?艾澤剛被我丟去接手我的工作,哪有時間給你看病。」說到這兒,他心情頗好。
陸厭聲原本的滿心期待卻被這句話砸了個稀巴爛。他低頭看了看鞋尖,忍不住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轉了一圈,又抱著膝蓋蹲了下來。
宋風止倚在書房窗邊,拉了一半的窗帘遮掩著,卻又光明正大地把院落外躊躇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像是被關在門外的大狗,淋了一身雨,在門外哼哼唧唧地叫著,沒得到回復便期期艾艾地趴到門邊……
惹人心疼。
他怎麼這麼多手段?宋風止忽然生出這樣的想法。
宋風止不喜歡腦子轉不過來的人,不喜歡理解不了自己意思的人……而這些對外條例,在陸厭聲這裡卻又偏偏都失去了效力。
他好有手段。
陸厭聲正在心裡謀划著怎麼讓宋風止鬆口,腦海里忍不住又冒出下午在記者會直播里看到的內容,他凶一句都要哄很久的人,就那樣一個人坐在台上被無數人指責。
陸厭聲知道自己信息素波動異常,更不想在這種時候破壞宋風止的計劃,他知道這對宋風止來說有多重要。
於是他把自己關進了軍部的隔離室,卻依然不止一次地想砸爛這扇大門,衝進那處刑台一般都會議廳,把被架在名為輿論的火上炙烤的人搶回來。
——那是他的。
可他不能。
陸厭聲越想越難受,好不容易忍到現在,只覺得渴求著撫|慰的腺體發脹,燙得人發慌。
他像是要死了。
「剛剛剩了一杯黑咖啡。」
通訊里忽然傳出聲音,落進陸厭聲耳朵里,像沙漠里跋涉的旅人含住了一口沁涼的水。
宋風止輕飄飄開口,語氣微微揚著。明明是矜傲的、拒絕的姿態,卻又說著應允的話。
「上來把它喝了吧,別浪費了。」
陸厭聲開口,聲音帶著像是乾渴的沙啞,壓抑著更深沉的情與欲。
「一會兒……不會有客人來家裡拜訪了?」
「不會。」宋風止聲音依舊是清冷矜持的,語氣卻柔軟得像用尾巴勾住他手腕的貓。
「咖啡很燙,你可以多待一會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