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鹹魚貴妃的炮灰女暗衛(七)◎
沈初茉的神智已經不大清醒,呼吸都彷彿帶著火。
她努力地抬起頭,掙扎著問:「你怎麼……在這裡……」
李淳玉看了她一眼,「先不要說話,我帶你回去。」
話音一落,沈初茉明顯感覺到他腳下速度加快。
然而緊趕慢趕,當他們終於回到天樞閣的時候,沈初茉還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奮力地抱著李淳玉的脖子,似乎想貼著什麼把體溫消下去,嘴裡喃喃地道:「好熱……」
李淳玉皺著眉,飛快地吩咐人叫太醫,將她放在床上,想把她的手拉下來。
沈初茉不肯鬆手,霧蒙蒙的眼睛似是帶著祈求一般看著他。
李淳玉一頓,難得軟下眸子,溫言哄道:「太醫馬上就來了,乖,再堅持一下。」
他推開了沈初茉,在她還想要靠過來的時候冷著臉道:「不行!」
「就沒有什麼可以緩解的法子么?」李淳玉看著她那副模樣,語氣都不自覺焦慮了許多。
命宮人抬了一桶一桶的冷水倒進浴桶里,李淳玉這才把沈初茉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她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咬緊牙關側身背對著他。
李淳玉竟從這背影上看到了一絲倔強:「……」
他輕咳了咳,正打算去看看太醫來了沒有,宮人就領著太醫進來了。
李淳玉瞳孔一震,有那麼片刻都無法回過神來。
李淳玉皺眉:「會有性命之憂嗎?」
「不要太醫,要國師……」她軟語呢喃道。
沈初茉就趁著這個時候,拉著他的脖子,將唇印在了他的唇上。陌生柔軟的觸感,再度席捲了李淳玉的理智。
李淳玉稍猶豫了下,很快就決定照辦。雖然這個法子傷身體,但眼下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待太醫退下之後,沈初茉闔動了下嘴唇。
她靠在浴桶邊,難受狠了就發出無意識的□□,像哭又不像是哭。
明明兩個看著都是極冷極淡的人,可是在冷淡的外表下,卻都有一顆笨拙的、毛絨絨的、擠擠挨挨想要和對方靠在一起取暖的心。
李淳玉怕她栽倒滑進水裡,一直站在屏風外關注著裡面的動靜。聽到她的聲音,他白皙的耳垂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緋紅。
沈初茉艱難地用氣音吐出幾個字,李淳玉這才知道她是想泡冷水。
把脈之後,太醫臉上閃過一絲震驚。
故而太醫雖然有了判斷,卻並不知道該如何解。
宮人們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為首的那個嬤嬤哭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不是奴婢們不用心,原本人已經被我們扣住了,誰知道國師會突然跳出來呢?求娘娘饒了奴婢們一次吧!奴婢們也不想的!」
床上的沈初茉開始不自覺地抽搐,顯然是忍耐到了極點,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儘力保持著清醒,沒有□□出聲。
這幅樣子,也與往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國師李淳玉大相徑庭。
有總比沒有好。
沈初茉的衣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解了,李淳玉不經意間瞥到,像是被灼了一下似的,猛然清醒過來。
另一邊,賢妃聽聞人被帶走了,氣得將桌上的茶具拂到了地面上:「蠢貨!這點兒事情都辦不好,本宮要你們何用?」
周國的國師一直都是很神秘的存在,他們通天曉地,能聆聽神諭,被認為是離天最近的人。
「這個……」太醫看了眼下唇都快咬出血的沈初茉,擦了擦臉上的汗,「此葯藥性霸道,若不及時疏解,或許會對身體造成損傷……但具體傷害有多大,請恕卑職才疏學淺,實在看不出來。」
「去開!」李淳玉直接道。
沈初茉感覺身上想被火烤一般,泡進水裡后雖然感覺舒服了一些,但身體內蔓延出來的癢意還是令她幾乎崩潰。
「卑職可以開一副葯,只是或許是杯水車薪。」
聽到這話,李淳玉的眉目更是陰沉。
沈初茉一愣,似是被他給震住了。
像冰封千里的大地,冒出了一顆怯生生的小綠芽。春風拂過,小綠芽迎風飄蕩。有什麼隱藏在冰面下,等待著破土而出。
沈初茉被這藥性逼得眼角緋紅,水霧瀰漫,此刻她忘了一切,那張終年冰冷如霜雪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抹脆弱,像個急需人來哄勸的孩子一般。
他手指蜷了一下,正想說什麼,就見沈初茉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
李淳玉不禁開始反思,自己剛剛的語氣是不是太嚴厲了。
與其說他們怕的是皇帝,倒不如說他們怕的是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上天。
沈初茉像一個渴極了的旅人,翻越千山後終於嘗到了一點甘霖。她並不滿足於此,索性撬開齒關拚命地汲取。
李淳玉低頭,附身湊近了問:「你在說什麼?」
沈初茉的狀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中了葯,但是這種從西域而來的葯,卻沒有幾人對它熟悉。
李淳玉再度僵住,他像一個從來沒有吃過糖的孩子,眸中透出幾許好奇和不知所措,可是又捨不得這點甜味,含在嘴裡猶猶豫豫地不敢吞咽也不敢吐出。
人們畏懼王權,就是因為他們相信王位上那個是上天命定的君主。
國師的後繼者一般都是由上一任國師挑選,這一任的國師也和其師傅一樣,手眼通天,頗得周國人的尊崇。
所以這也是軒轅清為什麼會那麼忌憚李淳玉的原因。
李淳玉在普通人心中是不可僭越的,他要帶走沈初茉,又有誰敢阻攔呢?
賢妃深吸了一口氣,沉著臉問:「然後呢?國師說什麼了?」
幾個宮人連連擺首,「沒有沒有,國師什麼都沒有說,直接把人抱走了。」
賢妃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把人抱走了?」
她的語氣著重在「抱」字上,幾名宮人連連點頭,「是是是,奴婢們親眼看到的!」
「陛下駕到!」
不等賢妃仔細琢磨,一聲唱喏忽然把她嚇了一跳。
「快起來,跪在這裡像什麼樣!待會兒陛下過來記住什麼都不要說,仔細你們的皮。」賢妃飛快地警告道。
不用她說,那些宮人們也個個唯唯諾諾屁話都不敢放。
兩名宮女乾淨利落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瓷片,賢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掛上營業笑容出去迎軒轅清去了。
軒轅清踏入殿門時,賢妃正好來到門口,端莊優雅地朝他福了福:「臣妾參加陛下。」
「起來吧,」軒轅清腳步略停,叫起后徑直朝內殿走去。
賢妃熱情地圍在身邊,沒話找話地道:「陛下今日怎麼會突然過來啊?」
「招呼都不打一聲。」
軒轅清腳步一停,面色古怪地睨著她:「愛妃似乎不想朕來?」
賢妃心裡打了個突突,軒轅清偶爾的敏銳總讓她心驚膽戰,不過她也早就習慣了,聞言還是掛上無可挑剔的笑容,回道:「怎麼會,陛下能來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沒有提前準備好面聖,臣妾怕在陛下面前失儀。」
「你不提前告訴我我怎麼準備?那麼多不可以讓你知道的事,不需要時間掩飾嗎?」
軒轅清輕慢一笑:「沒關係,愛妃是什麼樣的人,朕心裡清楚得很。」人的心總是比人的一張嘴要直白得多,軒轅清有的時候也會生出「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感慨。
瞧瞧,他身邊都是一些什麼牛鬼蛇神啊。
看上去最溫婉持重的賢妃,其實才是秘密最多的。
賢妃垂眸柔順一福:「臣妾多謝陛芐體諒。」
「我是什麼人你確定清楚?」
軒轅清自顧自找個位置坐下,視線在桌上一瞟,忽然發現桌上原來有的一套琺琅茶具不見了。
賢妃宮中的一等宮女這時適時捧上一套新的,軒轅清沉默了一會兒,狀似無意地問:「原來那套茶具呢?」
宮女低著頭:「回陛下的話,那套娘娘命奴婢收起來了。」
「騙你的,被娘娘摔了,碎瓷片都剛剛才撿完呢。」
軒轅清眉毛動了一下,明白過來,這是他那成熟穩重的賢妃又發脾氣了?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軒轅清掃了一眼殿內,幾個身材粗壯的宮人縮在角落,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幾人神情不安,似乎剛從驚懼中緩過神來。
「陛下怎麼來了,剛剛那事不會被他知道吧?壓力好大,想退下了。」
軒轅清抬手,招了招那幾名宮人。
「你們幾個,過來。」
宮人們一愣,收著忐忑依言上前。
賢妃面上笑容不變,心裡卻是冒了邪火。
「真是越不想什麼越來什麼,這幾個賤婢,難道就不知道悄悄走嗎?」
「你們在這裡幹嘛?」軒轅清慢悠悠地問。
他似乎有一種惡趣味,喜歡在別人的心理防線上跳舞,別人越是不希望他幹什麼,他就越是要干。
完了還一副「他只是無心之舉,他什麼都不知道」的嘴臉。
嬤嬤到底年紀比較大,見識更多,此刻也不見慌亂和心虛,有禮地一福,謊言張口就來:「回陛下,奴婢們是瓊華殿小廚房的人。賢妃娘娘最近打算辦個賞花宴,所以奴婢們過來請示娘娘,宴席要如何籌備。既然陛下來了,那奴婢就先帶著人退下了……」
「假的,其實是賢妃娘娘為了堵十七姑娘才把我們叫過來的,誰知道事情辦砸了,娘娘剛剛氣得要死。我正好不想在這兒待了,現在找個借口趕緊溜。」
軒轅清的臉色毫無預兆地就沉了,只是殿內的人一時都沒有發現。
賢妃打著哈哈道:「是是是,噯,陛下來之前臣妾正在忙呢。這不是看後宮里的姐妹好久沒聚聚了,所以才想辦個賞花宴把大家聚起來,免得待在宮裡悶壞了。」
「哦?是嗎?」軒轅清看不清情緒地道,「賢妃真是好興緻啊,打理後宮不忙嗎?連這種小事也得你來張羅?」
賢妃面露羞色地道:「承蒙陛下厚愛,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嬤嬤垂眸盯著自己的鼻尖,沒敢說她們娘娘連往龍床上送人的事都做了,這又算什麼。
「那不如說說你們是怎麼商量的,朕來參謀參謀,也算是替愛妃分憂了。」軒轅清似是存心不打算放宮人們走。
賢妃臉一僵,沒想到他會這麼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還沒完了?剛剛明明就是在說十七這個小賤人的事,現在叫我怎麼編?」
「噯,左不過就是那幾樣,臣妾自己可以搞定,就不勞陛下費心了。」賢妃只想快點揭過,但軒轅清還沒有套出她們的心裡話,哪裡能罷休。
軒轅清沒有理會她,還是看著那名嬤嬤:「賢妃剛剛是怎麼交代你的?仔細說說。」
嬤嬤頓了一下,很快訓練有素地道:「娘娘吩咐了,要備花生酪、荷花酥、棗泥酥、綠豆糕……」
「其實她是叫我們看著十七姑娘,若是她從你寢宮出來就把她綁回去,她還給十七姑娘下了葯,一定要把她送到龍床上,只可惜我們差點得手,最後關頭被國師截胡,但我不能說……」
軒轅清搭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時爆出了青筋,他死死地咬著牙,最後還是沒忍住,拍桌站起:「大膽!」
滿屋子的人嚇了一跳,嬤嬤撲通跪倒在地,不明白剛剛自己報的這些個糕點名哪個觸了他的逆鱗。
她百思不得其解:「陛下恕罪!」
軒轅清連解釋都不想解釋,直接指著她:「來人啊!將這個老虔婆拉下去,給我重重地打!」
賢妃一干人都懵了,嬤嬤大驚,一下一下地死命磕頭:「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哪裡冒犯了陛下,還請陛下明示,饒奴婢一條性命。」
「陛下,這是怎麼了?嬤嬤可是做了錯事?」這忽然的責難,連賢妃都沒摸著頭腦。
在眾人眼中,軒轅清是毫無徵兆地發了怒。眾人都沒搞明白,嬤嬤剛剛哪句話說錯了。
軒轅清側目看她,目光犀利如刀,「欺君之罪,難道不該拉下去嗎?」
賢妃僵了僵,「……欺君之罪?」
「陛下明鑒啊,奴婢絕不敢做出欺君之事!」嬤嬤哭道。
「你當真以為,朕不知道你剛剛做的事?」軒轅清陰森森地道。
明明是他剛剛才從她們的心聲中探聽到的事,現在卻變成了他好像一早就知道。
賢妃后脊竄上來一股涼意,有關陛下那無孔不入的眼線之事,她一直有所耳聞,但此刻卻不太敢相信。
她牽了牽嘴角,「陛下,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嬤嬤她一個下人,怎麼敢呢?」
「奉她主子的命令,她有什麼不敢呢?」軒轅清陰惻惻地看著她。
賢妃一瞬間彷彿被扼住喉嚨,呼吸都開始不暢。
往日賢妃不管做什麼,軒轅清看在她母家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多加干涉。
但這一次,他無法容忍。
瓊華殿的殿前,板子重重落下的聲音和凄厲的慘叫聲驚飛了無數鳥雀,偌大的宮殿,宮人們全都瑟縮在一起不敢說話。
整座宮殿除了嬤嬤一人的慘嚎外,竟安靜得有些詭異。
最後,這樁鬧劇以嬤嬤全盤供出實情為結束,賢妃跌坐在地上,頭上的釵環都歪了些許。
不遠處的嬤嬤嘴角蜿蜒而下一道血線,閉著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陛下,臣妾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啊!」
「朕什麼時候要你多管閑事!」
軒轅清掐著賢妃的下巴,恨不得殺了她。
他不傻,他知道賢妃向來野心勃勃,千方百計討好他都只是為了權勢。她不像容妃那樣獨斷專橫,那是因為她要的更多。
以往她做的那些事他可以不計較,可是這一次自作聰明,卻讓他的十七在中了葯的情況下被國師帶走,他實在沒有辦法裝不知道。
什麼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那麼想得到的女人,就因為她的愚蠢,很可能已經承歡於別的男人身下了!
更何況,今天他才發現可以通過十七得到李淳玉那邊的消息,這麼重要的一枚棋子,軒轅清怎麼忍心讓她廢掉。
若是她和李淳玉真的發生什麼……那她和李淳玉之間不是糾纏不清?她還會全心全意地幫他嗎?
軒轅清重重地責罰了賢妃一番,命她在宮裡思過,隨後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沈初茉度過了十分難捱的一晚。
不過好在靠著意志力,她最終還是挺過來了。
這種精神折磨真是不亞於酷刑,沈初茉迷迷糊糊地想,幸好以前在部隊里沒有這種訓練。
她在水裡泡了一個晚上,手腳都泡得發軟,不想叫別人進來看見她這幅模樣,她強撐起身體翻出了浴桶。
誰知剛一下地,腿就軟得栽倒下去。
裡面的動靜似乎驚醒了外面的人,一串腳步聲響起,李淳玉的身影立馬出現在門口。
誰也不知道他守了多久,是剛來還是一直沒走。
他見到屋裡的情形,腳步一頓,很快轉過身大步離開了。
沈初茉羞慚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吃力地攀住桶沿,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這時李淳玉忽然去而復返,將一件外袍劈頭罩在了她身上。
沈初茉拉下衣服,還沒等看清,就發現自己被連人帶衣一起抱了起來。
李淳玉還是面無表情,沒有什麼話,腳步穩健地將她抱到了床上。
沈初茉閉著眼睛,竟有些不敢睜眼面對。
一隻溫涼的手忽然觸上了她的額頭,沈初茉睜眼,是李淳玉在探她有沒有發熱。
畢竟泡了一晚的冷水。
不過沈初茉有武功底子,這點凍還扛得住,就是被那葯搞得元氣大傷,活像是晚上捉鬼去了似的。
「那個……」沈初茉一張口,才發現嗓子乾澀得厲害。想到她昨晚在浴桶里意亂情迷地叫了一晚上,她臉頰忍不住爆出兩團緋紅。
然後她又後知後覺地發現,身上的外袍是李淳玉的。
天啊……
沈初茉忍不住把自己包緊了點,她還沒忘記昨天自己色膽包天強吻了國師的事。
雖然她喜歡李淳玉,但李淳玉一直以來都清清冷冷的,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以致於沈初茉都不敢對他產生什麼非分之想。
昨天那樣,照他倆現在的關係來看無疑是出格的。沈初茉有些不敢去想他會作何反應。
「昨天的事,謝謝,也很抱歉……我不是……」
李淳玉端來一杯水,淡淡地道:「先喝點水吧。」
沈初茉只好住口,仰頭在李淳玉的伺候下把水喝了個精光。
李淳玉又給她倒了一杯,直到喝完三杯她搖頭才停止繼續喂。
「昨日的事情不必多想,本座知你是無意之舉。」李淳玉垂著眸子道。
聽到這話,沈初茉鬆了口氣之餘,又有些悵然若失。
她在心裡自嘲,自己在期待什麼?
室內的氣氛一時又冷了下來,沈初茉受不了這寧靜,又提出了昨天的問題:「國師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李淳玉看了她一眼,「無意中路過罷了。」
沈初茉:「……」她怎麼這麼不信呢?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李淳玉莫名有些不悅,「你已經道過謝了。」
沈初茉:「……哦。」
她只是不知道說什麼,沒話找話罷了。
不然就這麼尬著嗎?那會讓她想到昨天的那個吻。
李淳玉靜了片刻,忍不住嘆了口氣,「好好休息,有什麼事等你睡醒再說。」
沈初茉本來不覺得,一聽這話忽然就湧上了一層深重的疲憊。
昨晚折騰了一夜,她早就已是強弩之末,此刻稍一放鬆,立即就墮入了黑甜的夢鄉。
李淳玉給她掖了掖被角,盯著她看了片刻,才起身離開她的房間。
退出去后,李淳玉關上房門,朝某個方向瞥了一眼,隨後步履從容地離開了。
牆角樹枝輕晃,似是鳥雀振翅而飛。
軒轅清坐在上首,撐著額頭強忍著焚心般的怒火道:「他真的是從十七的房間離開的?」
十九抱拳垂首,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是,屬下親眼看到,他卯時才從十七的房中出來。」
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卻是軒轅清怒火攻心地拂落了案上的所有東西。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氣得翻來覆去只會說這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說誰。
十九跪在地上,靜靜地任他發火。
軒轅清氣得胸膛起伏不停,眼眶都赤紅了。他一想到昨夜李淳玉和沈初茉度過了怎樣的一夜,他就剋制不住心中的暴虐!
這種情緒,甚至令他自己都感到了心驚。
他竟不知,他對十七的在意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原來他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把十七看向了是自己的所屬物。
十七她是不同的,她跟所有人都不同。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她從小經歷嚴苛的訓練,把侍奉他奉為人生中唯一的信條,是全身心都獻祭給他的信徒。
可是她又跟底下形同木偶一般的十九不同,她有自己的思想,她有情感,她會吃醋會嫉妒,也會揣著滿腔愛意用熾熱的眼神凝望他。
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會背叛他,且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人。
他明明早就知道這個事實,可卻好像是第一次正視。
與她相比,林婕妤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只是對他無所求而已,可十七卻是能為他獻出生命。
他總覺得待在林婕妤身邊清靜,因為她沒有那些骯髒的思想,可在十七身邊,他才是真正的聽不到任何心口不一的心聲,耳邊沒有一絲雜音。
她總是那麼安靜,那麼若有若無,叫他習慣了她的存在,忽略了她的重要性。
直到知道她可能已經被其他的男人染指,軒轅清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在乎這個影子般的小暗衛。
沈初茉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時天色都已經漆黑了。
她動了動手臂,肌肉的酸痛讓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明明什麼也沒做,但是卻有一種渾身被碾過一般的酸痛是什麼鬼?
沈初茉搖了搖頭,正想坐起來,忽然發現屋子裡似乎有個人。
「十七。」
沈初茉汗毛一豎,循聲望去,那人融入黑暗中,只剩一對沒有感情的眸子露在月光下。
「主子要見你。」
他說。
沈初茉攥緊的拳慢慢鬆開。
賢妃下藥的事,沈初茉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敗露,更沒有想到軒轅清得知之後會這麼瘋狂。
他掐著她的下巴,眼裡紅得滴血,陰森可怖地問:「他碰你了?你是不是和他做了?回答我!」
沈初茉下顎如同要碎了一般,不等她回答,軒轅清又開始扒她的衣裳:「朕不信,朕要看看……朕要看看!」
「你告訴朕你的毒是如何解的?是不是他幫的你?你們背著朕都做了什麼?啊?!」
「說啊!」
他似乎已經完全失控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沈初茉被他扒了外袍推到在地,還沒完全恢復的身體幾乎支撐不住。
軒轅清現在顯得很矛盾,又想證實又不敢真的看,又篤定沈初茉失貞又不願相信,又想抱住佔有又忍不住狠狠推開。
他整個人都快被拉扯得瘋了,什麼刺人的話都不經大腦思考地脫口而出:「你這個賤人,背叛朕……他就那麼好嗎?你在他身下是不是快活得忘了自己是誰?是不是連誰是你的主子都忘了?」
又是男人這該死的佔有慾!
沈初茉聲音沉冷地道:「屬下與國師之間,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軒轅清冷呵一聲,顯然不信,「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發生,李淳玉會來求朕賜婚?暗衛十七,你把朕當傻子糊弄!」
沈初茉像是被人當頭一棒,一下子愣在那裡。
——賜婚?
「你說什麼?」
李淳玉……他竟然向軒轅清請旨賜婚了嗎?
為什麼?
沈初茉滿心茫然。
「朕說,你那好國師,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求朕給你們倆賜婚!」軒轅清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你聽清楚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嗎?十九親眼看到,他在你房間待了一夜,發生了什麼你心知肚明。」
「若是你們兩個什麼都沒有發生,好端端的,他為何要求朕賜婚?」
想起今日早朝發生的事,軒轅清就恨得咬牙切齒。
李淳玉,那個在所有人眼裡光風霽月、不懂情愛的男人,居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開口就是請旨賜婚。
天知道軒轅清那一刻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滿腔暴虐壓下心頭。
「國師,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軒轅清面色陰冷,不帶任何感情。
「你可是周國人人景仰的國師,怎可耽溺於情愛之事?且十七她乃是朕的暗衛,身份低微,如何能配得上你?」
李淳玉絲毫沒有被他身上的煞氣影響,抬起頭不卑不亢道:「回稟陛下,臣雖為國師,卻也是一名尋常男子,國法並沒有規定,臣不可成家。」
「且暗衛十七,乃是家師在世時,就為臣測算出的命定之人。臣與十七註定要結一世情緣,故而懇請陛下恩准,將十七許配給臣。臣定當不負所托,傾盡所有護她一世。」
他說著,還真掏出了一張寫有兩人生辰八字的紙條呈上。
文武百官們第一次知道,國師那清清冷冷的聲音還可以這樣餘音繞梁。
那每個字都可謂是擲地有聲!
只是……他們還沒有忘記,幾月前陛下才剛想納這位十七姑娘,結果被王丞相一黨極力阻攔,這才沒成。
說起來,當初這裡面似乎還有天樞閣的事。
現在想起來……真是細思恐極。
這滿朝堂唯一不怕陛下的人,恐怕就只有國師了。
剛是真的剛,連陛下看中的女人也敢搶。
不知那名女暗衛究竟有什麼魅力,竟引得朝堂上最大的兩尊佛為她相爭。
看看他們陛下的那眼神,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
不管往日是什麼派系的官員,此刻都十分默契地作壁上觀,不敢參與兩位重量級人物的鬥爭中。
軒轅清被那「命定之人」攪得心肝脾肺腎都擰巴到了一起,他只是隨意瞥了一眼那張紙條便沒再管。
就算是天命又如何,軒轅清自認是天子,天命應該站在他這邊才對!
因此,他駁回了李淳玉的請求,怒氣沖沖地散了朝。
此刻,他壓抑了一整天的怒火,全都朝著沈初茉這個無辜之人噴薄而出。
「賢妃要把你送進朕的寢宮,你為什麼不配合?為什麼要被李淳玉帶走?為什麼要背叛朕?為什麼?!」
他這完全是遷怒,毫無道理的指責。
沈初茉抬起眸,冷淡地注視他。與她的冷靜相比,軒轅清委屈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可是他一點也不值得同情,下一秒就惡狠狠地朝沈初茉壓了過去。
「不說話?啞巴了?你不說也沒關係,朕今日就讓你變成朕的女人,叫你知道這其中的滋味,以後你就再也不會背叛朕了。」
「朕要叫你知道,誰才是你的主子!」
沈初茉瞳孔一縮,眼裡倒影著面前這個瘋狂的人。
瘋了,真的是瘋了!
「放開!你放開我!」沈初茉狠狠地踢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抗拒。
軒轅清冷呵一聲,赤紅著眼道:「果然是變心了,現在連朕碰你都這麼不願。怎麼,你是想為李淳玉守身嗎?李淳玉讓你爽了是不是,只一個晚上你就離不開他了?」
沈初茉怒了,軒轅清這條狗,狗嘴裡是不是吐不出象牙?
她拼盡全力一掙,將軒轅清掀翻到一旁。軒轅清正想故技重施,卻看到沈初茉摸出了一把匕首對著他。
軒轅清一怔,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呵,十七,怎麼,你想傷我么?」
暗衛拿著刀對著主人,這多麼可笑。
軒轅清他怕嗎?不,他一點都不怕。
他是皇帝,周國的最高統治者,只要沒瘋的人,都知道傷害他是什麼罪名。
他從來都是這樣有恃無恐。
「來,朝這兒捅,讓我看看你的決心。」軒轅清拉下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膛,讓沈初茉往他心臟的位置刺。
他高高地昂著頭,目露不屑,根本不把她這點微弱的反抗放在眼裡。
沈初茉抿了抿唇,在他震驚的視線里揮刀用力一劃——
「十七!!!」
紅到發黑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軒轅清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人,眼中的癲狂不知什麼時候褪了下去。
沈初茉輕閉著眼,睫毛若顫唞的蝴蝶一般振翅不停。
她慢慢睜開雙眼,眼神涼薄地問:「滿意了吧?」
「……」
軒轅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獃獃地看著,一道猙獰的傷口如同蜈蚣一般地橫亘在沈初茉的臉上。
她為了拒絕他……竟然划傷了自己的臉?
軒轅清腦子一片空白,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她究竟是有多厭惡他?
「你……你竟然寧願自毀容貌……也不願做朕的女人……」軒轅清嗓音顫唞,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
古人把樣貌看得極重,一個容貌有損的人,不管在哪裡都會受到歧視。
沈初茉這一刀,等於是斷了入宮為妃的任何可能。她這一刀不可謂不狠。
沈初茉沒有辦法,在這皇權至上的時代,她的任何反抗都只是螳臂當車。
她沒有辦法把刀揮向帝王,但是,如果以為她會安安靜靜地接受他給的□□、走他安排的命運,那就大錯特錯了!
她永遠都不會逆來順受,就算是在皇權之下,她也要選擇自己的路!
「暗衛十七在此立誓,此生絕不承寵,以此傷為證!」
「陛下,是您給了十七保留作為一個人的資格,沒有讓十七變成空洞的木偶。所以,也請您尊重十七的人格,十七願意做您手中的刀,但十七不願成為您的籠中鳥!」
「……」軒轅清忽然想起來,那次他問十七願不願意成為他的女人,十七說的是「屬下願為陛下死而後已」。
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說過,她願意嫁給他。
軒轅清忽然像是清醒了一般,十足的清醒。
他的確培養出了一位好暗衛,他將她帶在身邊教導,沒有磨滅她所有的人性,所以她心中還有炙熱滾燙的情緒,她懂得甄別,會思考。
她不過是……從對他滿腔炙熱的感情中,清醒過來了而已。
難怪不知何時起,他再也聽不到她的心聲了。
原來是她的心,將他關在了門外。
可是這又能怪她嗎?應該怪他不夠心狠,沒有把她徹底馴服,磨滅她所有的人性,讓她如狼犬一般匍匐在他腳下,除了他的話誰的也不聽。
但那只是又多了一個如同十九一般的木偶……
若是那樣,他還會對她產生想要佔有的情緒嗎?
他想要的,其實是那個如影子一般靜默無聲地守候在一旁、一言不發卻始終不會停止訴說愛意的心聲、願為他付出一切、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暗衛十七。
軒轅清嘴唇顫唞,靜默了好半晌,竟吐出一句:「你容貌毀了,李淳玉也不會要你。」
「他會。」沈初茉嘴比心更快,說出這話她才愣了愣。
軒轅清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你就這麼相信他?」
沈初茉抿了抿唇,「屬下就是知道,無論怎樣他都不會嫌棄我。」
軒轅清哼笑道:「你才認識他多久?就這麼篤定他對你有真感情?他可是堂堂一國國師,若是娶了一名面上帶疤的女子,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別說文武百官了,就算是天下百姓都不會同意!」
沈初茉道:「其實無所謂的。」
軒轅清笑聲一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其實能不能嫁與他,都無所謂的。只要能在他身邊,看著一生他平安喜樂,十七就心滿意足了。」沈初茉的眼裡微微發亮,她和李淳玉不止有一世,對她來說,他早已勝過世上萬千。
三千世界,能每一世遇到這獨一無二的靈魂,已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若能待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走過這漫漫人世,那以什麼樣的身份,又有什麼關係呢?
軒轅清在這這一刻,聽到了沈初茉毫無保留的心聲。
那一聲聲嘈嘈密密的絮絮低語,溫暖如驕陽一般,全是一個女子對心上人炙熱明媚的愛意。
那彷彿能讓地獄都透出光的心聲,震撼了軒轅清。
待在這波雲詭譎的宮中,他不知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樣動聽的心聲了。
他幾乎快忘記,原來這世上真的還有付出不計回報的人。
即使是原來的十七,對他的感情也是偏執而扭曲的。從沒有如現在這般,彷彿從沒遭受過陰霾,衷心地只希望那個人安好!
被這樣愛著,是種什麼樣的感受呢?
軒轅清還是發自內心地嫉妒著李淳玉,但對沈初茉卻好像恨不起來了。
(本章完)