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冰封
第九十九章冰封
月明星稀,山野鄉村的夜晚祥和而又寧靜,銀瀑般的月光傾瀉而下,給幾處搖曳的燈火籠上了一層薄紗。
言軒緊了緊手裡攥著的麻繩,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
那是個破爛的草棚子,上面蓋著布滿裂縫的瓦片,底下堆砌著半人高的土磚,隱約還能聽見裡面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大概是一群雞。
「小軒子,咱們都等了大半晚上了,你說他會不會不來了?」
「噓!」言軒連忙捂住一旁小胖子的嘴,壓低聲音道,「別說話,他肯定會來的,再等等。」
小胖子癟了癟嘴,繼續趴回灌木林里,小聲嘀咕,「還要等多久啊!」
小軒子答應要幫他捉偷雞賊,天還沒黑就拉著他趴在這灌木林里,都好幾個時辰了,雞圈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撓了撓屁股,唔,這裡全都是蚊子,地上又濕又潮,把他的衣服都弄濕了,明天早上娘親見了肯定又要罵他了。
唉!肚子也餓了,又累又困,好想吃娘親烤的紅薯啊。
而它的尾巴被夾在捕獸夾中,生了銹的鋸齒穿透赤金鱗片,嵌進肉里,殷紅的血染透了乾草,早已分不清是雞血還是蛇血。
那半人高的草棚子里竟鑽出了一條赤金大蟒,赤蟒拔地而起,雙目赤紅,嘶聲震天,在空中不斷地扭著粗壯的身體,痛苦萬分。
「小軒子!!」
「呼——嘶嘶——」
言軒手腳發冷,哪裡還動的了腿,直愣愣地看著長長的血牙越來越近,嚇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赤蟒在空中嘶鳴許久,忽然張開了血盆大口,俯衝向早已被嚇傻了的言軒。
他兩隻手正死死攥著綳得筆直的麻繩,高興的眉飛色舞,「小胖小胖,我抓住他啦,我抓住你家的偷雞賊了。」
小胖子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眼前的雞圈漸漸模糊,朦朦朧朧里,他看見娘親笑嘻嘻地端著盤子朝自己走來,盤子里全都是又大又圓的烤紅薯。
言軒咧開的笑容霎時凝固在踉蹌,瞳孔驀地放大,整個人僵在原地。
言軒利索的把麻繩纏在一旁的矮樁上,拉著一臉愣怔的小胖子往雞圈方向跑。
他「嘩」一下掀開破草棚子,受了驚的雞四散逃竄,一時間,雞毛漫天,尖銳的雞叫聲此起彼伏。
「小軒子,小心!!」
「抓住啦!!!」
平地一聲雷,將小胖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稀里糊塗地擦了擦口水,一睜眼,就是言軒激動的臉。
「哈哈,小毛賊,我抓住你啦,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
…
「蛇……蛇……蛇!!」小胖子被眼前的一幕嚇破了膽,驚叫出聲。
「小胖,快來吃烤紅薯嘍~」
軟糯的香味勾出了小胖子的口水,他正要伸手去拿———
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沒有疼痛,也沒有被咬成碎骨頭渣渣,粘膩的液體落在他臉上。
夜風輕輕拂過言軒的鼻尖,帶來一陣陣噁心的腐臭味。
他緩緩掙開眼睛,赤蟒鋒利的尖牙堪堪停在眼前,只消再往前一寸,他的腦袋就開花了。
言軒:「……」
他咕嘟咽了口口水,目光順著卡在赤蟒嘴裡的鐵棍看去,黑夜中,一人長身玉立,宛如天降神佛,渾身發光,擋在他身前。
「戚……大人……戚大人!」言軒從驚恐轉為興奮。
「還不快跑!」
小傻子這才如夢初醒,趕忙拉起小胖子,連滾帶爬往林子里跑。
「戚大人,你……你小心點啊!」
話音未落,赤蟒嘴中的鐵棍應聲而斷,到嘴的肥肉飛了,赤蟒惱羞成怒,猩紅的蛇信子一卷,震開了尾巴上的捕獸夾,就要去追那兩個孩子。
戚巳一個后滾翻,卸下反撲的力道,腳尖一點,正正擋在赤蟒眼前。
「小紅!」他沉聲喚了一句。
令人驚訝的是,狂躁的赤蟒忽然安靜下來,像是被安撫了一般,赤紅色的眼眸逐漸清明,它搖搖晃晃地低下頭,去打量眼前的人。
忽然,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般,一縮腦袋,扭頭鑽進了一旁的灌木林里。
兩個孩子早就被大蛇嚇破了膽,獃獃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直到此時,言軒才回過神來,「戚大人,戚大人快跑啊,那蛇說不定待會又回來了。」
戚巳扔下手裡的半截鐵棍,轉頭道,「速速回巫醫族去,記住,今夜之時莫要同任何人說起。」
「可是……」
「沒有可是,記住!」
凌厲的氣勢震住了言軒,他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瞬間席捲全身。
半晌,他才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再抬頭,眼前已不見了戚大人的蹤影。
***
漆黑的夜幕下,冷風陣陣。
戚巳一路循著血跡來到一處山坳,翻開層層掩蓋的枝葉。
粗壯的身軀盤繞在一起,佔據了整個山坳,一雙冷冰冰的黢黑眼睛,緊張地盯著戚巳,時刻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那眼中全是警覺,卻沒有半分敵意。
它果然還認得自己!
戚巳心頭一喜,赤蟒既然在此,那戚景行是不是也……
他試探著靠近赤蟒,蟒蛇立刻抬起頭,警告般的「嘶嘶」吐了兩聲信子。
「不要害怕,你受傷了,我只是想幫你。」
赤蟒好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甩了甩腦袋,又無力地垂下去,在地上蹭了兩下。
捕獸夾幾乎穿透了它的身體,整條尾巴血淋淋的,戚巳拿出隨身攜帶的上藥,為傷口止了血,又撕下一塊裡衣將傷處包紮好。
赤蟒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戚巳,末了還用自己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顯得十分乖巧。
「小紅,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赤蟒通人性,自然知道眼前這人是自己主人很重要的人,它抖了抖身上的落葉,扯著戚巳的袖子,扭頭往叢林深處鑽入。
戚巳心頭一喜,連忙跟上。
昨日,洛疏舟支開青癸,將禁地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所謂母蠱的封印,從頭到尾都是巫醫族上一任女族長的陰謀,她是巫醫族有史以來第一個女族長,也是唯一一個不會縱蠱的族長,彼時巫醫族能人輩出,能以一介女身力排眾議,當上族長,自有她非凡的手段。
但女族長的野心不止於此,無法控蠱一直是她不能自拔的心病,為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尋覓多年,終於找到了天賦異稟的景陽,並將其收養,撫育長大,並秘密培養之,欲將其變成母蠱的宿主,製成這世上最強大的活體傀儡,對外則稱自己是為了封印母蠱,阻止母蠱再禍害族人。
可她沒想到的是,八年前,一場叛亂,令她的所有的計劃胎死腹中。
————「族長是在封印的最後關頭,即將與母蠱融合之時才從蠱蟲的記憶中得知真相,可……為時已晚,宿主與蠱蟲的融合不可逆。他不願意成為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的傀儡,便求我我殺了他,可……我……下不了手,我不能接受信仰的坍塌,更無法相信我為之奮鬥了半輩子的巫醫族竟已爛到了根子里,」
洛疏舟姿容俊美,有不測之智,哪怕泰山崩於眼也能面不改色,那日,戚巳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見一種名為悲涼的東西。
無奈,疲憊。
————「喪失神志之前,族長在自己身上下了生死蠱,這是唯一可以神志全失,大開殺戒的辦法,只要蠱蟲消亡,宿主便難逃一死,他最後的願望就是能再見你一面,生死蠱我也一併交給你了,他是我洛疏舟追隨了八年的信仰,我下不了殺手,戚大人,這件事,該你去做。」
**
戚巳跟著赤蟒一路上行,來到了一座斷崖邊。
天色微明。
崖頂空無一物,腳下就是萬丈深淵,赤蟒徘徊在懸崖邊,不停地擺動著尾巴,似乎是想告訴戚巳什麼。
他循著赤蟒的提示一步一步靠近懸崖,紊流混合著水汽撲面而來,呼嘯著刮向崖頂,將戚巳的長袍吹得獵獵作響。
懸崖高逾千仞,一眼望去,四周都是飄渺的雲霧,正是朝陽初升之時,霞光萬丈,漫天紅透,浩淼天空中射下的一束紅光,正好打在崖下三丈之處,那裡竟是一處凹陷。
鑲嵌在懸崖中部,形成了一個隱蔽的天然洞穴,戚巳目視那束所落之處,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
戚景行就在那兒!
崖壁陡峭,赤蟒憑藉自身堅固的鱗片,已然向下滑去。
戚巳想了想,抽出腰間匕首,刺入石縫后,縱身躍下,借力身形一動,穩穩落在山洞中。
撲面而來一陣涼意,宛如置身冰窖一般,他眉頭一擰,定睛一看,卻發現整個山洞內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堅冰。
原來那束紅光竟是陽光照射在崖壁又被冰面折射回去的光。
他心中頓時起了一陣不詳的預感,緩緩抬起頭,眼前是一堵厚厚的冰幕,冰層潔白,在霞光的映射下散發出五彩的光,光影交匯處,厚重的冰層下,竟是一個人。
他閉眸垂首,宛如與冰層融為一體。
「阿……景?」
戚巳如遭雷擊,全身血液瞬間冰涼,下意識後退一步,若非赤蟒攔腰一托,他幾乎要摔下崖去。
「阿景!!」
一聲悲鳴響徹雲霄,他跌跌撞撞想離那冰幕些,卻渾身發軟,跌倒在地,他看著冰面里那個模糊的人影,像是此生最珍貴的東西在他心口炸開,瞬間鮮血淋漓。
怎麼……會這樣?
洛疏舟不是說,阿景在等他嗎,他不是說,他神志全無,形同傀儡嗎?為什麼他會被埋在寒冰里?
赤蟒彷彿感應到了他的悲愴,垂首在他身側,發出陣陣低嗚,宛如幼獸哀鳴。
戚巳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觸摸冰面,刺冷的寒氣順著指尖傳入身體。
————「或許我該跟你說得更明白一些,我沒有醉,我很清醒,我喜歡你,心悅你,我對你從未有過單單純純,乾乾淨淨的心思,我愛你,」
「我愛戚巳,男女之情,一往而深。」
————「阿景,我們私奔吧,我是說,真正的私奔。」
「我帶你……回我的家鄉吧,那裡有最美的花,最烈的酒,最甜的糕。」
————「但求阿巳給我個機會,等我們離開盲山,能讓我沒皮沒臉地哄一哄你。」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心裡壓抑的感情,兩隻手捂著臉,瞬間淚流滿面。
「戚景行,你這個騙子……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你不是說要……哄我一輩子,為什麼……」
「為什麼不等等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